《十四桥月令》晏里里

5、话家常：十四桥有夜市吗？

　　午后的小院很安静。
　　雨执来回走了走，看远山，看树木。初春的阳光不烈，温柔得像柔纱拂面，空气里有几分令人期待的气息，山也宁谧，树也清新。
　　隐约听到院外有脚步声，转过身一望，果然是小粟端着碗急匆匆地往回跑，脸被山风吹得绯红。
　　“你慢点。”雨执过来接她手里的碗。
　　“我，我送去了，赵大娘好高兴，还，还给了我一块猪肝。”小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断断续续了。
　　“猪肝？”雨执低头看见碗里的新鲜猪肝，讶异道，“哪来的？”
　　小粟摇摇头：“她家也没养猪，不过昨天她去柏村贺喜，主人家杀了猪，送了她一块肝和一副大肠，她切了块猪肝给我的。”
　　“柏村？”雨执对这个名字怪好奇的，不过小粟到底还是挂念厨房桌上的菜，放下碗就要去开饭。虽然放了一会，没有刚出锅时那么鲜烫，但也刚宜入口，红烧肉入口即化，香浓味美，放的那点黄酒让肉汁更浓稠，整块放进嘴里，滑溜溜一口浓香丰腴便滑进了肠胃。
　　“好吃。”
　　“好吃。”
　　两两满足，唯一的遗憾就是——
　　“要是来点米饭就更好了！”
　　但红烧肉实在是太好吃了，雨执与小粟双双吃得嘴角挂酱，又因为对方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单吃红烧肉，几块过后，多少也有些吃不动了。幸好有个凉拌莴苣皮解腻，小粟尝了一筷子夸道：“比非晚阁的还好吃呢！”
　　雨执只当她是夸自己，笑道：“我的手艺也不错吧。”
　　小粟点点头也笑起来：“等莴苣干晒好了，你冬天也可以来拌这个吃了。”
　　是么，冬天，雨执沉默了一下，今年还能过上这个冬天吗。
　　小粟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点点伤感。
　　“来，喝汤。”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绪的她把雨执的碗拿过来舀汤，碧绿的莴苣叶子浮在碗里，夹杂着几个丸子，雨执接过来喝了一口。
　　“是好喝。”雨执笑眯眯地放下碗，“没放什么调料，却很鲜美。”
　　“因为放了肉啊，多放肉比什么调料都好用。”小粟一边呼呼地喝汤一边说。
　　雨执琢磨了一会，觉得也有道理：“所以，那些文人墨客的清欢，多半是平日饮食丰盛，才会对山下清斋赞不绝口吧。”
　　这些话小粟听不大明白，但她无端地觉得雨执说得很有道理，便再给雨执添上一碗汤：“你多吃点。”雨执笑起来，这顿午饭算是她们一起吃过的第一顿好饭，天气好，心情也明朗。

　　收拾完碗筷，下午雨执便和小粟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什么时候有下一场集？”
　　“后天。”
　　“那么久啊。”雨执比划了一下，“三天一集？”
　　“对啊。”小粟点点头，“十四桥都是这样的。”
　　雨执往后一仰，差点从长条凳上栽下去。
　　“看来不去弄一把背靠椅不行了，太阳都晒不安稳。”
　　小粟很困惑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她一向不喜欢坐椅子，她最喜欢的是坐在院沿的青石上。
　　“你见过背靠椅吗？”
　　“见过。”小粟点点头，“我在禹王酒楼卖胡豆的时候见过，堂里有把大圈椅，靠背又高又大。”
　　“哦？这里还有叫这个名的酒楼？”雨执兴致勃勃地问起来，“禹王酒楼？名字也太大胆了，很大吗？上次我怎么没看见呢？”
　　“可是一看就不舒服呀。”小粟还沉浸在背靠椅的想象里，“那椅背和扶手方方的，还装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有大青石坐得舒服呢，想怎么坐怎么坐。”
　　雨执不禁“扑哧”笑出声，她觉得有必要让小粟感受背靠椅的舒适，但她还惦记着那个禹王酒楼，便接着问道：“这家酒楼在哪呢？”
　　“在十四桥往柏村走的地方，上次我们只去了镇里，没有到镇边上去，其实镇边有好几家大酒楼呢。”小粟突然有些自豪起来，“十村八店，要数十四桥的酒楼最红火。”
　　“红火？”雨执回忆了一下上次去赶集的情形，倒不能说人少，但来来往往，多是附近的农人卖自家的出产，店面也多是小吃点心、小金银铺子、竹具灯具、家用杂耍，并不曾见过有什么大的游乐去处，这下可好，居然冒出来好几个大酒楼，还都很红火。
　　“当然了！”小粟也很兴奋，她急着要跟雨执描述她去卖胡豆的那一次，她是如何跟着赵大娘一起跟店伙央求，又是如何挨个包房把一篮子新鲜的煮蚕豆与盐笋卖光，换来一大把钱，还有一个吃饭的客人赏了她一块辣猪蹄子，她啃完之后一直念念不忘。
　　“有那么好吃吗？”雨执托着腮，也有些馋了，虽然中午刚吃了烧肉，但她已经挺久没尝过辣的吃食了。
　　“有呀。”小粟一歪头，脸上也浮出了快乐的神色，“又香又糯，而且禹王酒楼还有人跳舞，有人唱好听得不得了的歌，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都没怎么看成，赵大娘说再晚上山的路更不好走了，就走了。”
　　雨执恍然大悟，这家酒楼是入夜才红火的，想来也是，白日都是寻常人家做买卖，等夜市上才有那些稀奇吃食，供的是大路上往来的旅客，普通乡户是花不起那个钱的。
　　“你说说你那天看见酒楼里都有什么好吃食呀。”雨执打听起来。
　　“嗯……”小粟低头想了想，“醉螃蟹、糟鱼总有的，还有风鸡羊头、猪蹄羊蹄，赵大娘说她还看见厨房外头挂了干獐子肉，那个很贵的，还有……”
　　“还有什么？”
　　“我想不起了。”小粟苦恼地说，“店伙让我们不要是东张西望，客人不高兴了就要把我们赶出去，所以我一直低着头，没怎么敢看桌子上的菜。”
　　“啧。”雨执颇不以为然，转念一想，她又笑起来：“我给你讲讲我以前逛的夜市吧。”
　　小粟乖乖坐着听。
　　“我以前住的地方，是关家后院里的一栋楼。”
　　“一栋楼？”
　　“是的，不过没有你想得那么豪华，给外人看的罢了。”
　　“哦……”
　　“我的房间窗户后面有一架软梯，所以我经常从后门溜出去玩。”
　　“不会被人发现吗？”小粟想起在街市上听的戏文，有些紧张起来。
　　雨执却苦笑了一下：“我平日里难得遇到人说话，哪里会有人管着我呢。”
　　顿了一下，她继续讲道：“关家后面那条街不热闹，再往前穿一条巷子，就是当时最最热闹的州桥南夜市了。”
　　“关家没有人管我，可我也不缺钱花。我每天都在银袋子里装一贯钱，抓一把碎银子，去夜市上花。”
　　“那么多啊。”小粟吃惊地张大了嘴。
　　“其实银钱是最不经花的。”雨执回忆起当时自己在夜市上转悠的情景，脸上不禁挂上了笑。
　　“天知道为什么东京的人那么爱吃奇形怪状的东西。”
　　“从街口第一家就开始卖獐子肉和獾肉，这东西是贵，但没有赵大娘说的那么贵，它的油可以用来治烫伤。”
　　“每次我都是让掌柜给我撕下一小条腿来，他家的肉是熏过再烤的上面有芝麻，咬起来费牙，不过越嚼越香。我就这么嚼着一路往下走。”
　　“往下走一路都是卖肉的，我喜欢一家卖鱼的，他们家的鱼都很大，醃鱼、糟鱼、鱼头什么都有，有的挂起来的大鱼头，比人脑袋还大呢。”
　　“不过我逛夜市的时候不买鱼，吃着不方便。”
　　“街上很多人，宝马雕车，美人俊秀，人人都很欢乐，悄悄说话的声音，高谈阔论的声音，吵架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就像过年放鞭炮一样吵闹。”
　　“走到中间的时候，有个卖糖荔枝的老人家，他从我小的时候就在卖糖荔枝，一直卖到我长大。他的糖荔枝不很甜，但汁水丰盈有新鲜荔枝的味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吃完了糖荔枝，我也差不多走到鳝鱼丝面的摊位前面了，其实我很怕鳝鱼的，它们的样子。但是鳝鱼丝面却很美味，里面大约放了胡椒，鳝段吃起来细嫩又有滋味，我一个人就能吃一碗。”
　　“吃饱了再往前走，其实看的就不是吃的了，玩的，笑的，热闹的，我都喜欢看。”
　　“除非有捧着红匣子卖小吃的来，我才会再买一点，什么越梅、紫苏膏、姜辣萝卜、干荔奴、金丝党梅、香枨元、梅子姜，都是好吃的零嘴。”
　　“至于野鸭子肉，兔儿肉，或许是太常见了，倒很少到夜市上去买来吃。”
　　小粟咽了咽口水：“夜市上有这么多好吃的吗？”
　　雨执点点头：“对呀。”
　　小粟向往的情绪只流露了一瞬，立刻又平平稳稳地坐下来：“也不一定有那么好。”
　　雨执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眉眼弯弯，马上凑过来问她：“小粟，后天，我们也去逛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