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拾希

1、楔子

　　八点零七。晚上的八点零七。
　　林落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又望了望昏暗的天，有些茫茫然。他盯着手机屏幕，直至手机自动息屏。
　　每次夜晚醒来，看见窗外天色阴暗，林落难免会有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他缓了很久，才让自己从这该死的情绪里走出来。
　　林落拉上窗帘，于是房间更加昏沉。

　　同一时刻，医院里。
　　安乐看着腕上的表，无声地笑了笑，“我可以去洗澡了吗？” 语气更像自嘲。
　　“当然可以。”他的心理医生欣然同意。
　　真的很好笑。安乐又在心里悄悄唾弃自己。
　　他十六岁，上高二的年纪，竟然连洗澡这件事都要和别人请示。
　　请示。安乐反复琢磨这个词。

　　林落趿着拖鞋去了阳台。这座城市永远都在快节奏的高速运转，似乎没有可能放慢脚步等一等像他这样的人。林落举起酒杯，由衷地佩服这个兢兢业业的城市。他笑着敬了城市一杯，然后把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林落的头发散着，凌乱地搭在肩上，碎发迎着晚风飘扬。他看着月亮，觉得可悲。
　　这个城市这么繁华，在他眼里却从始至终都只能是黑白色。自他出生以来，他就在尝试不停地从各种渠道、各种方式感知色彩的美，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悲哀的事实：他永远都没法亲眼见证绚烂。
　　人人夸他天才。
　　林落感到讽刺。一个感知不到色彩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天才？色盲凭什么画画？
　　红酒杯落地，街道上刺耳的车鸣让耳膜疯狂振动，四分五裂的声音又好像扎进林落心里。
　　他捡起一个碎片，残缺的玻璃碎片倒映出他疲惫的脸。

　　安乐擦干身子从浴室出来，看到心理医生还坐在他的病床旁。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安乐平和的声音里藏着疏远和烦躁。
　　“我——”医生张口想说点什么，被安乐打断了。
　　“我要休息了。”他面无表情。
　　医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欠身出了房间。可是这个粗心的家伙忘了在临走前顺手关上灯。
　　安乐长吁一口气。
　　他驶着轮椅去到门边关了开关，低头看到自己形同虚设的双腿，心里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他握着拳头，警告自己冷静。
　　门又被打开了。安乐回过头——
　　“好久不见。” 女人的手握着门把。
　　安乐的瞳孔骤然缩小，眼睛里瞬间布满恐慌和厌恶——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他的母亲，而是牢牢困住他的枷锁。
　　又或者是地狱。是末日。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