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Puzzle》苻蓠

8、八

　　于是持续六年的暑假也在这一年终止，像是毕业，又像是长大之后的孩子就不再被允许踏上彼得?潘的岛屿。巨蟹座当值的七月在地中海气候里意味着酷暑和干燥，随后而来的狮子座的守宫月，由于狮子座的黄金圣衣尚无归属，也就被教皇大笔一挥划给了自家弟子当作加班勤务。幸而由于女神的回归，绝大部分黄金圣斗士都开始常驻圣域，轮值才不至于变成面壁清修，否则以马尼戈特的好动个性，连续关他两个月的软性禁闭，还不知会捅出什么乱子来。
　　那段日子里史昂会每天早晚两次通过巨蟹宫，去跟教皇以及水瓶座的笛捷尔学习占星术。于是那时马尼戈特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玩两遍“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那些刁难的法门大都出自他流浪在意大利的街头巷尾时与警察、流氓以及偶尔组成乌合之众很快又会作鸟兽散的同类们斗智斗勇的经历——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可能冷酷无情甚至充满恶意，却从不悭吝。

　　“你无聊不无聊！”
　　被撩急了的少年会露出火象星座的獠牙，不过它们如此幼嫩，远不足以穿透某些尺度非常的脸皮。
　　“嘿嘿我每天守着这么个家徒四壁的石头房子当然很无聊啊，不信你来试试。”横行无忌的螃蟹挥舞两只大钳，笑得十分欠揍。
　　“你这才不到两个月而已，塞奇大人曾经守着空无一人的圣域两百多年呢。”
　　“老师是老师。”马尼戈特收敛了神情，那是世上唯一一个他不愿稍有不敬的人。不过当他把仰望山顶的目光转回到少年的脸上时，他的嘴角就又被恶质的笑容占满，“不过你呢？哈哈，我几乎可以想见怕寂寞的小鬼半夜挠墙的样子了！——如何？付报酬的话倒不是不可以考虑陪你……喂，你跑这么快干嘛！”
　　“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多识两个字。”
　　少年一甩长发，头也不回地掠过他的身畔，示意不屑与穷极无聊的人一般见识。他的背影已有了成人的挺拔和从容的风度，但走出几步之后，却像是急于逃脱某种臆想中会攫住他手脚的东西一样，惶然地奔跑了起来。

　　等到史昂再次想起这张空头支票和那尚未开出的报酬价码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夜风畅通无阻地在古老而无主的神殿中肆意穿行，在嘲弄中赏玩着这座空无一人的荒城。自高高在上的教皇厅向下俯瞰，连山道蜿蜒的曲线也被黑暗吞没，自然看不见距离遥远的神殿的棱角。背后是庄严高耸的雅典娜神像，身前是一盏昏黄明灭的灯火，这便是属于他的全部了。
　　不过教皇厅光洁的四壁可以作证，他真的——没有挠墙。

　　眼下却是1738年热烈的夏末。两百年苏醒一度的圣域由于主宰者的回归而被注入了这一世的灵魂。“虽然嫩了点不过长大后应该会是美人”的少女萨莎以宙斯赋予女儿的蓝眼睛注视着这片由山石、海风和错落有致的生气构筑的城池，也不由得由衷地赞叹起那种理应在过去每一世的岁月里都为她所熟知的美。交错的脚步和律动的呼吸让石柱的每一条裂纹都显得熠熠生辉，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青葱的颜色和浅淡如雾的炊烟勾画出古老的村庄——世俗亲吻着神圣，匍匐于它的脚下；却又自在地游离其外，岿然而安详。
　　而直言不讳地对自家boss给出上述评价的人正靠在自己宫殿的廊柱上剔牙。晚餐后的甜品刚刚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过去，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抱着厚重如神殿建材一样的占星学教材，而是拖着另一件他不太乐意看见的大件行李。
　　“出任务。”
　　简单地抛下这句话，史昂大步地迈向巨蟹宫的深处。跟在他身后的童虎送上一个略带歉意的朴实笑容，那张脸情真意切得无可挑剔，但马尼戈特瞬间就莫名地有了一种牙齿被打落还不能呸出来的阴郁情绪。
　　“什么任务？”他转头朝着长发的背影喊道。严格说来这已算逾矩，圣域的任务通常神秘而禁忌，要求执行者严守秘密并独来独往。
　　少年并不回头，只是站住了脚步，挥了挥手，意示年轻的同伴赶紧跟上。他的嗓音，在岩石砌成的空旷之中混响成百余年后出现的胶片电影的形貌。
　　“……杀人放火。”

　　鉴于这两件工作基本属于圣斗士的本职——当然也有只杀人但从不放火的，比如笛捷尔——所以这回答完全等同于无。马尼戈特站在巨蟹宫那把守半山腰的位置向下远眺，两个少年顺着蜿蜒的山道隐没在暮色里。他猜想他们会有一段不寻常体验，如他早在更事以前就曾经行走过的每一个杀人放火的夜晚。意大利密布着河网和与之数量相当的石块铺路的小径，当银色的月光洒向幽青的水面或被脚步磨得粗平的石块时，它们回报以青白如骨殖的反射。死神就潜藏在那些波纹和石缝的阴影里，他时常可以感受到冰冷湿重的气息仿佛就流连于他的后颈。那神明在各种神话和传说之中都面目可怖，以利爪攫取生气。那时他将之幻想为有如火烧过之后的干枯、焦黑，十指如钩，撕开各种形貌不同的躯体，就有与月光同样冰冷的青白色灵魂逸散在午夜的苍黑里。
　　他曾经并且如今依然如此地切近死亡，比任何人都更深知它的漆黑的牢不可破，每一日新的太阳升起，都有生命湮灭，悄无声息——后来他的老师用历经二百余年的智慧和洞察告诉他，不，它们不是尘埃草芥，而是宇宙。
　　他深信这是至理，却在另一个生命身上，看到了与宇宙的宏伟和草芥的卑微都截然不同的鲜明跃动。
　　——等等，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