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我曾爱过一个男孩 ...
-
我曾爱过一个男孩他说我像花一般的美……
小潘从没说过我像花儿一样美……没这么直白、这么通俗、这么煽情过。他说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听得心里挺美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用“窈窕淑女”来恭维我咧！不过也挺恼火的……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掉书袋！“君子？”我扇了他一巴掌、打在他的肩头上，斜着眼鄙视他：“就你这小样儿还君子？还是等你长到一米八零再说吧！”他个子不高、才一米七冒头。虽然身材瘦瘦长长的，可是跟我这个自小就跆拳道、排球队的女子往一边一站就显得矮了……其实我也才一米七二而已、跟他一边高，可是女子本来就显高么不是？
小潘听了也不恼、挨了我不轻的一巴掌也不揉，嘿嘿笑着道：“男孩子发育得比女孩子慢。我肯定还能再长个子，说不定就能长到一米八呢！”一边说，他一边在书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一罐可口可乐来递给我。“喏，还有点冰咧！”
我斜睨着他肯定的样子，想了想、相信了他……这家伙看的书多、一套一套的理论知识也多，他的话九成九我都信。我接过可乐，也不客气、“啪嚓”一声拉开易拉栓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废话！都喝了两个多月了、我还跟他客气个啥呀？再说了，我也没白喝他的可乐，每次训练的时候可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还不得我这个排球队的主力队员开口、门口的老大爷才能放他进来？
可乐喝到嘴里的确挺凉的，显然曾经在不知道哪儿的冰箱里呆过，然后又被小潘仔细地用他一天到晚揣在书包里的那条848牌蓝白条纹的毛巾裹着、这才留了一丝凉意。他知道我爱喝凉的东西……尽管才三月份，可是每次训练完后我热得脑袋上几乎都能冒白烟。
小潘陪着牛饮的我一路走出了排球馆、送我到了更衣室门口才止步。
这时候我也已经把整罐可乐都喝干了，随手一捏、罐子变成了一块扭曲的烂铁皮。我随手往他怀里一塞、关照了一声：“等我十分钟。”这是我洗头、洗澡、更衣所需的时间，也是这两个多月来，小潘每次都需要守候的最后一点时间……接下来就是与我一同漫步回家的过程。
……………………………………………偶是分隔线………………………………………………
在每个月光的晚上他来到我窗前歌唱……
小潘从来没到我家窗前唱过歌。就算他想、他敢，可我家的条件、我们的国情也不容许啊！
我家没搬之前是在老式里弄里住着，一条五十多米长的竖弄堂里才七八个门脸儿、可是却满满噔噔地住着八十多户人家、登记在册的三百多口人。他要是有胆、脸皮够厚地胆敢抱着把吉他到我家门口来唱歌的话，且不说我爸妈会如何对付他，光是弄堂里的那些被噪音骚扰到的邻居就该朝他泼洗脸水、甚至洗脚水了吧！
虽然条件不允许，但小潘有小潘的方法。他除了每天来看我的训练、给我送可乐喝之外，还会推着自行车陪我步行二十来分钟回家……之所以从来不用自行车载我回家，一是因为这样的话就会大大缩短与我共处的时间，二是因为我虽然一点都不胖、可是肌肉发达、份量很打秤，他那副明显缺乏锻炼的小身板哪儿吃得消载着我“长途跋涉”啊？
我曾主动请缨过一次、要载他走，可是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我是男人。”我听了之后还是斜眼瞧了他半天，不过还是乖乖地跳下自行车、交还给他了。说心里话，他的拒绝让我听了挺高兴的，而他的理由……嗯，我觉得也挺充分和合理的，嘿嘿！
回我家的路不长，按着一般人的脚程——我的脚快、不在“一般人”之列——顶多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到了，可是小潘会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当然，他本来就是慢腾腾的性子、做什么事都笃笃定定的样子，而且因为他爸是大学任教的国文教授、把他这个独子自小就熏陶得开口闭口都爱引经据典的，弄得整个就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
虽然我从没在口头承认过，其实在心底里我喜欢他这样摇头晃脑、自信满满、文绉绉的样子。别看他长得白白净净、圆嘟嘟的一张娃娃脸，外型并不太出挑，可是每当他掉书袋的时候就会显得特成熟、形象也跟着特高大起来。就像他用“我是男人”这样的理由拒绝我骑车载他一样……太有型了！
……………………………………………偶是分隔线………………………………………………
歌声轻轻的扬起我心儿也跟著颤动……
回我家的路上有一段半废弃的铁路，很少有车通过、只偶尔有货车或是借道调头的火车头、更偶尔才会有保养车来维护一下铁轨。铁路弯弯的，被保护在两道刷成白色的水泥护栏墙里面，但有两处的栏杆断了、可以让人钻进去……于是我钻进去了。
我喜欢这段铁路。喜欢它微弯的弧度，喜欢它平行的两道铁轨、喜欢它向着我未知的目的地延伸的两头；我更喜欢它两边那一年四季都不同的风景，喜欢那些被我和小潘数过许多次的陈年老枕木……可惜的是在我家还未被拆迁之前、这段铁路就被拆除了。
这里的风景野生野养、像是规划得越来越整齐的城市里的一个被遗忘的野丫头或者野小子。这里是我……和小潘的秘密花园。
铁轨的两边四季都杂草丛生、三季都野花烂漫。春天的早上是紫色的、挂着晨露的、婀娜的牵牛花；初夏的正午则被粉色娇嫩、带着尖刺、开得层层叠叠的野蔷薇野心勃勃地占领了；盛夏是艳丽高挑、可是却极爱招惹苍蝇的灿烂的黄蝇草；秋天是晃悠悠、沉甸甸的狗尾巴草和被我一脚就踢得四下飞舞的蒲公英；冬天……不太美、一片衰草萋萋再也掩饰不了成年累月堆积在路边的垃圾，可清晨挂霜的草叶和枕木倒也能让我看出点萧瑟的美来。
小潘推着自行车走在两侧锈迹斑斑的铁轨外侧、枕木的最外端，而我走在铁轨的内侧、枕木的中央。
我们之间总是有一根铁轨、半段枕木的距离。这样……很好。
我很清楚小潘的心思，可我不想谈恋爱。倒不是怕什么早恋不早恋的、或者觉得小潘不够好，而只是觉得谈恋爱是件很愚蠢的事。看看学校里那些谈恋爱的女生吧，不管之前是怎样的个性，可是只要一谈恋爱就变得千篇一律的娇滴滴起来……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的，个个都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只真正的小鸟、停在她“男朋友”的怀里或者手心里。切，至于么？我打定主意、即便是真的谈恋爱了也决不会变成这样！
小潘应该也很清楚我的心思，所以从来都不曾主动跨过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条铁轨、只是本本分分地推着他的自行车，罗里罗嗦地跟我说他新看到的一首诗、一段词、一本书，或者是耐心地跟我讲《三国志》和《三国演义》之间的区别。
某天，我听得不耐烦了，指了我的花冢给他看——那是我在看完电视剧“红楼梦”之后柔性大发的产物——里面埋着好大一把野蔷薇、采花的时候把我的手指头都戳破了。花冢挖在一堆不知道在那儿堆了多少年的粗黄沙堆上、不远处还有一节废弃的火车车厢，环境很僻静、非常有诗意……特像个坟堆。o(╯□╰)o。
小潘驻足在花冢前，神情很肃穆、像是真的在凭吊什么，好久都不动。
“走吧！”我不耐烦了，坐在他停在一边的自行车上、按了按车铃催促他。
他回来了，表情依旧肃穆无比。“小笛，”他看着我，眼底有两颗火苗在跳动。“我们一起去复旦念大学好吗？”
“啊？”我愣住了，没想到一堆黄沙竟能启发他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小潘眼里的火苗变小了、但并没有消失，两颊微微有些泛红，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们要是能一起念大学该多好？我每天都像这样送你回家了。”
“有什么好的？”我慌了……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很远。于是撑圆了眼睛做虎视眈眈状、没好气地问：“我们中学就是在一个学校的、高中又是一个班的。都六年下来了，你不嫌烦、不嫌腻啊？”
“不嫌烦！”小潘果断地摇头。
“滚！”我没好气地从车上跳下来、甩手道：“你不烦我烦！”说完我就大踏步、跨越式地踩着枕木走了。
“等等我，小笛！”小潘推着自行车、踉踉跄跄地小跑着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我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我现在就烦了！”
小潘急了，三步两步地追上了我，一手堪堪扶着自行车、一手拽住我的胳膊吼道：“我哪儿烦到你了？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学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来烦过你？”
我被他拽住了……这么大的劲儿真的很难让我相信是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潘手上传来的。我也被他吼得愣住了……这么大的嗓门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也让我对一贯文绉绉的他刮目相看。转念想想……对啊，做了五年多同学下来他倒的确是没怎么烦过我、直到两个多月前才开始送我喝可乐的，大概是想到就要毕业了吧？而且，我也压根就没觉得他的这些举动烦到我了呀？
“何小笛，”小潘依旧在冲我吼：“你明明知道我从中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人也跟着蹦了起来……那层纸、那层薄薄的、半透明的、很有意思的纸在此时此刻被他戳破了！我恼了、拔起嗓门吼了回去：“从中学就开始喜欢我了不起啊？施宏杰从小学就开始喜欢我了！”施宏杰是我们的班长，还是我的小学的班长、中学的班长……悲摧啊！
小潘怒了、真的恼羞成怒了，反手一推、自行车“哐啷”一声倒在地上，捏着拳头冲我嚷：“何小笛，你把我跟施宏杰那个笨蛋相提并论？！”
“呃？”我再度怔住了，紧跟着、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噗哧”一声乐了……哈哈，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讨厌施宏杰这家伙啊？看来他是个讨厌鬼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就连一向很低调、很“谦谦君子”的小潘也受不了他。
见我笑了，小潘的神色反而有些尴尬和扭捏了，涨红了脸、撇着嘴角把自行车扶起来，拍了拍沾了灰的座垫、看也不看我地道：“走吧！”说完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我扭捏了一下，耐不住莫明其妙就在心里滋生的得意感……也许是因为他和我是统一战线上的？又或许是与他又多了一个共同点？我不知道，总之心里乐和得很，三步两步跟了上去、配合着他慢吞吞的步子、一格一格地踩着老枕木往家去。“你为什么从中学的时候就喜欢我了？我们基本上都没说过话！”
他颊上的红晕又浮了起来、从眼角看看我，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你肯定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开学第二天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我们同桌。”
我挠挠头，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潘也不恼，反而噗哧一声乐了，用手比了一下道：“你打了这么多饭和菜，还喝了一瓶酸奶、吃了一个桔子。”
我很无辜地看着他……其实知道他是在笑话我的饭量。没办法，我从小就是体育尖子、每天都要付出大量精力和汗水训练啊！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终于哈哈笑了起来，在我翻脸之前止住了、道：“那天我也吃了很多。其实就算不跟你坐在一张桌子上我也吃得越来越多了。看着你吃饭就觉得饭菜特别好吃、我也特别有胃口。”
我窘了一小会儿，然后耸耸肩、拍了他一巴掌。“明天开始交参观费，把前几年的都补上！”
“嘿嘿。”他笑笑。然后剩下的路上，他很难得地跟我讲了一个外国故事，《秘密花园》。最后他说这段铁路就是我的秘密花园，又说：“现在也是我的秘密花园了。”
我看了看他，抽了抽鼻子、没吱声。这段铁路又不是我的，人人都走得、哪儿就变成我的什么秘密花园了？不过我喜欢听他这么郑重其事的调调、也不介意他来跟我分享。而那个花冢倒的确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嗯，好吧，我也不介意跟他分享！
……………………………………………偶是分隔线………………………………………………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睁开眼他已离去……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哭泣、无穷无尽地哭泣……小潘离去了、永远的。
某天从酒店下班的时候，小潘的妈妈在酒店的员工通道口等我。憔悴的脸、干枯的眼睛、乱蓬蓬的头发、羸弱的身躯，让我差点认不出她。她不像是个才四十岁的女人，而像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做母亲的人。
小潘的妈妈勉强冲我牵了牵嘴角，沙哑地叫了我一声：“小笛。”
看到她我有点意外、可骨子里竟又觉得像是早就在等她来一样。于是还隔着一点距离、还未来得及出声叫她“阿姨”，我就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在一瞬间已经知道、小潘死了！
小潘的妈妈拉着我两条胳膊的手在发颤、嗓子里有呜咽声在翻滚、眼底里有泪意在涌动，可是她竟然没有哭出来……怕是哭得太多、太久，已经没有泪水了吧？只是牢牢地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低声嘟囔：“小笛乖，小笛最乖了。不哭、不哭……”
她的话当然没能让我“不哭”、反而抱着她嚎啕了起来，不管不顾、呼天抢地的……我的小潘啊！
等我终于断断续续止住了大哭，小潘的妈妈递给我一个很沉很沉的尼龙袋、袋子里装的是小潘嘱咐她留给我的东西。
我抱着老是往下滑的袋子送她去了公交车站、目送着她上了车、看着她站在窗前冲我轻轻挥手、示意我早点回家……然后车开了，她低下了头、捂住了嘴。
车子绝尘而去。
我抱着仍旧不停地往下滑的尼龙袋、不能自己地呜呜哭着、一路走回了家。走得两条腿都麻了、两只脚疼了，哭得整张脸都肿了、嗓子都哑了。进门之后，我平生第一次晕了过去……半晕。
当初小潘赶我走时我根本就没理他，自顾自地每天出入在他面前……反正他除了对我干瞪眼之外也拿我没辙。
我怕疼，所以我不能走……我知道我一走、他说不定就会死；也知道如果他死了，我的心就会很痛、很痛，比看着他一天一天虚弱下去的时候还要痛一千倍、一万倍！而且，我还需要、更需要赎罪……赎我从小到大故意忽略他的罪，赎我一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就抛弃他的罪，赎我好死不死地从他擦的窗子底下走过、害他分神坠下三楼而摔断了颈椎的罪！
后来他的妈妈跟我谈了一次，她说：“小笛，我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孩子，善良、热情、执着。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儿子。现在我们能为他做的事不多了，就让他……”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那半句没说的是什么话，于是我不能不走了。我哭丧着脸、但没有哭出来……我以为、我非常坚定地相信没几天小潘就会想我、会让我回去的。
可是、他、没有！
打开那个尼龙袋是在四个多月以后。我需要时间来沉淀惊涛骇浪一样的悲伤和凿骨挖肉一样的剧痛。我还需要酝酿很多很多的勇气……和小潘告别的勇气！
打开袋子的时候，我还是毫不耽搁地哭了出来，呜呜呜的。
袋子里装的正如我刚一接手时就猜到的那样，是书、好几本书，都是旧的、小潘的书。每本的扉页上有他的签名：书彦珍藏，于×年×月×日——潘书彦，是小潘的名字——每个字的一勾一划、一点一捺都工整而有力、漂亮而潇洒。都说字如其人，可这些字一点都不像麻杆一样瘦精精的小潘，而像是个玉树临风、豪情万丈的侠士……嗯，这就是我的小潘骨子里的模样！
有中英文对照、双本合定的《秘密花园》……小潘说，那条铁路是我和他的秘密花园。
有平装版、浅绿色封面的《小妇人》……小潘说，我比里面的老二Joe更淘气和敢作敢为。
有线装珍藏、直版的《红楼梦》……小潘说，电视剧拍得没有书里十分之一的意境。还说，你太假小子了、需要好好接受女性教育。看到我要翻脸了、他又笑着说，我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你很温柔。
最后，还有两本5寸、60页的插袋式相册……相册里是我、都是我，很多很多个我，从初中到高中的。相册的扉页上也有签名：书彦出品并珍藏，于×年×月起。
我不怨他没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知道我的小潘是个大侠、而大侠总是寂寞的、孤高的、有尊严的。
……………………………………………偶是分隔线………………………………………………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想告诉他我想念你……
多年以后，我遇到了小混蛋方致远。他说我是个慢热的人，所以给我很多很多时间来对他慢慢热起来。我不服气，可是某天翻到压箱底的那两本“书彦出品并珍藏”的相册时，我服气了、也不出意料地又哭了。
我的小潘啊……我曾爱过的男孩！
……………………………………………偶是完结线………………………………………………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我曾爱过一个男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