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机器人1 ...
-
陈茵茵开学了。
回归了二高的正常生活。
陈茵茵的一天。
一个班主任,七个任课老师,十四节课,二十四个小时,四十五种机器。
陈茵茵是第四十六种机器。
陈茵茵是二高重点班的一员。拿过的最高分是,文科年级第一。
因为这个过去的文科年级第一,陈茵茵不得不一直为此付出代价。
“茵茵妈妈,你看茵茵她是考过年级第一的呀,所以这个孩子她是有潜力的,可千万不能放松她的学习呀!”
“这姑娘考了年级第一?多争气啊!她那个死了的爸肯定欣慰死了。”
“这小姑娘有前途呀!年级第一呀!”
“陈茵茵,你是考过年级第一的。为什么现在成绩下降的这么厉害?你对得起你单亲的妈妈吗?对得起你妈妈给你花的每一分钱吗?”
陈茵茵低下头,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我会努力的,老师。”陈茵茵说,声音低到尘埃里。
比贫穷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二高的生活。
在这里,做个人挺难的。
只有机器,才可以在这里生活。
小说《惊悚练习生》里有一个学校副本,想要通过副本,就要变成“无面人”,会猛的拔高分数,代价是无面,无情。
一张脸,变成白纸的空。再也不会有人类的七情六欲。
也再也不是人,不会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
而在二高,就是要变成这样的“无面人”。
二高只需要这样的“无面人”。
下课铃响了。
走廊空无一人。
重点班的走廊几乎很难见到活人,除了特定的的几个时间:早上来教室,中午吃饭,晚上放学。
陈茵茵走进教室,泛滥的思绪飘回那次年级第一。
文科班刚分班时,陈茵茵被分进重点班。
当时,高一下学期嘛,大家都还没那个自觉去刷高考卷,而陈茵茵刷了,买的资料刚好有数学英语的高考题,把学过的内容刷了高考卷上的同内容题型。
结果那一次月考考的就是高考题的变体,70%都是高考卷原题,陈茵茵点子正,瞎猫踫见死耗子,拿了个年级第一。
欣喜若狂,意气风发,不外如是。
不过,当时巅峰时陈茵茵也没有多大感触。只是考好了,听到了很多溢美之词,有时还能感觉到同学隐隐约约的讨好。
顺境之时,身边全是掌声。
其实,这只不过是学校故意造成的错觉。大量资源,掌声向好学生倾斜后造成的一种错觉:觉得真是自己了不起,这些得到东西都是属于自己的。
老师的赞扬,学霸的高智光环,学生江湖中的高地位,父母亲戚的看重…………
这些虛假的东西,真的会让人肓目。
全是假的。
一次考试,成绩迅速下降,陈茵茵膨胀的分数瘪了。
上个月陈茵茵对着全校四千八百六十五个同龄人发言,讲述自己如何成为年纪第一,如何努力,如何收获,站在这里。
这个月陈茵茵对着全班四十五个人发言,讲述自己为什么年级排名后退一百名,为什么失败,有什么反思。
多残忍呐。
对一个才十六岁的、满身稚嫩、面皮还太薄的少女。
陈茵茵不得不去适应这样的反差,顶着上个月大力表扬她的老师、讨好羡慕她的同学隐带凉意的目光。
天上地下。天差地别。不外如是。
多么残忍。
可没有人觉得残忍。
只觉得陈茵茵咎由自取。
开学了,陈茵茵成了高二学生。
高二的竞争更加残忍,重点班的教室里无时无刻不弥漫着一股硝烟。
不进则退。
每一次考试都会出现新贵,然后下一次考试再直线跌下,岿然不动的,终究还是那少数几个人。
陈茵茵有点烦了。
这种生活太枯燥乏味了。每天睁眼闭眼“学习学习学习”。
这种生活太令人作呕了,举目望去,举世皆敌。永远也不知道,四周的同学在下一刻会变成什么东西。
整个宿舍,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什么货色,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恶心样。
太窒息了。
陈茵茵坐在重点班第二排,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位置,吸粉笔灰吸的正巧,激荡的风从窗户涌进来,到达中间几排己是病入膏肓,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八月。
重点班的夏天。
整个世界都在夏天炎热之中窒息失语,偌大的校园,只有重点班爆发出仿佛山崩海啸的读书声。
像丧尸围城。
病毒感染。
铁窗封的紧紧的,走廊上有人来回巡视。
陈茵茵也开始读,大声读,终成喊。
喊书。
陈茵茵很小的时候,有过一阵子的富裕。那时陈爸爸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成了当时远近闻名的暴发户。
那时,陈茵茵的爸爸娶了同一个村的陈茵茵妈妈,两个人都姓陈。陈爸爸很想要个儿子,却生了个闺女。计划生育管的太严,陈爸爸心里不大高兴,但也没什么表示。
生意越做越大,女儿越来越玉雪聪明。门门一百的成绩让陈爸爸这种没文化的暴发户得意极了,成天摇头晃脑的向自己的一帮子暴发户兄弟炫耀闺女。
这种得意自然也反馈到陈茵茵身上,那些漂亮的衣裙,昂贵的玩具,长途的旅行唾手可得,陈爸爸甚至雇了两个保姆专门照顾陈茵茵一个人。在那个钱还很值钱的年代。
陈茵茵想要什么有什么,宠溺她的父母会把一切双手奉上,供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挑选。
当时,小小的陈茵茵还不知道父亲那样的财富意味着什么,对陈茵茵来讲,不过是永远也穿不完的小裙子,大大的房子,想走就走的旅行,花里胡哨的暑假班,出入方便的小轿车而己。
这些东西她生来便有,便以为所有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生活。
天真而不知事。
直到父亲生意失败,整个家里仿若有泰山压顶,气氛陡然紧张,父母成天吵架,催债的人每天都上门。
陈茵茵从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转学,去了学费低廉的公立学校。
房子越来越小,搬家越来越频繁。
敲门的声音如影随形。
“咚咚咚——”
“咚咚咚——”
“哐哐哐——”
“碰踫踫——”
由一开始的礼貌、克制。变成了不耐烦、焦灼。再到狂风暴雨、杀人父母般的砸。
砸。
砸。
砸。
每一砸都砸在年幼的陈茵茵心上。
砸的陈茵茵像失了声的寒蝉,慢慢的沉默。砸的陈茵茵像只变成丑小鸭的白天鹅,由万众瞩目到无人问津。砸的陈茵茵像灌了化肥的南方速生林,根基不稳的长大。
在争吵声中。在砸门声中。在筒子楼日夜不休的吵闹声中。
陈茵茵的身上悄然的发生了变化。
她开始说烂话,说脏话,莫名其妙的哭和笑。
没有任何人察觉,也没有任何人想要察觉。
爸爸妈妈都以为,茵茵还是那个茵茵,天真而不知事,品学兼优。
在爸爸妈妈眼里,茵茵还是那个苍白的茵茵,有着富家小姐般的懂事善良。
陈茵茵也希望父母不要察觉,生活已经那么艰难了,就由茵茵给他们一个幻影吧。
一个以前富裕生活的苍白幻影。
陈茵茵记得,这样的生活戛然而止在父亲的死亡中。
那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天气。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那天很特别。
很特别。
陈茵茵放学了。
父亲来接茵茵了,跟平时的畏手畏脚、谨小慎微不一样。
父亲穿了一身崭新的西服。衣服被熨斗熨的的没有一丝褶皱,那种顺滑的、体面的、不可思议的西服。
哪怕父亲两鬓已经斑白了,脸上的皱纹那么深了,还是无法阻挡那件西服给他的体面。
他笑着叫茵茵的名字,对茵茵说:“爸爸来接你了。”
陈茵茵突然有一种恍惚,好像在很久之前,父亲还有钱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穿的特别体面,昂首挺胸的来接茵茵。
黑色的小轿车停在校门口,父亲牵着一蹦一跳的茵茵,在小朋友们羡慕的眼光中走上了轿车。
那个时候,父亲气宇轩昂,神采奕奕。
时光流转。
陈茵茵看着今天的父亲,有点暗暗的喜悦,好像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岁月。
不用担心有人敲门,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用担心可能连上学的钱都没有的生活。
陈茵茵多高兴呀!
一蹦一跳的来到父亲的身边,像很久之前一样,在小朋友们羡慕的眼光当中离开了。
背着小小的书包。
父亲带着陈茵茵来到了当时最建的漂亮的广场,陪着陈茵茵挑了一件漂亮的水手服。
陈茵茵穿上去,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
有点臭美的说:“我可真漂亮呀!”
父亲笑了,笑起来时有陈茵茵看不懂的情绪。
陈茵茵也笑了,笑的见牙不见眼。
童装旁边有卖冰淇淋的,父亲给茵茵买了一个超大的冰淇淋,把陈茵茵领到广场后面的木座椅上,对着茵茵说:“爸爸有事,先走开一下,茵茵先在这里等着,爸爸一会儿就来找茵茵好吗?”
“好——”陈茵茵拉长调子,元气十足的回答。
开开心心的坐在木座椅上,舔着冰淇淋,小猫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茵茵冰淇淋舔了一半了。
爸爸还没有回来。
繁华富丽的广场上,人来人往。
陈茵茵个头小,只能看见那些走来走去的腿,像是丛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