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公路飞行

28、第 28 章

　　陈宇很少给顾魏打电话，因为他打过去的时候顾魏多半在忙，甚至很可能在手术中，而顾魏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哪个地方蹲点，要么深夜在审讯室和嫌疑人斗智斗勇，或者就是没完没了地开会中，在办公室写材料也不方便打电话腻歪，赵启渊能把他说的话原封不动模仿给别人听,精准到叹气声和语助词。电话不方便接打，只能微信联系，前一天的留言可以下一天回复，等两个人都确定有时间了就打视频了，谁还打电话呢？
　　但是这一天，陈宇在微信里问顾魏现在方便接电话吗，顾魏说可以。
　　于是他打电话过去。
　　只是不想让顾魏看见自己的脸，可能表情会绷不住，可能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顾魏已经学会不再取笑他，可是大男人家家的，眼泪这么多，丢人。
　　他站在家里的大阳台上，警服已经脱了外套，正单手扯领带，并且尽量装出平静的语气，“我最近挺忙的，可能不方便过去你那边看你了。”
　　“哦。”
　　“和别的没关系，你别瞎想，真的就是因为工作忙。”
　　顾魏在电话里的声音很遥远，和面对面的时候感觉不一样，挺严肃，“我明白，我也挺忙的，那就……大家一起加油。”
　　“好。”陈宇憋住哽咽，“你真好。”
　　沉默了一阵，陈宇道：“那就这样，回头再说，再见。”
　　“再见。”刚要挂电话，顾魏忙又喊住他，“对了，阳台的多肉记得帮我浇水，但不要浇太多，一个月一次。你就记得发工资了，就该浇水了。”
　　“好。”
　　顾魏想了想，“你是不是跑这边太勤，影响工作挨批了？”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好，去吧，皮卡丘。”
　　“再见。”陈宇等了等，确认顾魏没有别的话交代了，于是挂了电话。
　　。
　　吴振峰提供的线索，经过层层研究决定，警队要开展专项调查工作。
　　他们不能轻易暴露线人的身份，所以排查先从省城这边开始，再覆盖到周边地市的农村，吴振峰带陈宇走的那条路线，将会派当地的缉毒组跟进，等彻底摸清这个组织的来龙去脉，再一网打尽。
　　吴振峰随随便便就能接触到一公斤的毒品，这个组织的制毒量非常惊人，上级领导极为重视。而至今为止，吴振峰对上家的信息还没有任何交代，他自己也不知所踪。地方上的缉毒组接到报案，又被叮嘱注意隐蔽，就过于小心了，小心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他们负责搜查的干警不敢直接闯门，不动声色地守了24小时都不见有人来取“货”，结果绕过门口的狗翻墙而入偷偷搜查的时候，一公斤毒品早就不翼而飞。
　　丢了这么大量的毒品，这是连下家的线索也丢了，这批毒品流入市场，下一次罪犯什么时候冒头都是个未知数。
　　陈宇又被关在屋子里写报告了，因为他没及时上报，还让吴振峰跑了。
　　等到老周的媳妇把三十六万来路不明的现金上缴，陈宇简直要被关禁闭了，因为这个部分，他竟然瞒报了。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吗，我告诉你，吴振峰现在就是个毒贩，他让你一个警察押着一公斤毒品招摇过市，这传出去，警队的颜面何存？他如果落网，你就是同谋，你这不是受到处分这么简单！你知道这个性质有多恶劣吗？你知道你犯的错有多严重吗？他这是要拖你下水！”
　　陈宇在祁连山和卢正平的双重咆哮下，关在屋子里继续写检查。
　　陈宇为吴振峰鸣不平：“当初，他为父亲平反，今天，他也要蒙冤吗？”
　　祁连山痛心疾首，“可他父亲没有吸毒，而他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小宇，他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吴振峰吗？当初组织上决定给他安排新的身份，是让他重新开始生活，不是让他去当什么卧底，钓鱼执法的。”
　　陈宇心里是信任吴振峰的，但是他也不敢自信，吴振峰从来没有变过。他铤而走险，甚至不惜拉陈宇下水，他为了追查下去，已经把自己陷入太深了。
　　陈宇被排除在调查活动之外，他什么案子都不用办，就是在警队办公室里写检查。
　　没人会看他的检查，但是他必须写。
　　这次行动的细节一再讨论，还要强调保密性，开会的时候大家都要求上交手机。
　　警队的车子大规模出现在农村肯定会引起贩毒集团的警觉，甚至大量便衣的警察也不能突然出现在农村，农村地区互相都知根知底，一张生面孔都会引起村民的注意，务必要保密，隐蔽，不惊动当地群众。
　　卢正平回忆早年他们在西南边陲打击贩毒集团，也是要深入农村，当地整村整村的制毒贩毒，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社会。普通村民也想过好日子，但是被武装的毒贩逼着去种罂粟，如果不配合甚至会砍手砍脚。直到今天，改种茶叶的很多当地人都还用残缺的肢体在干农活，茶叶又卖不出去，必须靠当地政府补贴度日。近几年铺天盖地的网络直播带货，农产品有了销路，政府和快递公司合作，终于把各种农产品卖出去，偏远农村的日子渐渐好过，不需要再靠毒品度日。
　　如今的贩毒集团，又把黑手伸向了近郊农村，这些人因为拆迁，手里突然多了很多现金，成了电信诈骗，婚姻诈骗，黄赌毒的重灾区。再远一些的农村，年轻人举家迁往城市，房子空置，毒贩伪装成落后地区来城里打工的，租住他们的房子进行制毒运毒□□，因为缺乏监控，隐蔽性强，范围广，排查十分困难。
　　缉毒组先是考虑排查农村空置和出租农民房的情况，很快发现从这里当切口，事情办不下去，难度太大。农民房出租根本不用合同，大部分是房主和租户口头协议一下，房主基本不会查身份证。事情还不能下放到村委调查，虽然村委可以直接走访，增加调查的准确性，但是基层工作非常困难复杂。干警下乡走访发现有好几个村子的承包大户租了田地，只上面养点鸡鸭，种些果树，连果子都没有人工去打，一年竟然亩产收入超过百万。再一深入调查，发现是村委侵吞国家财政拨款，把这些钱通过这种方式洗白落进了自己口袋。
　　农民知道村委在干不正当的事，但是谁也不知道要去举报，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干什么举报生事呢？万一没举报下来，很容易遭到打击报复。
　　打击贩毒集团变成了打击基层村委的贪污腐败，其他村委听说了，更不可能配合工作了。有好好工作的村委，在接受调查过程中，要求一刀切取消承包大户的田地抛荒行为，结果只要不是种植业，养鸡养鸭的大棚都被强拆了。
　　事情做下去，各种意外，都不是缉毒组能预料的，但是缉毒组成了众矢之的，挨了不少骂，而且动静太大很容易暴露，引起毒贩的警觉。
　　这种排查方式很快叫停。
　　陈宇现在不可能再去喀什，排班轮休的时候他可以不用在警队写检查，但是他完全没心情再去喀什了。他那些世俗的欲望被案子浇灭了，简直干干净净，四大皆空。他和顾魏说了老周和老周的大女儿，他觉得身上有一种使命感，他必须去做这件事，不然他的幸福都显得讽刺。
　　从来没有什么神探，破案都是靠细心耐心决心，要勤奋，会吃苦，能顶住各种压力，要忍受孤独和漫长的等待。
　　他扔下了写检查的笔，把自己泡在档案室里，翻阅了老周大女儿的那个陈年积案，厚厚的卷宗装了几个牛皮纸袋，他一字不落地啃了下来。
　　下了班他骑着摩托车回乡下，在他自己的屋里继续看卷宗，查资料，找线索。
　　轮休的时候，他买上渔具，骑上他的摩托车去更远的乡下野钓，他摸清了远近不少的垂钓点，通过跟当地村民闲扯，了解村里的家长里短，谁家的屋子空着，谁家的屋子租给了外地人。
　　政府网站上标着哪几个村庄前几年刚刚拆迁，这几年正在拆迁，过几年将要拆迁。他一个圈一个圈地去这些地方钓鱼，一张白脸都晒黑了一圈。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疯了，他看见那些荒芜破败的农民房，思考着到底他的目标在哪一个屋子里。
　　他还去老周女儿遇害的地方看过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时候街上还没有这么多监控，老周女儿放学以后就不见了，后来尸体被发现在郊外的池塘。
　　这片池塘如今都不存在了，跟照片对比之后的景象已经面目全非，这里建了工业区，化工厂的烟囱正飘出白烟，那是去害化处理过的烟，听说前几年这些烟囱还浓烟滚滚，如今这里已经达到了排放标准。
　　陈宇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慢慢拨开糖纸，塞进嘴里。
　　他不抽烟，但是思考的时候，他总需要叼一根棒棒糖，硬糖敲打着牙床，仿佛一种节奏。
　　“喀拉拉，喀拉拉……”
　　他把看到的天空、田野、农民房拍下来，发给顾魏。那是顾魏要求的，他想了解他的生活，想看他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