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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质学说 ...

  •   黄昏的N市总是忙忙碌碌的,公交和地铁上都挤满了人,超市、菜市场也没闲着,各个中学校学幼儿园门口鸣笛声震天,路灯大多还未上班,但有一小部分已经亮起来了。
      每个角落都有人,大多数的姓名不为人知,但是每个普通身影的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家庭,几条鲜活的生命。
      学校门口有点堵,刚接完孩子急着去买菜的家长把喇叭摁得嘟嘟直作响,路边牌子上禁止鸣笛的标语全当没看见。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从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和嘟嘟滴滴的鸣笛声中脱颖而出,直击每个人的心头。
      “往前啊往前,别挡着路。”大多数的人都觉得响声无论多大都跟自己没关系,反倒接孩子是当务之急,仍旧大声催促道。
      “别挤了,出事儿了。”学校的安保人员收到指令,大吼着疏散家长们:“先回去,都回去,放学时间延迟。”

      校门口,拉着孩子往外走的林安被叫住了。
      “请黄线以内的家长和学生留在原地不要动,黄线以外的家长先离开,放学时间延迟。”看制服大概是安保队队长什么的,正拿着一个大喇叭在喊。
      无论发生了什么,听相关人员安排总没错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林安还是耐心地带着小清在驻足原地,等待下一步安排。
      家长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部分人接到了班主任老师的通知就先走了,盘算着回去买个菜做个饭再来。
      但是有的家长就不肯:“人都来了怎么不让接,接个孩子能耽误他们几分钟?能出什么事儿,搞得接孩子都不行,真不知道学校怎么安排的。”质疑声如潮水般迅速席卷了人山人海。
      没多久,警车“呜呜呜”地冲过来了,在警察的帮助下,安保队终于得以再劝走一批家长。
      “他们不肯走就让他们等着吧,”曹严从警车上下来,疾步往学校里走:“先进去看看情况怎么样。”
      巨响的来源在操场,源头是,一颗炸弹。
      “封锁现场,取证;调校内所有和学校周边的监控;周边所有人都带回去录口供!”曹严迅速下达一大串指令,末了还骂了句脏话。
      这案子是在不能算小。
      N小的教学楼和大门口之间有一个操场,因此,放学的时候都是先让孩子们在操场集合,然后再按班级次序放学。
      “放学的时候正是操场人群密集的时候,47人当场死亡,93人正在抢救的路上,其余人轻伤。”统计完数据的女警声音颤抖不止,神色几乎不能维持平静。
      N小学校条件很不错,足球场一直用的是真草坪,据说每年都要花一大笔费用维护。每年夏天的时候,操场都是一片绿意盎然之景,如今却被一场意外搞得一片狼藉。
      周围有此起彼伏的孩子的哭声,医护人员忙得晕头转向。
      “真他妈的操,在这和平年代都有人搞事情。”曹严眉头皱得死紧,一天短时间内连骂两句脏话,跟以前他一个月都不一定会骂一句比起来,足以见得他有多愤怒。
      曹严自然才进局里没多久,以前的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富二代,不学无术的那种;只是后来遭了场绑架案,而后考了警校,改邪归正了,从此立志做一名合格的警察,为此还大费周章地改了一大堆陋习。
      曹严家里大概也感动于他终于有了觉悟,对此大为赞赏,忙不迭把人安排进了局子。别说,这人虽然干过不少混蛋事儿,办案倒是有一手,一段时间下来,已经能独立带组办案了。

      “怎么样了?”曹严监督着现场取完证回局里的时候,局里已经开始一个一个教人录口供了。
      “在录口供了。”
      “行。”
      “哎话说你们带回来的都是现场的人?怎么林安也来了?”
      “林安?哪个林安?是我想的那个林安么?”闻言,曹严有些讶异。
      “可不是,就在那儿坐着呢,可能是接小清吧。”
      “真的假的?看着跟传闻不太像啊。”不着声色地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曹严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
      “你管他像不像,绝对是,我不会认错的,长他这样的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
      “这样啊,”看着不远处安静地坐在那儿等着被叫的林安,曹严颇感兴趣道:“先给他做个测试,我倒是很好奇他是不是能跟反社会人格量表完美契合——另外给我找个地儿,口供我给他录。”
      “哎我跟你说啊,林安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不是好惹的;还有你这是在办公事,别搞事情啊。”
      “知道了知道了。”
      “哦对了,查监控的结果怎么样了。”
      旁边另一个女警接过了话头:“意料之内,操场的监控正巧都坏了,只有教学楼的一个监控,拍到了操场的入口,呃,有一位家长进去过。”
      “录口供的时候着重注意一下。”
      “呃,就是林安。”
      说起林安,那可是整个N市市局都知道。
      林安第一次出现在市局的时候,他还未成年。那时候的他天天跟着混混搞事情,一不小心事情闹大了,就进了局子里,审问他们的是当时也才来不久的傅康。
      没涉及命案,拘留几天就放人。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因为一个环节,便让众人犯了难。
      “反社会人格障碍指数这么高?”经验并不很多的傅康当时就惊得愣了好久,瞅瞅量表测试结果,再瞅瞅不远处顶着绿毛一脸不耐的林安,傅康感觉犯了难。
      照理说,这人应该放了的,但是测试结果有标明这人以后很可能会搞事情,更何况他看起来智商也挺高的,于是可能搞事情就变成了可能搞大事情。
      但是总不能因为一个“可能”就把人继续拘着吧?
      问题在知道林安是孤儿之后得到了解决。
      办公室里,傅康抿一口组长硬塞过来的养生茶,砸了咂嘴:“既然不能把他拘着,那语气放虎归山,何不干脆招安?”
      坐在他对面的警察差点没一口水喷他脸上:“招安?傅康,你没疯吧?你这是要给市局招一个随时可能犯罪、现在没有任何专业能力、目前还没到法定成人年龄的童工?”
      傅康瞥了他一眼:“童工?你语文学了没学?理解能力为负吧你。”他猛灌一口茶,下定了决心般地道:“我要收养他。”
      于是,来市局被拘留的小混混变成了来市局做作业的小混混。

      大概量表测试结果与实际大差不差,林安的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戾气,看人的时候眼神凶得像是草原上的一匹狼,让人心悸。倒是傅康,作为监护人,自始至终就没当一回事儿,只是见同事绕着林安的样子看不过去,“慈祥”地劝道:“你能不能看人别那么凶?温和一点嘛,对对对,眼周肌肉放松一点,稍微笑一笑。”
      组长经常笑话傅康:“你再这下去,都要成老妈子喽。每次你让他笑一笑的时候,我看他那勉强的劲儿,真怕他一个忍不住把你砍了。”
      “才不会呢,”傅康不以为意:“你们不能因为量表的测试结果就对他有偏见,作为警察,要公正待人,知道不?”说罢,他看了看正在皱着眉头做作业的林安:“我觉得其实小安性子挺好的,没有测试结果说得那么夸张吧。”
      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到林安耳中,后者因为做作业的姿势而微弯的脊背不可查觉得僵了一下。

      傅康为了“感化”林安,倒是做了不少工作。
      “平时没事多读读诗,陶冶情操。”
      “给你报了古琴课,要不去学学?可以修身养性。”
      “平时少刷手机,多出去走走,有助于放松身心。”
      “最近学习压力挺大吧?走走走,带你出去旅游。”
      林安高中毕业以后,傅康还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儿,叫小清,美其名曰,带小孩儿有助于培养耐心。
      大概是傅康的努力真的有用,加之被警局的正道之气所感染,自从第一次来警局的那事儿之后,林安再没犯过事儿。
      其实一开始林安还戾气深重,开口即国粹,不合便打人;但是后来情况慢慢好转,看起来最多是个叛逆少年,多的就看不出来了;最后的最后,林安看起来反倒比一般的男性还温润儒雅,谁见了都难想象林安骨子里是个反社会人格。
      说起来林安确实是智商高,读书一直读到了博士。很巧地,博士毕业回来那天,是他来市局十年整。
      “不知不觉就十年过去啦。”傅康看了看一旁的林安,笑道:“怎么样,林博士,想好去哪工作了没有?”
      “你们局。”林安看了他一眼,闷声道。
      “你……”傅康当即两个白眼翻上去:“你小子没病吧?你怎么来市局,专业都不对口,我们局也不会招的。”
      “我拿到了会计证,考了公,可以做财会。”林安在包里倒腾了一下,拿出个证来:“过几天就是面试了。”
      “你你你——”傅康“你”了半天,也想不到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无语道:“随你吧。”说罢忍不住叨叨:“博士来局里做财会,真是浪费,纯纯浪费国家资源!”
      后来林安果真来做了财会,傅康同事知道后一个劲儿地笑:“傅队你可真行,还真把人‘招安’过来了。”

      当年,“傅队招安”事件,全市局的人都知道。
      两个大男人,同居了十多年,还收养了一个小孩,哪怕傅康一口咬死没什么,别造谣,但是谁都觉得,这俩人怎么可能真没什么。
      但确实没什么。
      但林安确实想有什么。
      但是没等到。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办事的?队长都保护不好!”林安亲眼看到傅康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双眼通红,戾气重得吓人。
      往日正直豪爽的队长失去了他所有的温度,冷冰冰地躺在江边,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壮实的身体已经被泡得肿了一大圈。
      “队长让我们开车,他先去追……”站在一旁的年轻警察大概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同事的牺牲,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追着追着就到江边了,到了视觉盲区,我们开车……公路上……看不到……”说着说着,他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一米八的高个子,哭得泣不成声,像个小孩子。
      林安喘了两口气,尽量放平声音:“犯人呢?”
      “没追到……”
      “马上追!”林安想了想,猛得一起身:“我也去追!妈的,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最后,那个罪犯还是没追到——捞到了。
      当初掉进滚滚江水的,不止傅康一个。
      人都没了,报仇也找不到对象。
      傅康的葬礼上,来的几乎都是警察。傅康也自幼便孤,一直出资供他上学的一对夫妇在他到大学毕业便没了联系,平时他也没什么别的社交,市局的案子就是他的全部,只是后来多了一个林安,再后来多了一个小清。

      思及过往,林安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傅康已经去了三年了,但是当初的痛在今天依旧没有消弭半分,反倒是随着过往的一遍一遍回放而更加刻骨铭心。
      干脆利落地做完发到手里的量表,林安被安排到了一个审讯室,坐在对面的人他记得,就是之前去学校看现场的警察之一。
      “你今天去过学校?”
      “是。”
      “监控拍到你今天去过操场。”
      “是。”
      “为什么去操场,你在操场又做了什么?”
      “小清作业忘带了,我给他送过去;经过操场的时候,我想着去走走,毕竟,那是我跟他初见的地方。”
      小学旁边就是林安的高中,小学放学早,放学后林安和人在操场闹事,被接到报警电话的傅康赶过来逮了个正着,这么说来,那确实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当初的细节都记得清楚,林安也对自己很惊讶。
      “你……”涉及林安和傅康的过往,曹严思路断了一下:“有人能证明吗?”
      “当时刚上课,也没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所以,操场没人;你们先前说操场的监控坏了,那,应该就没人能证明了。”
      “几个嫌疑人中,你的作案机会最大;根据反社会人格测验量表的结果来看——你有反社会人格障碍?”曹严的语气比较小心,他知道这个话题有点触及林安的底线。
      “你来市局不久吧?当年,全局的人可都知道。”林安温温地笑了一下,曹严面前的量表测试结果报告显得格外讽刺了些。
      “缺乏责任感、义务感、同情感,贪婪自私、虚伪狡诈,虽然我一直不太相信量表测试结果,但是,你分数这么高成这样……”遇到了一个悖论,曹严有些迟疑。
      “啧,我都承认了,你干嘛还不敢置信的样子。”
      “这么说来,那你就是嫌疑人了?”
      “哈,还真是新来的——小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的测试结果危险,不代表我就会干出这种事。”说到这儿,林安的眼神极致温柔:“他平生最痛恨违法犯罪,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不然,他可要讨厌我了。”
      “无论怎样,你今天晚上怕是回不去了。”被秀了一脸的曹严差点没被空气呛死,憋了半天,只能僵着脸说了这句。
      “随你们吧,你放心,我不会跑,我会配合你们调查的,小清那边,就劳烦你们了。”
      “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次日,曹严刚到警局就接到了指令。
      “副局说,让把林安放了。”
      “什么?放了?无论怎样,于情于理他现在都是最大嫌疑人!”曹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副局那么公正的一个人,怎么会下这种命令?理由怎么说?”
      “副局说,傅队走了都三年了,林安一直没什么动静,没理由现在要给自己找麻烦。他没有作案动机,也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说到这儿,来传话的警察有点头痛。副局长的话仍旧在耳边回荡:“就算我犯罪了、你犯罪了、整个市局的人都犯罪了,林安他都不可能干出一件违法的事情。”
      有的人,于林安的意义就是这么重要。
      他之所严,此生绝不触碰。
      哪怕他已经走了三年了,哪怕他已经管不到自己了,但是心还在。
      林安起床洗漱、吃了早饭后,便有人来开门:“你可以走了。”
      他没有问多余的事情,只是点了点头,带好贴身物品就走了。
      就像昨天晚上不是被留在警局住了一晚,只是在朋友家借住一晚一样。

      林安仍旧记得,三年前他倚在傅康坟前,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是他亲手刻的,用的是他最喜欢的行书。
      行书很潦草,狂放不羁,但无论如何,一个字,也就拘泥于一个字所占的位置,模样也就拘泥于那一个形状。
      他傅康坟前待了足足七天,每天都是市局的人带着小清送饭送水来,送完便被他打发走了。
      “你要是干触犯法律和道德底线的事情,老子就把你赶出家门,你也别再回来了——我最恨这种人,你知道了不?”
      “知道了。”

      犯罪心理学有一种说法,犯罪者天生具备犯罪基因,这个基因就表现在与生俱来的反社会人格障碍上,或者换个说法,对于拥有犯罪基因的人来说,犯罪是一种本能,就像人会眨眼、兽会捕食,这是无可违反的灵魂深处的指令。
      但是,林安自遇见傅康之后再没干过什么事情,哪怕多年之后反社会人格量表测试指数仍旧居高不下、自私暴虐的基因还刻在他的骨子里,他仍旧是披着那件温和儒雅的厚厚的外套。哪怕他都要热化了,但是还坚持着不肯脱下。
      违背我的本能,坚守他的信仰。
      这是傅康走后,林安唯一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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