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引》喻黛青

22、第 22 章

　　医院里，裴瑾在走廊外焦急地等待。不多时，陆炳锋和周颜琳赶到。周颜琳着急跑过来，声音哽咽：“婉儿怎么样了？”

　　裴瑾心里是自责的：“我本来是让她在家待着，我没想到她会去饭店，也没想到她会受伤。是我不好，没保护好她。”

　　周艳琳哭着，喘不上气，只能用手捶打裴瑾：“裴瑾，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么些年，婉儿嫁到你们家，可过过一天好日子？你不要当我傻，我都看在眼里。婉儿性情温良，从小就知书达理，就算受了欺负、委屈，她都是一个人闷在心里，从不叫我们担心。”她抹掉眼泪，耸了耸鼻子，“可是你呢？你可叫我们安过心？前些日子她就受了伤，好多事都不记得了，现在又撞了脑袋，流了好的血！”

　　说着，她泣不成声。陆炳锋将她抱在怀里，裴瑾自责地低下头。陆炳锋宽慰着周颜琳，又抬头对裴瑾说：“你不必自责，出了这种事，谁也无法料想。”

　　周颜琳收起眼泪，盯着裴瑾：“裴瑾，我只告诉你，这一次，我要把婉儿接回家。我就这一个女儿，我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裴瑾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医生推门而出。周颜琳连忙上前询问：“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了？”

　　医生安静地回应：“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我们为她输了血，只需要静养几个月便可。她头部受到撞击，如果醒来，有可能会短暂性地失去记忆，最好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

　　像是晴天霹雳般，周颜琳瘫坐在地上，陆炳锋和裴瑾赶忙扶起她，她颤颤巍巍走进去。陆婉兮头上缠着绷带，周颜琳拉起她的手：“我可怜的孩子！”

　　裴瑾只是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随后，陆炳锋便联系私人医生，将陆婉兮和周颜琳送回家。

　　陆炳锋从他身旁走过，他仍旧低着头，陆炳锋只宽慰道：“你伯母刚才发火，也只是在生我的气而已，你别往心里去。”他将手搭在裴瑾肩膀上，“瑾儿，你要记住你要做的事情，婉兮是我们之间沟通的桥梁，我知道牺牲她的幸福，这很残忍，所以我希望你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她，不要再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受到任何伤害。即便你对她没有男女之心，也希望你像哥哥一样照顾好她。”

　　裴瑾缓缓抬起头，他的心里茫然，半晌才说道：“陆伯父你还是将婉兮接回去吧，她跟着我，我只会拖累她，让她受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陆炳锋长舒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眼下你们和离，只会引起裴邵炜的怀疑，还不是时机。你若真想，那你就抓紧时间，一年之后，我一定会来接她。”

　　“好，我一定做到，至少保护好她。”

　　陆炳锋点点头，随后离去。裴瑾站在走廊，过了许久才离开。

　　像一缕孤独的游魂，裴瑾狼狈地回到家……

　　今夜，府里倒是出奇的安静。也许是自己回来得太晚了。下午裴瑾去警局做了些调查，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他倚靠在沙发上，发现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他总是在不停地往警局跑。或许是太累了，他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早上，半夏将他叫醒。

　　“少爷，您怎么睡在这里啊？我昨晚等了许久都不见您和少夫人回来，少夫人究竟去哪里了啊？”

　　裴瑾微微睁眼，坐起身来，他有些头昏，许是昨夜着了凉，他耸了耸鼻子：“半夏，这些日子你不必去打扰少夫人了，她回家几日就来。”

　　虽然不知其中缘由，半夏还是应下。裴瑾穿好外套，又走了。

　　再说沈安冉，昨日被送回陆府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周艳琳一直守在其身旁，寸步不离，陆炳锋几次劝她都无济于事。

　　“老爷。”周颜琳起身，由于长时间没有站立，她踉跄了一下。陆炳锋急忙上去扶住她，“小心。”

　　但很快，周艳琳便收回被陆炳锋握住的手，像是准备了许久才决定说出口的话：“你还是要让婉儿回裴府吗？”

　　陆炳锋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周颜琳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停地在眼眶打转。她的委屈和心痛随着眼泪一起滑落，如鲠在喉：“难道老爷的心里就一点也不在乎婉儿嘛？”像是质问，又像是在探问。

　　“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她。”
　　“那你为何还要让她回去？”周颜琳擦掉眼泪，继续说道，“还是说，这么多年，在你的心里，只有江夫人一人嘛。”

　　陆炳锋的眼神透露出一丝愧疚，他怎么可能不思念韩初瑶呢？她只活在他的记忆里，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这对周颜琳来说，比死还痛苦。的确，刚进陆家时，陆炳锋对她像客人一般客气，除了成亲第一晚，陆炳锋从不会主动与她搭话。一直到陆淮航出生，两人相处，似乎才像是真正的夫妻。

　　周颜琳看得出，如今的陆婉兮和当初的自己没什么两样。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再走自己走过的路，一条失败的路。她宁愿舍弃自己，也不希望陆婉兮重蹈覆辙。

　　陆炳锋明白，这么些年，两人之间堆积的怨念太多，谁也解释不清：“对不起颜琳，我知道，我始终亏欠于你。”

　　可是，这些年来，朝夕相处，我怎会对你没有感情呢？那晚，你生婉兮难产，大雨滂沱。或许是我生平造了太多杀孽，老天爷要惩罚我，才叫我摔下了山崖。我本以为我连你和孩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我想我可能再也无法与你共度余生……

　　雨点一滴一滴打在我的脸上，却像是扎进我的心里。在黑暗中，我挣扎着，还是闭上了双眼，我觉得我离死亡又近了一步。再次醒来，是在医院，我又捡回了一条命。有时我想我为什么要活着，有时我又想拼命抓住。

　　现在我明白了，前者，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后者是因为我“失”而复“得”了。

　　颜琳，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嘛？是裴兄和裴嫂。醒来之后，我便想着回去见你，他们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六天了。回去的路上，我听到太多消息，街坊们说你生了个女儿，我高兴坏了，我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现在又有一个女儿。儿女双全，是我陆炳锋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他们也有人说我无情无义，自己的夫人难产都不曾回来看一眼。

　　我回府后，直奔你的屋子，你正在哄孩子睡觉。看到我来之后，你直接让奶妈将她抱走，与我擦肩而过，我连孩子的模样都未曾看清。你神色凝重，我知道你在怨我，我情愿你如此。如果你连恨都不愿意恨我，那我才是真正的失去了你。

　　陆炳锋伸手去拉起周颜琳的手，她往后退了几步，陆炳锋的手悬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便收了回去。

　　“老爷，何必呢？现在再说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呢？你还不是要舍弃婉兮，就像当初我难产时一样。”

　　腹部的痉挛，剧痛扑面而来，当产婆和我说羊水已经流尽，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一个时，我多么害怕。这是我们的孩子，只要她能证明我们曾经也曾亲密无间。但我奈何不了命运，产婆到屋外去询问你的意见，下人却说你早上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知道今天是你口中常说的那人的祭日，你在后山上为她立了衣冠冢。我也知道，每年的今日，你总是要在山上呆上许久。可这次，你竟整整六日没有回来。

　　我躺在床上，眼泪不停地滑落，我不知道是身体上带来的痛，还是心痛。我想既然如此，那我便和孩子一起走吧。可作为母亲，我怎么能舍得下我的儿子，我不想让他失去母爱，我怕他以后被人说是没妈的野孩子，我怕我的父母伤心，我怕……我害怕的太多，可我唯独没有想过我自己。当然，我也害怕，外面下着大雨，你究竟去了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怜惜我，我平安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奶妈将她抱到我的面前，她的模样真好看，比大多数刚出生的孩子都美。我感谢上天赐给我这么好的孩子，我不顾自己身子的虚弱，将她抱到祖祠，请各位列祖列宗保佑她。

　　你还是没有回来，我本想让杨副总管去找你，可他却说你在忙，他将我诞下女儿的消息告诉你，可你还是没有回来，你当真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孩子吗？

　　我一直等，一直等，终于，孩子出生的第六天你回来了，可你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我故意让奶妈把她抱走，可你却没有挽留，只对我留下几句关心的话便走了。这一走，你将近一个月都没来看我，我整日以泪洗面，却只能换来下人的几句同情。

　　再次见到你，是在你的书房。你竟主动来找我，说要给孩子起个名字。原来你还记得，你还有个女儿，还没有名字。你说孩子来得不合时宜，你没有在她出生时见到她第一眼。

　　的确不合时宜，和你心心念念的人同一天，她的生辰，她的祭日。

　　你说给孩子起名婉兮，婉兮惋惜，你在惋惜什么呢？

　　“老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当时你究竟去哪里了吗？为什么整整一个月你都不曾来看我？还是说，你不愿意看到婉兮，你觉得看到她，就会想起韩初瑶吗？”

　　他们都尽力压低声音说。陆炳锋长舒一口气，解释着说：“当时我去祭拜初瑶了，天快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我准备下山去，却不小心踩滑，摔下了山崖，我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直到我在医院醒来，看到裴兄我才松了口气。他很懂我，没有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杨副总管也只是替我保守秘密。”他苦笑了一下，原来，他们彼此之间，竟有这么多未解的心结，“你当时怀有身孕，我怕你看到我的伤势担忧。加之，我怕我一倒下，那些恨我的，想害我的会对你不利。一个月的时间，多么漫长，我也想见你。”

　　他再次伸手去拉周颜琳，这次她没有躲。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涌了出来，见状，陆炳锋将她拥入怀。

　　原来，他们都在为彼此着想，都曾真心为对方付出。其实，这些话一直都藏在他们的心里，有些话，一直都未宣之于口。

　　“颜琳，我不会再让婉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