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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都说小孩子的童年是成年人生活的倒影。这件事情,也许是真的。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于是这些变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在秦砚还没出生之前,他并不清楚自己所身处的家的味道是什么。也许那个时候没有出现那么多的极端现象,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秦砚说不清楚。
      但是在他拥有记忆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家,已经变得浑浊不堪。或许真的是,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般的模样,只是因为小小的他还没记事,所以每次的痛苦都可以缓过去。
      只要给他一颗糖……
      秦砚对于这样的一个家,确实不抱着什么幻想。但除了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也仅仅是那一件事一直在他的心里放着,直到埋到了深渊的最底下,都不曾消失过。
      他记得,那是一个晴天。阳光万里,微风和煦。
      但在他的生命里,又何尝不是一个阴天。
      那个时候,秦砚还是秦南。
      ***
      秦南的生日在初秋,那个时候正值盛夏。少年身上穿着的校服,白色占去了大半。因为天气燥热而流出的汗,正贴着背,映出背后一双好看的蝴蝶骨的模样。
      秦南是住校生,放在平时他是不会回家的,如果可以,他打算一辈子都住在学校。这次是特例,也许往后这样的特例会很多。因为学校规定,假期学生必须离校。
      秦南本来是住在外面的。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他实在是太想逃离这个家了!近乎疯狂……
      所以,他现在回来是不得已,因为妈妈的电话,那仍然关于爸爸……
      那个酒鬼爸爸……
      秦南回到家,第一时间竟然是在观察这个屋子变了多少!果真!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一成不变的东西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秦南沉默地换着鞋,一言不发。
      还在沙发上的男人仿佛是坐不住了一样,终于缓过神来,模糊不清的声音让人听起来不真切。
      “回来了?”那样的语气像极了一个父亲。
      秦南渴望很多东西,包括他若有若无,而在有的时候却又少得可怜的父爱。
      秦南在语音落下的片刻愣了愣神,回过神以后,仍然在继续脱下他的那双鞋子,那双并不奢侈的鞋子。而那鞋子仿佛是一个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脚上,脱不出,拿不掉。
      秦南是逃避的,对于他的那个虽然并没有十恶不赦的父亲。
      “小南?”那个男人叫了声秦南的名字。像是隔了多年,这样的语气让秦南整个人周身一颤,同时又像是寒意渗骨一般,使人久久不能动弹。这个名字似乎在他的记忆里远离了很久。
      “你怎么不应我话呢?儿子?”男人的嗓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沙哑厚重,他自己的身影都可以遮去他的半张脸,灰翳沉沉地蔓延在脸上,正在逐渐化为愤怒。他问秦南问题,他叫秦南回答。
      “没有。”他的语气里有着很明显的恐惧,这些恐惧来源于内心,就像长明的火,可以永远不灭那样。只是可惜,这把火是冷的,连同周围也是冷的,就连它的颜色,都没能像太阳一样温暖。
      秦南是怕他的,这早就不是一个秘密了……
      秦建国仰头向着天花板“哈哈”的笑了两声,眼里不知是什么意味。但是这种意味,好像在秦建国的身上从未有过,至少秦南是这样觉得的。秦南甚至是觉得,这几声大笑,是他的父亲秦建国对某种东西的释然。
      ——他也会有释然?
      父子俩对视,像是仇深似海。也许在他们两个之间,从来没有赢者。
      又或许,只是因为秦建国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脑子里酒精残留,所以走一步就踉跄一步,不知走了多少步以后,他还是在原地打转。
      “儿子?过来一下。你爹我,和你说一件事。”秦建国做着手势,让秦南往自己的方向过来,然后自己又接着醉意,一步一步地往窗台的方向走近。
      他们家很穷。所以没有钱去住那种有阳台的屋子。所以房子并不大,他们只有一个窗台,一个不大不小的窗台。
      秦南终于脱下了自己的那双鞋子,却好像并没有卸去重担,他朝着秦建国的方向走去。放完假之后,他还要去学校,所以如果等下秦建国打他,他准备还手……
      其实他已经还了很多次手,但是秦建国仍然可以打他,把他打得半死。这是练出来的,所以秦砚每次只能仗着自己年轻从他的手下逃脱。
      “秦南?”秦建国低声地招呼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去招呼一条不起眼的流浪狗。
      “你信不信我要跳下去?”秦建国的嗓音里像是带着笑,那声音沙哑粗糙无比,会让人听了不舒服。但,这不是第一次了……
      “你,想死吗?”秦南的眸子里并没有透甚至不属于他自己。他的语气冷冷的,像是可以把自己对面站着的人吓懵。
      秦建国靠着的窗台很低,只要他稍微借上一点点的力气,自己就可以坠下楼去。这里只是七楼,也许还会有生还的可能,那是出任何的光亮,有些时候,他一件痛苦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再过来一点。”他从笑声中将自己抽出来,在光影之下,露出了一只疯狂的眼睛。
      秦南觉得自己也许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的父亲。陌生地一切开始占据了所有……然后在一瞬间完成。
      秦南一步步地走近,一直到了离秦建国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秦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六七岁的少年,他圆嫩的轮廓褪去,只剩下了锋利的棱角。他比秦建国要高出好多,秦南长得像他,如果没有他这个父亲,秦南会变得怎样?秦建国在心里时常这样想,一直到他重新和秦南的视线对上。
      那是秦南身上唯一不像他的地方,那个地方出于她的母亲。
      眉眼弯着,仿佛一直带笑,其中却又深藏着不得接近的锐利之气。可偏偏,秦砚是这样一般冷厉的面色,对着他的父亲……
      一瞬间,只有一瞬间。秦建国倏地换了嘴脸,又是先前的一副厌恶模样,只听他猝然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而那几个字又骤然凑成了一句完整的话,一直到许多年以后,秦南依然觉得陌生无比。
      “好好看着。”
      那仿佛犹如坚硬的磐石,却又犹如一把锋利的剪刀,一瞬间而已,一个人的死亡断了这个人与整个世界的联系,却又可以把自己捧上神坛。
      秦南愣住了,自己的身体却像是突然不听使唤一样,在同一个瞬间,以最快的速度……
      他到了窗台,却连那个人的身体一角都不曾碰到……秦建国的眼睛闭上了,像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在和这个世界告别一样。
      秦南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一个疯狂的瞬间,全天下的坏人好像只有他一个……
      说实话,他其实,是想让秦建国死去的吧……或许吧,或许真的是吧……
      他难以置信地退后,身体却像是僵住了一样,回不了头,也跑不掉……他永远也离开不了这个地方。面临死亡,向来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声音里也有一瞬间的愣住,随后发疯一样的奔往窗台。伸出头,往下一看,就是秦建国倒在血泊上的尸体。女人发疯似的开始抽泣。
      “你推的吗?”那语气里并不是肯定和责怪,而是痛苦,来自于幽深地狱里的痛苦。她的泪水已经灌满了眼眶。
      “你为什么要去推他呢?”
      “为什么啊?”
      “说话啊!是你推的吗?”
      “说话啊!”
      “小南?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你!”
      “到底是不是……”
      秦南不敢置信地发着愣,他盯着眼前崩溃的女人,喉头间干涩难奈,他想不明白,一直想不明白。
      终于在过了许久的暴风雨后,两人之间,迎来了短暂的停息。
      女人突然支撑不住的滑倒在秦南的面前,用手捂着脸,那是一张完美的脸,只是太瘦弱,所以脸上突兀的显出骨骼的轮廓,又或许因为岁月令其布满皱纹,也挡不住真实的样子。她确实是一个美人,至少年轻的时候是这样。
      “小南,你不要怪你爸爸。”女人突然露出她漂亮的眼眶,那上面泪光流转。
      ——她竟然叫自己不要怪他?让他不要去怪那个给了他恐惧的人!
      “要怪就怪妈妈吧,是妈妈的错,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那么秦南就不会遭遇这么多,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一个家,更不会让他们成为一家人。
      “谢谢你们,不过这都是我强求来的……”就一定会遭到报应。
      她的话断断续续。
      “对不起……”她哭着想要道歉,却不在意是否有人会接受。
      “对不起……”她这样说。她总是这样说。却也总是不能让他掉一滴眼泪。大概是因为眼泪是这样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他哭了也没用。
      “但是,小南?从现在开始忘记这里的一切好吗?”她仍然跌坐在地,有些失魂,只有眼泪还在流动。
      ——忘记一切!
      “妈?”秦南艰难地开口,不知说些什么,“怎么忘?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忘?”秦南并没有哭泣,他没有像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的母亲一样。他早就学会了不去哭泣,因为……不值得。
      但是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就像是女人刚才在口中说的一样,‘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
      她永远记得那一年的舞厅,永远记得那个在她的生命里发着光的少年,为她做过的每一件事情。她的生命早就是他的了,所以无所谓做出些什么。所以后来她可以陪着他一起度过好多,尽管他不爱她。
      ——我爱他。
      这是秦南第一次这样震撼于一个词语。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句深情的话语可以从自己的母亲口中说出,甚至是带着那些一贯作风的神情。
      ‘我爱他’?爱一个人需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够被说得上爱?
      那只是一个不完美的家而已,那里面会有什么情深似海的爱情?
      “小南,我对不起你的。”
      “但是我还不了你的。”
      “小南?我也相信,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但是我不行啊!小南……”
      “我爱了他一辈子……”
      “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
      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声响起在耳边,那个是解释,那个就是解释!是他们一家人不幸的解释。
      秦南突然笑出了声,那个时候,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
      他的母亲最后抛下了一句话,“对不起。”
      还是对不起……
      但这一次,就像是那个酒鬼爸爸一样,他的痴情妈妈也怀着坚定的神情。用了一句‘对不起’,结束了这荒唐了半生的闹剧。
      那时候的天还是晴的,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秦南担心自己的母亲,于是他打算出去找她。结果恰巧不巧地,碰上了车祸现在。他透过围得密集的人群,看到了那件熟悉的衣裳,以及因为被血液染过而变得模糊的脸庞……
      一切都太快了,让人始料不及。
      秦南逆着人群,往空旷寂静的地方走去。
      从那以后,不会有人再认识他。
      天底下一个叫做秦南的人,只是被登记的一个失踪人口。
      ***
      后来的秦砚偶尔在狱中会想起往事,但是更多的是想起何北辰。
      “北辰?”
      “我每天都在和你说话,你不会烦我吧?”
      “我现在又想起了我们一起住在雪地的屋子里,然后每天都一起去看夕阳起落,一起看月亮圆硕,看星辰入梦。”
      “不知道你会不会也经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我现在还想起了一件事,我也想起了一句词。”
      何北辰说过,自己的生日在春天,但是要等到明年,因为现在是夏天。
      秦砚和何北辰提过,自己的生日在秋天,但是何北辰说,那个时候是旅行结束,我们不一定会再见。
      秦砚的手里仍然抱着一个黑盒子,他坐在阳光底下,为了某个人,弯起嘴角。
      “秋后之柳,春前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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