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富贵闲人

1、第 1 章

　　光影交错的前半生，
　　手掌刻出命运走过的曲线。
　　在见到你的那一刹，
　　生出一块疤。
　　眼中失去整个世界的灿烂，
　　只剩你慵懒的一瞥。
　　走过寂寞的街，
　　风送往指尖你曾给予的缠绵。
　　追随你莫须有的笑颜，
　　我跨入纯白的世界。

　　那里有建筑物高耸入上帝的心脏，
　　那里有单行道上寂静的黑白。
　　那里有树 攀附天空的群摆，
　　听见翅膀的歌唱，
　　飞舞在没有时间的地方。
　　没有时间的地方，
　　被欲望掩埋了的暧昧的眼，
　　在空空的世界张望喘息，
　　暴戾嘶叫着呼唤苍白的风。

　　苍白的风，
　　缓缓张开的双翅，
　　笑着撕咬冰冷的血管，
　　紧紧拥抱原始的罪恶，
　　白色的幸福盛开在一无所有的胸口，
　　融化于 今生今世最后的那一瞥。

　　序章

　　他一直知道，活下去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他病了。像暗地里扭曲的灵魂，病入膏肓。
　　这个世界不符合他的梦想，甚至，不适合他生存。他是病得如此严重的人呵……走在天桥下，穿过水泥建筑物的风冷冷地裹着他本已冰冷了的手，身上的西服很笔挺，领带规矩地缠绕在颈间，让他无法呼吸。
　　走出天桥，阳光如同灭菌器一般喷洒射线。眯眼抬头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死，变成浮游在阳光中的尘埃。走过他身旁的人，都有同一张麻木的面孔，行尸走肉一般在各自的轨道前行。谁为谁停留，谁为谁回眸，谁为谁失去了所有，这世界，无动于衷。
　　有时他想，也许爱上一个人，他的病就会好。
　　但他无法爱上任何人。
　　每日每日的工作，吃饭，睡觉，看着自己在无人知道的世界慢慢腐烂、慢慢坏掉，慢慢死。他绝望得唯有鲜血的温度才能让他感觉真实，唯有疼痛的刺激才能让他体会活着。于是，他的手臂总是伤痕累累，割烂的皮肤会长好，长好后再被撕裂或者覆上新的不同方向的伤口，他始终不肯沿着同一道疤痕割，他觉得，那样伤口就永远无法原谅他。他病了，从心病到身体。
　　走进地下通道，光线离开他的世界，他眼前瞬间暗下来。就这样暗下去，暗下去……他如此希望着，然而，片刻后适应了一切的眼又将现实的画面塞入他的大脑。蜷缩着的穷困的流浪汉、贩卖盗版CD的瘦瘦的男人、破旧不堪的书报亭、收购旧手机的女人、面色木然的行人、在光线暗昧的角落相拥的人……
　　『你的手指，孤独得只能与空气缠绵。』
　　他想起那个女人说的话，那个女人是一个梦。只是，他是做梦的那个，还是被梦到的那个？经常，他会在梦中梦到自己醒来，并且会起身看着正在做梦的自己。梦着的是自己，醒了的也是自己，渐渐地，他无法分清现实与梦的区别。
　　『我想救你，但你会咬断我的喉咙，所以我不救你。』
　　那个女人清楚他的一切，包括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在阳光下溃烂的伤口，只有她看得到。只是，她不救赎，她只会杀戮。如她所说的，他会咬断她的脖子，如果她试图救他的话。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他能记住的事已经越来越少。有时，他会突然伫立在街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为何会去看天上那刺痛他眼睛的明亮的蓝。有时，他又会回忆起很多事，很多很多……多到让他无法承受，重重地把他压入冰冷的暗地。她叫什么？那个笑容很暧昧模糊的、一头黑发垂至脚踝如妖魔般的女人，她不漂亮，至少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但却诡异而神秘，尤其是她冷冷的笑容，让他的痛苦无处可藏。
　　走进地铁站，周身是干涩的寒冷。
　　对了，她叫槐——槐•伊凡托亚•露德维西。
　　站在地铁轨道前，他眼前浮现出这个女人的脸。他向前走去，伸手想要卡住她的脖子……
　　砰——黑暗终于淹没他的视线，耳边有地铁列车急刹车时暴戾的嘶鸣和人群尖锐的叫声，以及身体熟悉的疼痛和温暖的鲜血。他已支离破碎。原来，只有死亡的瞬间才能体会活着的真实。
　　他合上眼。微笑着。
　　血肉飞溅的瞬间，尖叫声响彻整个地铁站，人群乱作一团。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二日，东京新宿地铁站，一青年男子不慎步入地铁轨道。经查，该男子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和抑郁症。

　　****** ****** ******

　　『生命在这个世界，渺小得可悲。
　　他们，不懂得珍惜，让物质填满空虚的胃，让金钱掩盖直视前方的眼，让欲望成为生存的目的，让黄沙风暴侮辱神赐予的土地，让战争和死亡结束自己和同类的生命。
　　没有信仰的灵魂，总是容易脱离尘世的束缚而变得扭曲，精神的寄托如同焦点一般只肯放在自己身上，于是，失去自己便失去了全部。
　　他们的心脆弱得只需要找准最柔软的那一点，轻轻一碰，刹那间便崩溃得彻底。
　　他们，玷污了神的这份奢侈的馈赠。
　　他们，应该为辜负了神而付出代价。』
　　两百年前，流浪的作家费杰拉在自己的日记中如此写到。这是他们对“正世界”的最早的现场考察依据。看着这本日记，唐不禁轻轻叹息。几百年都不曾变过么……如此缺乏变革的世界啊。
　　正世界（地球）存在的时间较之逆世界（钤星）甚至还要早五百年左右，但，该说时运不济么？国家及其政权存在的实际意义已经在人文全球化进程中受到置疑，这种激变进程早在两千年前就告别逆世界了。但地球依然处于军人不知为何而战，政府威信下降的激变前期的表征状态。
　　不可否认的，正世界已发展到高度发达的经济社会，但绝大多数的人仍要为生存穷其一生，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意义不但没有被不断提高，反而不如宠物猫狗活得其所，人心迷茫无措之时渐渐转变成妥协的麻木姿态。以高级动物构成的高度文明的人类群体理应处于更高级的生存形态。正世界固有的传统人性道德价值观已处于崩溃边缘，既得势利者为追求个人卓越而牺牲公共利益。中上层社会从社会中谋取利益后对社会公德不负责任的心态，及其实施不正当行为的实力和能力成为社会稳定的隐患，另一方面又助长了社会底层人民的仇富心理。社会各阶层阶级斗争的余孽，因社会势利的两级化和财富的分配不均而重新形成，各阶级层面发生变动，新仇旧恨促使社会激化。
　　正世界，需要对人类种群组织形式重新进行构想和创造。
　　况且，如果人类延续的时间足够长，那么向外扩张则是必然趋势。随着科技的发展，他们终会察觉逆世界的存在。钤星与地球，好比正与逆的关系，时空坐标相反，空间折叠就会出现相同的统一场。因此，可以说两个世界是连通的。
　　那么，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趁着正世界正处于发展瓶颈期的激变状态，入侵。完成正世界的开拓后，统一逆世界就不会是太遥远的事。
　　这就是他——唐•凯奇帕•希图克斯来到正世界的目的。
　　合上日记，唐继续思索着——
　　该用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说服国内那帮老古董么，拯救即将被战争和生态死亡毁掉的地球？呵呵，真可笑。他们只是想要生存，在资源已呈匮乏状态的逆世界，他们需要新的自然力量给予后代生存的基础。无论从哪个角度，那帮老古董都不会反对才是。虽然这么做违反逆世界的世界法，但提高到生存层面，谁又能理直气壮地说“不”？
　　逆世界固然比正世界先进了两千多年，但社会高层的权术之争却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仅是社会基层的精神和物质构筑层次比正世界高而已。用正世界的政治经济学术语说，就是已基本达到“按需分配”的经济结构。但若当这个“需”已呈现不足之时，若是不采取特殊手段，逆世界迟早会变成恐怖的地狱。不管多么高级完美的社会构成，没有物质做基础，精神都无法保持高层次。墨守陈规地在逆世界等待，五百年后即使出现正世界经常发生的烧杀抢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轻叹一口气，唐起身站在窗前，黑色的西装笔挺地衬出他高瘦的身材。但，他真的不习惯正世界的衣服！已经穿了十年有余，依然不自在得很。唐不自觉地松松领带，试图让自己多喘口气。
　　叩叩——
　　“进来。”唐即刻将领带紧了紧。
　　“唐教授，这是这学期的教学安排。您看看是否有问题。”一个娇小的女子走进办公室，神情愉悦地说道。
　　“嗯，放下吧。”唐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同时拿起磁化杯喝了一口水。眉间瞬间轻皱，正世界的水一直带着一种涩口的味道，仿佛金属粒子喝了满口似的。他的习惯如同他的脾气一样固执，始终不肯接纳正世界的东西。
　　他已经十年没有喝到故乡的水了……
　　嘀嘀——嘀嘀——唐的耳际传来轻响。
　　“你先出去，我看完会给出调整意见的。”唐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道。
　　待那女子消失在办公室，他起身走到门口确定门已经关上，而后回到窗前站着看外面的阳光。手指抚上左边耳际，轻点两下，瞬间自鬓角垂下一条细线，柔软如丝长至衣领，随着办公室里空调吹出来的风飘摇。细看之下，那丝线的底端竟挂着个绿豆大小的金属圆球，而另一端却是直接从耳前鬓角处伸出来的。
　　“什么事？”唐说道。
　　“今晚九点，去槐的住所。”
　　“今晚？”唐皱眉。
　　“有事？还是说有佳人相约……”
　　“我去。”没等耳边传来更不堪入耳的话语，唐果断地说道，声音中是淡淡的无奈。本想今晚看看正世界的文化史的。
　　“ok！完毕。”
　　嘀——通话结束。
　　离开纽约都一年多了，罗还是舍不得放弃那门语言的学习。他倒觉得中国的语言更美一些……其实他们不必学习正世界的语言，耳道内移植了生化通讯器，不仅可以让他们保持联系，同时也起翻译听到的语言的作用，当然，连同他们说的话也都是经过这套系统翻译后，直接从耳后发出的声音，因为耳朵距离嗓子很近，只要他们不大吼大叫或者贴近人耳说话，一般人是听不出奇特的。
　　正世界语言的隔阂也是阻碍全球化进程的一个重要因素，唐在初到正世界时统计的语言种类竟有六千八百多种，这令他不禁咋舌。十年的时间，现存的大概依然有六千种左右。幸好正世界文字的种类少于语言种类，否则仅要他学习这几个国家的文字书写，这十年的时间就够他忙了。
　　无奈他在正世界的职业——竟然是教师。
　　因此每到一个国家，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学习写字。而与他同行的另外四人则只需要学会签名就行了。幸好需要观察的国家不是很多，否则……唉，轻叹一声，苦笑再次爬上唐的唇边。
　　窗外依然是一片明亮的阳光，透过随风轻摇的树枝投下斑驳的光影，跳跃在唐交握在身前的指尖。他伸开手指，片刻后又握住，仿佛宣告占有一般坚定地紧握着。落在窗外的他的目光，也在此刻变得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