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永恒自我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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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声音混在风中干涩沉闷，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着：“为何不来见我？”
项述愣神片刻，终于想起来那是自己的师父。他是慕名而来的学徒，听闻这渔村人人以制香为业，尤其是舒家师父擅制异香，能把死人医活。跟随师父总能学到点东西，倘若掌握一门手艺，就能顺利摆脱家里的事了……
家里有什么事呢？胸口的皮肤磨蹭着粗麻衣，勾起细碎的疼痛。海风向来湿润粘腻，伤口干燥如此，想必已经结痂。他在这里待了许久，虽然没机会得到师父手把手的指导，却也借安定的生活养好了过去的遍体鳞伤。
脑中再次闪过自己跪在人群前的场景。
他被所有人仰慕膜拜，同时又被垂涎糟蹋，像餐桌上唯一的一盘大菜，等待饿死鬼的啃食。那些刀细密地落在身上，凌迟般缓慢地折磨他。
还好逃到了这里。
想来想去总觉得忘了些东西，项述少有地感觉到心里一跳，这才回忆起自己参加过师父的葬礼，顿时全身僵在了原地：“你，你已经……”
师父转过头来，眼中冒着诡异的兴奋，再次重复道：“为何不来见我？”
项述本来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没什么感觉，此时却莫名被越来越强烈的恐惧感包围，也许是被取血的记忆想起来便会膈应人很久，扰得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葬礼上做了什么。
明明看了祭祀歌舞，之后却不知为何没跟上送葬队伍。
现在的情况是活见鬼，他不敢轻举妄动，想来想去也没找出一个借口。
师父已经一步步向他走来，背光的脸浮肿怪异，只有两条下垂的长眉看得清楚。身高不及他下巴，却有一种让人屏气的威严。
项述默默咽了口气。
“明日日暮前，来见我最后一面。”他说着抬手点了下项述的胸口，“别忘了你的身份，是我给了你这条命。”
这一点，仿佛有看不见的针引起惊心的刺痛。
项述惶然间后撤，发现师父幻化成各种各样的身影，眼前偶然闪过常谅抱起他的某个瞬间，她笑着吻她的孩子，长长久久地凝视他，最后仿佛把他错看成什么怪物，最温柔的母亲成为狰狞的发病患者，勃然大怒尖叫起来：“你毁了我！”
“不是，我没有……”他闭上眼，熟悉又痛苦的记忆纷至沓来，猛然在耳边炸开的怒吼、毫不犹豫砸向他的锐器，和常谅正常时的温和表情反复重叠，他在心率不齐的憋闷中濒临崩溃。
项述止不住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却又在师父居高临下的阴暗面孔中看见了自己，精致的五官一闪而过，出现在暗淡的铜镜中，镜面垂直立在他鼻梁所在的中轴线上，尖锐的边缘像已经开刃的斧头。
他又感觉到胸口有细密的疤痕在发痒，好多只灼热的手把他摁在地上。
“祭品已定。”有人振声宣布。
项述浑身冷汗，刚要挣扎去看那些人的脸，又发觉控制自己的只是一个柔软的怀抱——常谅控制着他还是儿童的身躯，指甲抠进他的脸颊，把他推向冰冷刺骨的镜面。
“这张脸……呵呵，这么好的一张皮……像真的一样……”她嘶哑地念叨着，“你这个造假的怪物，你到底是什么？”常谅在他脸上撕出四道血口，指尖用力到发白，因为血液打滑却仍然不愿放开，好像要把他撕扯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剧痛刹那间从两颊窜到耳根，项述一颤，听见那时候自己的哭喊：“不要！！不要——妈妈！！不要打我——”他最屈辱卑微的求饶，竟然是对向自己施加暴行的母亲说爱：“妈妈……我很爱你，不要打我好吗？我好爱你，我好爱你……”
重复虚假的话语不断冒出，最后被一个沉稳的声音盖了过去——
项述在惊惶和戒备的抽噎中看到叶参朔的脸，他像常谅正常时那么温柔，对自己无来由地好，无名的好意堆积成山，似乎随时都会坍塌成更激烈的暴行。
“我好爱你。”叶参朔向他告白，不解释原因，像自己情急之下对常谅说出的无限次的我爱你，项述仿佛落入冰窖。
他不敢接受无理由的爱。
‘
小屋里还挤着四个人。
项述心绪混乱地惊醒时也带起了叶参朔，耳边传来舒富甲急促的呼吸声。
“做噩梦了？”叶参朔的嗓音带着点初醒时沙哑的味道。
项述摇头几下，又点头承认，只是手抵在他胸口上想把人推开。
“怎么了？”
“不要……”他眼神涣散，一时间还没能聚焦，推拒几下才仰头看清对方额头上的汗，似乎今晚所有人都陷入了噩梦。“我梦到师父，师父说我没去葬礼，他很生气，她很生气，常谅时候打我……等一下……常谅，常谅……”他语序混乱地解释着，忽然抓住了叶参朔的手，“那不是师父，那是舒富甲，舒富甲给了我新的身份，所以常谅说我不是她的孩子……”
“慢点说，不要着急，她已经不在了，你只是被噩梦吓到了。”叶参朔轻抚着他的背道，“游戏在迷惑我们，我也梦到了师父，在梦里竟然没想起他就是舒富甲……”
“是，我还有学徒的记忆，根本没想过自己只是个玩家。”项述感觉那些被人群割伤的记忆更明晰了，好像身前真的曾经有过无数疤痕。
“他让我想起了我爸，我们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我见到你，你的脸上有疤。”叶参朔的拇指蹭过项述的脸，两个人的鼻息相互侵扰，“一道一道的暗红色，那种纹路看着很熟悉……你好像一只小猫，见了人就呲牙，但是那些疤又让人不好说些什么。”
项述的眼神暗了下去：“那是常谅抓的。”
“后来我去上学，听说班里转来一个学生，但是那人迟迟不来上课，大家都说那是某个耍大牌的少爷。”
不过是因为常谅那段时间一心想毁掉他，禁止他出门，还好后来在叶定厘的介入下被打断，常谅开始了规律的治疗。项述心烦地皱起眉，这一场梦，简直把过去的所有记忆都带了回来，就连叶参朔看上去也想起了不少东西。
叶参朔回忆道：“很久之后你来学校了，脸上的疤也没了。”
“那是个秘密。”项述说，“见不得人的东西，好在你没说出来。”
“所以你后来才会同意我的接近吗？”
项述不置可否，太多事情被叶家的人参与，他们共享一些阴暗的过去，很久以前他甚至期待叶参朔的到来，因为只有外人在场才能保证常谅不会犯病。他把他当成一种救济品。项述坐起身点亮了油灯，舒富甲那头的呼吸声越来越杂乱，似乎困在噩梦里醒不来。
“对不起，我还是记不得太多。”叶参朔淡淡道，“火灾的事也完全想不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项述看着他耳后那条强行被摘下的收音装置，“我从来都不该怪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你太好了，让我害怕。”
烛台啪地一声细响，叶参朔的心跳漏了半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好，连为什么喜欢都不知道。我只能说‘就是这样’，但是已经出现的感情没必要强制熄灭。”
可能记忆的错乱让因果链无法生效，有的感情先被确认，才慢慢用剩下的时间来证明。
项述笑了笑：“怕浪费了是吗？”他绕到舒富甲前，目光冷峻地盯着和师父一样的那张脸，“他为什么要说‘给了我一条命’，是不是常谅找他替我造假身份？”
舒富甲的脸因为紧张显得惨白不已，项述一掌糊了上去——
“我去，我一定去！！”他嚎了起来，惊醒之余还在两脚乱蹬。
舒富甲四处望了望，惊喘着平息下来：“我，我梦到我叫我去上贡啊——”
“我们也梦到了。”项述扯扯嘴角，“还没天亮，趁人少赶紧出发。”
他示意叶参朔抱上女孩，舒富甲手忙脚乱地束好了衣服：“好，好，快走，他说要是没去，晚上就要来找我！”
项述走到门边的身影突然一停，抬手就把门边的金棍抵到了舒富甲下巴那：“你确定之前把自己的事都交代完了吗？”
“嗯……”
“那出去之前问你个问题。”项述用棍子撇去了他的一滴汗，“有没有一个叫常谅的人找你为我造假过？”
舒富甲的脸色更白了：“没有……”
“游戏里的梦是不会骗人的，为了迷惑玩家必须有点让人信服的东西，所以会截取记忆混合在一起。”叶参朔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是，是有造过一个人的户口，但不是你……”舒富甲哆哆嗦嗦地把目光从项述身上转向叶参朔，“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永恒自我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