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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乐 ...

  •   血。血。满眼的红。
      安乐头晕目眩,腿一软,跪在了她的面前。
      “是你错了!不是我!” 女人刺耳的声音朦胧地围绕着安乐,“谁允许你看到的!”
      安乐意识模糊地闭上了眼睛。
      是他的错吗?

      安乐的童年是和小姨度过的。
      “小姨!明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安乐拽着小姨的袖子,“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陪我去嘛。”
      小姨无奈地拉起他的手,笑着道歉:“对不起啦,小姨明天有课,后天带你去玩好不好?”
      那年她还是一名正值青春的大学生。
      安乐拼命忍住了几不可闻的小失落,他望着小姨清澈的眼睛郑重地答应:“好!那小姨要记得哦!”
      “一定记得。”她蹲下来,摸了摸安乐的头发。
      她知道她可能无法兑现诺言了。

      第二天,一位打扮时尚的女士突然来访。于是小姨只好请了假,留在家里接待客人。
      安乐经过在书房门口,偶然听到了小姨和她的对话。
      “姐,一定要带他回去吗?”小姨的声音染了哭腔。
      “他毕竟是我的孩子。”客人冷漠又疏远。
      小姨好像抹了一把眼泪,“我有点舍不得他。”
      客人没有再回答。她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安乐躲在门后面,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忍不住抽泣,好险没有被刚刚出来的客人发现。

      大哭大闹都无济于事,安乐第一次这么无力。他从前只要撒娇,小姨一定会心疼的,可这一次无论他做什么,小姨都铁了心要把他送走。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安乐的眼泪断了线地落下来,“你为什么要把我丢了?为什么?”
      一年级的安乐怎么也不会知道小姨的心里有多难受。他只是单方面地感觉到,小姨好像不要他了。
      “我可以很乖的,”安乐拽着小姨不放,“我可以不去游乐园,我可以再也不吃糖,我可以按时写作业,我可以非常听你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 ,颤抖着小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抛弃我。”
      小姨拉开他拽住自己的手。她默默地看着安乐,只是沉默。
      他才发现,原来小姨真的可以做到一句话都不说就让他难受得要死了一样。

      离开了小姨有一阵子,安乐才终于从所学的知识里得出结论:带走他的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安乐对“母亲”这个概念是陌生的,他从前一直将小姨当作母亲,可现在又突然出现了另一位母亲。他对母亲的认知是不完全的,仅仅停留在课本和同学们的只言片语中。他对于“母亲”的理解从始至终都停留他的小姨身上。现在真正的母亲骤然出现在他面前,打乱了他对“母亲”的所有思考——
      “母亲”是把他从美好里抽离出来的人。“母亲”是陌生人。“母亲”让他觉得不舒服。
      安乐不解,为什么书本里提到“母亲”,文字都是灿烂而有温度的。

      和“母亲”生活的一年里,安乐变得沉默寡言,不那么喜欢说话了。
      他才二年级,就过早地明白了“寄人篱下”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知道这个屋子里还住着一个男人,可是安乐不常见到他。偶尔的一两次,一般都是在那个男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被安乐偷偷看到的。因为安乐并没有把这里当成家,所以对于有关这里的一切他都没有很大的求知欲。于是相敬如宾、浑浑噩噩,也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了一年。
      第二年,安乐才无比艰难地从那个女人身上捕捉到了一点“亲情”的感觉——他以前只在小姨身上看到过这个词。
      晚饭的时候,母亲会为他夹菜,偶尔问问他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些时候早上出门甚至能听见她心血来潮地嘱咐安乐记得注意交通安全。
      在这一年里,安乐见到那个男人的次数多了点,往往都是在学校下午放学早的时候偶然撞见。安乐有点疑惑,他发现男人的身上时常有淤青,但他很天真的没有多想,只认为是男人不小心磕到了。
      有一天在学校,老师评讲了班长的作文,文章的标题是《我的父亲》。安乐有点疑惑,“父亲”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回到家问母亲:“妈妈,班长说她的父亲是男孩子,经常送她上下学,大家都有父亲。我的父亲呢?我的父亲是谁?”
      母亲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你不需要父亲。”
      安乐似懂非懂,又冥冥觉得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直到有一次。
      安乐在学校参加竞赛,拿了奥数一等奖。老师夸他数学很有天赋,安乐难得的有些小骄傲。小朋友的自豪总要有人一起分享,所以安乐拿着奖状迫不及待地小跑着回了家。
      这次母亲总该夸他了吧。
      他走到门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关,虚掩着 留了一个缝。屋里的动静不小,所以安乐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选择把眼睛悄悄凑到了门缝边——
      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母亲用手掐着男人的喉咙,笑着问他:“为什么他问我他有没有父亲?你跟他说了什么?”
      男人脖子上的青筋爆起,他沉默,他不回答。
      于是母亲放开了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又狠狠踹了男人一脚。
      男人好像已经习惯了。不辩驳,不反抗,永远保持沉默。
      母亲厌恶地看着他无神的眼睛,刚想说什么,却猛然回过头看向门外——
      安乐捂住嘴,眼睛里盛满泪水,奖状掉在地上的声音仿佛无形中扩大了一千倍。
      母亲看着他,许久,突然笑了。她走向门口,声音里好像爬满蜈蚣,“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也不可以知道我的秘密哦。你既然知道了,那即使是我儿子也不能免罪。”
      她笑得好开心。

      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血腥,细节不便赘述。自那以后,安乐的腿就再也无法行走了。
      施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当时母亲带他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是有康复的可能性的。但母亲每个月不定时的殴打,让安乐的腿到十三岁都没有得到较稳定的治疗。

      安乐看不起他的母亲。小姨以前总跟他说,如果遇到冲突,可以用语言解决的矛盾都不要动用武力,动手是弱者的行为。可尽管他和母亲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不快,母亲还是对他做了有违天理的事情。
      他厌恶她。比起恐惧,他对她的情感用讨厌更准确。母亲总是会在施暴后帮他处理伤口,一边抚摸他的脸一遍道歉,“如果你乖一点就好了,你乖一点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如果你没有看见就好了,如果你没有看见就不用经历这些了。” 语气关心又慈祥。
      安乐感觉恶心。母亲巨大的分裂感让他恶心,但他更讨厌母亲假惺惺的安慰和照料。她事后表现的一切自责,都是她在找理由宽恕自己,安乐怎么会看不出来。

      (接开头)安乐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一睁眼就看见母亲坐在他的床头关切地望着他,满腔的恶心顿时涌上心头。他偏过头,不看她的脸。
      “你醒了?”母亲硬生生地把他的头掰回来,“我真的很担心你。”
      安乐的余光看见她搭在自己脸上的手,决定待会一定要多洗几次脸。他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母亲又惺惺作态地抱住他,嘴里碎碎念了许多,安乐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的意识好像离开他去了别的地方,脑袋昏昏沉沉的。
      安乐又晕了过去。

      醒来时,床头坐了一位他不认识的先生。母亲坐在男人对面,床的另一边。她看见安乐睁开眼睛后“暖心”地说了几句担心的话,握着安乐的手却偷偷加大了力度,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安乐满腔无语,正打算假装昏迷,那个男人却突然开了口:“你真是一个称职的家长,我敬佩你。”
      母亲佯装不好意思的样子捂嘴笑了几下,特别“善解人意”地问:“需要我给你们一点单独的时间吗?好好和我儿子聊一聊,他最近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
      安乐打心眼里觉得讽刺。
      “你好啊,你叫安乐是不是?我是你妈妈给你请的心理医生,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分享哦。你妈妈真是个好母亲啊,这么关心你,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安乐用脑子屏蔽了他的声音,闭上眼睛打算睡一觉。

      后来安乐才知道,这家医院并不具有外伤治疗,而是专注于心理疏导——通俗一点,就是有钱的人住的精神病院。他以为起码在住院期间就不会被母亲暴力对待了,但事实上这并不可能。每个月都有定期的“亲子时间”,他会被母亲接回家,美名其曰“回归生活”。更可怕的,母亲好像想要让他长期住在医院,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唯一的疑点是,即使回到家,安乐也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时间来到安乐的十四岁,该上初二的年纪。一个夏天,安乐被进行“心理辅导”时,心理老师无意间说出了他的父亲过世了的消息。
      安乐不记得当时的情绪了。好像是愤怒夹杂着厌恶,又无端升出可悲。
      从那以后,他心理上对母亲的厌恶,升级成了生理上的厌恶。具体体现在每当他见到有关母亲的物品时,都会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
      包括看到自己和她如此像的脸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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