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默片家事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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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窗子在朝外冒火，项述急急闯入屋内，耳边是噼里啪啦的木头迸裂声，这是火灾发生的当晚，所有人都在睡觉，火势起初不大，还没烧到下层，当时的住客并未注意到异状。
他的目光穿过餐厅，从桌边那扇窗望见前院，舒富甲一瘸一拐地奔向另外两人，叶参朔长身直立，挺阔的肩背依旧能把那件破衣服撑得有型，衣角碎裂的布条在热风中翻飞，深色的血渍仿佛枯叶。这个人总是能如此认真沉静地做事，把一切都组织得很好，包括和带有敌意的人打交道。项述凝视着李迟简对叶参朔打的几个手势，忽然被一种难以明言的孤独所包围，好像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怅然若失。
明明是自己主动离开他们进入火场的，项述想，却不知道这份独自一人的难受感为什么越来越强烈。
为了知道当时的男孩是怎么幸存下来的，他随手拎了块布打湿，就捂着口鼻向上爬去，然后被布的油味臭得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项述近三十年的人生里还没受过这样的苦，游戏当真是把精致瓷娃娃拉下神坛的恶魔。
阁楼儿童房的门关得紧，火还没蔓延出来，项述闪身来到楼梯拐角处，在干燥脆韧的木头燃烧声中听到沉闷的敲击。
“咚——咚——咚——” 一声一声，仿佛千钧之重压在他的胸口，直到呼吸困难。汗挂在他挺翘的鼻尖，流入唇峰上的凹陷处，突来的凉意惊动无措者，他抹脸，撇去打开那扇门救人的念头。因为无论如何这都是已经发生的火灾，再深入其中只会让自己受伤。
男孩在里面竭力地求助，然而沉重的门板阻隔声音，尖叫也闷成一阵如风的呜咽。难怪火势大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还没人发现……
“轰！”屋顶终于被烧穿，横梁应声倒塌。
项述急忙屈身躲藏，他匍匐在地，手一抹却发现地上光滑如新，不像之前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刹那间，所有不对劲和矛盾涌入脑中——他们用焚烧痕迹判断时间顺序，知道隔壁是火灾后的遗迹，却忘了这里落下的灰也和时间有关。
火后才有灰，所以男主人是在失火后才登上阁楼的！而男孩自始至终都没在灰上留下脚印，是因为着火前他就已经在房间内部，一直没能离开。或许这场火，真的是他点燃的。项述两手微颤，扶着墙根看向主卧，那里的门已经被坍塌的木头挡住了。
他想，自己从一开始就疑惑为什么男女主人没逃出火场，点火者竟不给自己留下后路。而最难说通的是，他们明明已经用捉迷藏当借口困住住客，耗死后作为木材培养，却又要煞费苦心在房间中烧死住客。这可是木屋，是男女主人也住在其中的房子，他们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主卧的门在此时被撞开，浪潮一般的火被气流搅动，涌向走廊，那边人影憧憧，倒映着住客们挣扎的姿势，他们被拦在深夜紧锁的房门中，本想保护自己不被刺死，却反过来跌入无法逃离的深渊。
项述紧紧压着湿布，全然忘记了那股臭气，在自己愈加粗重的鼻息中呛咳起来。
他想逃，死亡只有一瞬，他却要忍受一段长得让人发疯的折磨。仿佛今生注定要享受安宁，他的前半生总是强行避开会让自己不适的东西，于是养成了所有人眼中娇贵刁蛮的少爷。项述逼迫自己保持理智，回想男孩手中能引发火灾的东西——火柴、粉末……
男女主人破门而出，都是一脸惊惧，女主人眼中还带着明显的茫然，似乎不知道火从何而来。
茫然不知？项述滞在原地，沉闷的呼吸和缓下来，汗淌入领口，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男孩根本不知道那种粉末会被点燃，他只把它当作会让人呕吐的药剂，用来赶走住客。
事到如今，只能猜测。项述解开几颗扣子，做着无效的散热，他无从询问，还要赶在火烧遍整个世界前告诉叶参朔正确的答案。
夫妇跌跌撞撞地来到楼梯边，火沿着墙面流动，卷起翻飞的碎屑，闪烁后极速熄灭，化作深黑色的灰，落尽大火的包围圈。项述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却带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冷静，奔向还能落脚的空地，在灼热到颤抖的空气中继续观察男女主人。
女主人甩开男主人向上冲去，抓住阁楼门把手，却被烫得向后一缩，撞在赶来的男主人身上。两人没什么交流，推搡片刻，女主人就弯下腰跑向了楼梯，冒着烈焰想要逃出，火舌窜上她的裙角，几乎要把人卷入其中……
也快吞没了项述……他沉重地喘息着，见男主人一脚踹开了阁楼门，也轰然撞碎了之前他们的所有猜测。
男孩是被男女主人救出的。
项述倒吸一口气，再无耐力被高温烘烤，捂紧了那块布，又颤抖着松开，试图用它拍去袖子上的火。刺骨的疼痛被灼晒燃起，他惶恐地发现自己真的逃不出去了。
朝外喊大概没法实现，项述揉搓头顶的乱发，被热气堵得快要窒息。如果能把东西传出去就好了，一段录音，或者一张纸，可火场中……他猛然抬头，想起了主卧中的相框，幸运的话，封在其中的照片不会那么快被烧着，而之前他和叶参朔住的房间内还有一根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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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能不能出来啊？”舒富甲嘴里念念有词，屡次抬起那只断手，又胆怯地放下。
叶参朔的声音沉得没有一丝感情：“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这话仿佛自己对他了解得有多深一样。长针制成的笔在板子上勾下最后一笔，然而游戏却不像上一关那样停止时间，三人背后的火烧得更猖狂了。
李迟简端详着那个故事，接过笔改了几个词，却还是没换来通关语音……
忽然，叶参朔在焚烧的噪音中捕捉到一声混入风声的嘶喊。
一个相框翻滚着从高处冲下，撞破深黑色的浓烟与夜色，尖角有力地插进土中，定立在几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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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天花板白得像死寂的阴天，项述仰躺在柔软中，两臂外侧能感受到布料磨蹭过的感觉，被子的缝隙在漏风……
他一下从高温炙烤中落入凉风侵袭的被窝，下意识蜷缩身体，竟然恐慌得想哭。
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无厘头的噩梦。
“到时间了，办完手续就行。”不远处传来不熟悉的人声，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金属器具撞击音。
任柯说起话少有温柔，又是冷冷清清地指挥道：“那就麻烦您处理一下，我在这里等，他不能住院。”
另一个声音温驯地答应了，进来叩了叩门。项述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插着针头，不等人靠近就翻腾着正坐起来，换上一副“我不伤心我是狂傲大帅比”的表情。
病房里的设施很新，不过装修还带着上个世纪的风格——老式花砖、灰绿色墙裙。
“这里是……”项述一只脚搭在地面上，还没着力，就凝视着外面的走廊呆住了。
护士姐姐还在整理掉水的器具们，抬手一指他的病号服，道：“谷城精神卫生中心。”
“不是……这里，有点像南山……”他颜色浅淡的眉头皱住了，两端细长，线条利落，仿佛人偶上精心雕琢的彩绘。
护士瞥见这位的脸后竟是有些出神，毕竟磕磕碰碰还能保持面膜广告上模特肌肤的病人的确少见。“哦，你说南山医院啊？”她把导管盘成圈，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是呀，原来是的，它不是私立医院嘛，11年前着火了，院长和他们家人基本都去世了，没有人料理，荒废在这儿也不好，后来政府就收管改建了。”
“去世了？”项述吃惊的语气还是太过明显。对方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他道：“我也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都是听别人说的。但也听说哈，那个院长的儿子活下来了，挺可怜的……欸，你不是那警察带来的吗？问问她呗。”
任柯正好背着手从门外进来，眼神冷得能和病房的空调一起制造冰雹，护士带着东西一溜烟跑了，项述探听消息听得恰入正题，忽然被打断，于是抛去个责怪的眼色，收回脚，靠上床头说：“贵局在市中心，附近就有三甲医院，何必绕一大圈把我送来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三重身份，没有一个能治愈他备受打击的心——一是精神病院，二是叶参朔的家附近，三是常谅带着一窝人跳下去寻死的地狱……
“有病就需要治疗。”任柯毫不避讳地回答他，“而且病人通常不认为自己有病……但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住在这里的。”
项述斜视着盯她，两人视线交锋却不起火花，一起凉成了一缕秋风。项述扯扯略显单薄的病号服，想到被灼烧的疼痛，想起火，当年叶家人竟然都葬身在火海中，只留下叶参朔一人，还失忆了。而且常谅也死在了11年前，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点。
“哗——”
偏硬的布料被风拢起，响了声便落在他臂弯间。任柯扬了扬头：“穿上，和我回去。”
“哦。”项述的态度软了下来，轻抓那件风衣，恍然回忆起叶参朔穿着的破碎外套，边往身上套边问：“南山医院的火灾是怎么回事？”
他这次回到现实已经是早上，任柯像是一夜未眠，昨天还棱角分明的长眉掉了色，脸上最显气色的红唇都被擦去。她寻思片刻，似乎没想到对项述隐瞒的必要性：“当年南山医院的院长叶定厘在自家点火，两栋建筑挨得近，早年间又都是木结构，烧起来后殃及了医院建筑主体。最后查明是院长在卧室烧炭自杀，意外引燃了家具。”
“那他的儿子……”项述的喉咙有种钝痛，压制着只会让嗓音变得沙哑。
任柯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叶定厘的儿子和你一直是同班同学吧……”她查过，见项述一直保持戒备的表情有了一丝松懈，似乎对她的调查没什么意见，又道，“叶定厘的前妻早就去世了，他似乎想要带着儿子死。当时的救援人员是在叶定厘卧室中救出这孩子的，幸运的是这孩子没受伤，另外，不幸的是他连夜被谷研所接走了。所以十多年里一直没露面，直到一年前才开始面世，以研究员的身份做一些科普活动，大概是被谷研所培养成他们的人了……”
言外之意是项述也有可能被研究所雪藏个十几年，途中不知道经历些什么，然后改头换面直到自己都不记得过去的自己时才出来。她说这段话时眼神从未离开过项述，他有意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和她对视，以免被对方那股气质压成被讯问的嫌疑犯。
所以叶参朔那消失的十年是研究所做的吗？项述咬紧了牙关。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默片家事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