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5、半颗金丹

　　晚饭后，外院迎来了一位内院的师兄。

　　他在今日负责分发试卷，名为云笑天，是三长老云厉的弟子。他带来内门的传令玉简前来宣布结果——入选的稚生有五位：云稚、李一、许景言、许景思，以及宋生。
　　前面四位大家其实早已默认了，云稚自不必说，李一天赋不低，人也勤奋，在外院修习了两年，定然是能进内院的。许景言和许景思是一对双生胎，平素在班里成绩一向很好。云稚上山前，班级每次考核的前三名都不外乎是李一和这一对双生胎。

　　至于宋生……
　　众人纷纷猜测：“怕是谢长老终于肯收徒了。”
　　毕竟宋生在修剑的天赋着实一言难尽。
　　宋生也是这么想的。能做谢长老的徒弟，比榜上有名还要开心！

　　入选的稚生需要前往静心阁，云笑天会在此指导各位稚生如何选择长老拜师。
　　宋生开心地拽着李一跑去了静心阁，沿路遇到许氏兄弟，热情地互相问好，甚至勇气十足地和早早在静心阁等候的今日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出心情格外差的冰碴子云稚打了招呼。

　　李一和宋生坐在第一排，双胞胎坐在第二排，云稚远远地坐在第五排的角落。
　　云笑天早已在此等候，见人都全了，热情地招呼道：“小师弟们好呀！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云笑天，是云厉长老的二弟子，别名‘上陵百事通’！你们叫我笑天就好啦！”

　　这位学长看起来很好亲近。
　　于是众人纷纷向学长问好，并且进行自我介绍，云稚本来懒得招呼，但是想起那日和谢宴川的交谈，也跟着说了话。

　　好在云笑天并不是拖沓之人，相互介绍完毕，便讲起了选择长老拜师的规则。
　　稚生选择长老的规则很简单，一个词概括：双向选择。也就是说，你想报名哪位长老，便将玉简的打开权限设成他，同时可以选择是否允许其他长老观阅。如果你选择的长老恰好也想选择你，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长老心中另有所属，“是否允许其他长老观阅”便派上用场了。如果选择“允许”，就代表接受其他长老的选择，如果选择“不允许”，那么很遗憾，双向选择失败，你将无缘内门。

　　每位入选的稚生，都会得到一个玉简，里面包括：有招生名额的长老资料、个人考试成绩核验处、双向选择信息登记处。
　　云稚打开玉简。

　　今年有招生名额的长老有：大长老云苍、二长老云涟、三长老云厉、五长老云涧秋。
　　云笑天也是这时才知道，不禁大受震撼：“我去，今年的招生阵容这么豪华！”

　　如果长老是以能力排名的话，那确实很豪华。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云笑天眼睛都直了：“大长老竟然也开始收徒了！”
　　李一道：“笑天学长，大长老很少收徒么？”
　　云笑天道：“很少？不不不。大长老从来不收徒，这是第一次。”
　　许景言道：“我从未见过大长老。”
　　许景思道：“大长老是不是很厉害？”
　　云笑天道：“何止是很厉害。咱们上陵宗成立近千年，从来没有宗主，大长老就是上陵宗的掌门人，更是上陵宗修为最高深的人！上陵宗又是仙门百家之首……你说大长老是不是很厉害？”
　　许景言、许景思：“！”
　　云笑天道：“咱们的大长老云苍已至上乘期多年，乃是上陵三尊之一，被誉为‘无尘仙尊’，一柄无尘剑拯救苍生于万千，纵横仙门多年，从未有过败绩！大长老不仅修为高强，人品更是万中无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路见不平，无论事情大小，皆尽力而行；其他仙门有难，亦鼎力相助，不计得失。凡间有戏本评他道：‘一笑犹胜春风渡，无尘却扫万古尘’，依我之见，可谓甚贴甚切！”

　　宋生喃喃道：“大长老好厉害。不知谁能得到大长老的青睐，反正肯定不是我……哎？李一李一，你想选哪个长老呀？”
　　李一不假思索道：“五长老，云涧秋。”
　　宋生疑惑：“你不想选大长老吗？”
　　李一道：“大长老固然很好，但我觉得，还是选择适合自己的比较好。云涧秋长老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学识渊博，人情通透，且还是个杂家，不仅剑舞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他入仙道前，曾在扬州城对树抚琴，一曲《悲秋》尽，满城碧叶凋。我觉得他有趣，很想拜入门下，见识一番。”

　　“学弟好胸襟！”云笑天见李一气度不凡，赞叹不已，“择师如择床，有人尚华丽，有人尚舒适，值多少钱不重要，适合自己才是正解！”
　　李一洒然一笑。

　　云笑天对宋生道：“宋学弟。我见你神色懵懂，可是还不曾想好拜哪位为师么？”
　　宋生看起来有些失落，道：“我……我本以为谢长老会收下我，可是他今年并不招生。我剑术修为很差的，人也笨拙得很，不知哪位长老肯收下我。若一定要选一人……反正大长老那么厉害，肯定是不会要我的，我还是跟着李一罢。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云笑天道：“顺其自然也好。那两位许兄弟呢？”
　　许景言、许景思：“云厉长老！”
　　云笑天：“你们二位选同一个长老么？”
　　许景言：“我是哥哥，我先选。”
　　许景思：“我是弟弟，你得让着我。”
　　许景言：“你成绩比我好，你去找大长老。”
　　许景思：“你比我能吃苦，你去找大长老。”
　　许景言：“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许景思：“我也不去！谁爱去谁去！”
　　许景言、许景思：“哼！”

　　云笑天：“……”
　　他十分疑惑：“你们为何都不想选大长老？”

　　许景言：“我不想以后接管宗门！”
　　许景思：“听说当掌门的都秃了！”

　　云笑天：“……”
　　他暗暗为大长老的未来默哀几秒，继而道：“你们也可以选云涟长老呀。你们不要看云涟长老是女子便觉得她弱。云涟长老的实力在咱们上陵宗仅次于大长老，那可是上陵三尊之一的‘撷芳仙尊’！一柄斩春风风华绝世，很厉害的！”

　　许景言：“娘说了，不许我们选女长老当师父。”
　　许景思：“娘说了，女长老貌若天仙，我们年纪尚小，很容易把持不住。”
　　许景言：“如果对女长老把持不住，就会被女长老一剑捅死。”
　　许景思：“我不要被一剑捅死！”
　　许景言：“我也不要！”

　　云笑天：“……”

　　许景言：“云厉长老的麒麟剑很强！”
　　许景思：“云厉长老也是上陵三尊！”
　　许景言、许景思：“平陆仙尊！”
　　许景言怒道：“我先说的！”
　　许景思更怒：“我先说的！”

　　云笑天嘴角抽搐，心道：“要不你们俩打一架吧。”但想归想，身为学长，总要有学长的沉稳，不能什么话都往外冒。他清了下嗓子，道：“二位学弟，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
　　许景言、许景思：“何事？”
　　云笑天斟酌着道：“我是云厉长老座下的二弟子。”

　　许景言：“我们知道啊。”
　　许景思：“你方才说过了。”
　　云笑天：“是说过了，但是你们难道没有疑问，引导新生选师入门，这样重要的事，为何不是大弟子来做么？”
　　许家兄弟虽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不外乎就是有事不想不方便，但云笑天既然这样问了，便接着话茬道：“为何？”
　　云笑天沉声道：“他死了。”

　　李一和宋生对这兄弟俩呛来呛去早已习以为常，正支着脑袋看热闹，此时听到云笑天这样说，顿时坐不住了。李一忙问道：“为何？”
　　云笑天道：“这在内门不是秘密。我此番坦言，也只是让各位学弟心里有个底。我那为师兄，在师尊座下修习已有十数年，却一时糊涂，犯了宗门大忌，师尊知道后，亲手处死了他。”

　　许景言、许景思：“……”
　　宋生喃喃道：“他不是云厉长老的亲弟子么……”

　　云笑天道：“你们尚不知，大长老曾对我师尊有六字评言，可谓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李一道：“是何评言？”
　　云笑天道：“存天理、灭人欲。【注】二位学弟，学长我言尽于此，你们务必想清干系再做决定。”
　　许景言、许景思道：“……是。”

　　云笑天见许家兄弟终于不吵了，暗松口气。他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云稚。云厉长老对云稚很有好感，想把其收入座下，作为二徒弟，自然要为师尊排忧解难，是以主动申请前来，想提前把云稚拉拢过来，却不料看到大长老也在招生。
　　云笑天哪里还不明白，大长老心仪的徒弟定是云稚无疑，云稚是无望做他的师弟了。
　　他暗叹口气，心道：“师尊，徒儿尽力了。”
　　他不打算问云稚了。一来，他已经默认了云稚会成为大长老的徒弟，二来云稚一看就很难亲近，冷冰冰的，他不想自讨没趣。

　　云笑天又恢复成一张笑面，正要和学弟说明这玉简该如何用，却听见角落里传来一个硬梆梆的声音：“十九长老为何不收徒？”

　　云稚在角落里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云笑天被问得一愣。

　　云稚是天赋极高的剑修，谢长老又不是，这俩人风马牛不相及，云稚必不会拜在谢长老门下，谢长老收不收徒干他什么事？就算是有人要问，也该是宋生问吧！
　　但学弟既然问了，学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笑天轻咳一声，斟酌着道：“谢长老他……不太适合收徒。”
　　云稚问：“为何不适合？”
　　云笑天抿了抿唇，面上闪过犹豫之色，这下，宋生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跟着问道：“笑天学长，谢长老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收徒呀？”
　　云笑天欲言又止，止了又止，最终还是道：“这本是长老的私事，我偶然得知一二，本不该在背后置喙。我先把话说好，我可以现在说给你们，但这些话也就到此为止了，万不可出去瞎传。”

　　这种话，李一听过太多了，此时不免暗自腹诽：“若果真私密，必不会教他知道，他这样半推半就，无非是猜到云稚会被大长老收下，想借此卖云稚个面子，这云笑天精明得很！”然而面上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动，真挚地道：“笑天学长放心，我们必不会外传！”
　　众人亦随之附和。
　　云稚甚至坐到了第一排。

　　云笑天见少年们个个双目放光，不免有些飘飘然，唇角露出笑意，不答反问道：“你们可知，谢长老受封长老那年，多大年岁？”
　　众人摇头。
　　云笑天吐出一个数字：“十六。”

　　“！”
　　许景言、许景思惊呆了：“和我们一样大！”

　　云笑天道：“正是。内院本设十八长老位，寓意仙道济世，纵十八层修罗地狱亦无可惧。内院长老皆是修为强悍、道心坚定、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十六岁就能成为内院长老，可谓天才中的天才。”
　　大家深以为然。
　　“然而，谢长老之所以能年纪轻轻成为学院长老，并非是因为天赋超群，而是因为，”云笑天顿了一下，“他和大长老……关系匪浅。”
　　“！！！”

　　修仙者大都避世而居，潜心修炼，但凡间若有妖魔横行，修仙者亦会挺身而出，挽救苍生于水火，因此凡人对修行之人往往好感颇丰，关于修仙宗门的话本更是层出不迭。然而，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有人觉得修仙者圣洁伟岸高不可攀，便会有人觉得他们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人们其实并不见得多喜欢听天才的传奇经历，却往往都喜欢看到锦团簇拥之人跌落神坛，再半分不屑半分怜悯的说上一句，我还以为他怎么怎么样，原来也就这样嘛！
　　因此，这几年，市面上关于诸位隐世大修的淫/乱野史就很受欢迎。诸如：哪位宗主其实偷偷养了一宅子的面首，哪位仙尊其实有好几个私生子云云。这些野史虽不见得有据可考，但往往佐以一些细节，说得玄之又玄，很容易受到人们的追捧传诵。
　　外院绝大多数稚生出身凡间，就算没看过，多少也会听说一些。

　　只见除了云稚眉头微蹙，面露疑惑，其余几位学弟互相对视，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云笑天很快就明白他们的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哭笑不得道：“不是那种关系！”
　　许景言、许景思：“哪种关系？”
　　云笑天觉得自己要被带进沟里去了，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谢长老是被大长老在下山除妖时捡回山上的。据说谢长老的天分很高，但是孱弱多病，因此一直养在二长老座下——二长老出身医宗，医术很是高明。大长老本打算待谢长老结丹之后身体好了便收他为徒，却因为……一些原因吧，最终也没收下谢长老。你们看，整个内门，只有谢长老一个人不姓云，就是因为他和大长老的这层关系。谢长老的很多本事都是大长老教的，算得上是半对师徒，大长老不收下他，别的长老也不敢收，谢长老总不能一直没名没份地留在上陵宗，加上他恰好会画些符箓，便……咳……给他开了个后门，破格提拔他当了上陵宗的长老。又因为他不是剑修，十八长老位就算空了挺多，也没法安进去，就封了个十九长老。”

　　云稚问道：“大长老当初为何不收下他？”
　　云笑天叹了口气，道：“这和谢长老不是剑修有关。谢长老在结丹前，其实是修剑的，据说修得很好，可惜先天不足，只能结出半颗金丹。你们还未结丹，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金丹在丹田凝结，牵引灵力在全身经脉游走，结丹之后，筑基期的身体和修为才能相联，这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剑修。谢长老只有半颗金丹，也就意味着身体的半数经脉都无法正常让灵力正常通行，当不成剑修了。大长老也就因此没收他当徒弟。”

　　云稚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宋生不解道：“可我觉得谢长老的术法很厉害呀，反正指导我们是绰绰有余的。就算不能收剑修当徒弟，也可以收像我这样修不好剑的弟子呀？”

　　云笑天道：“这便是谢长老不能收徒的第二层原因了。谢长老在六年前生过一场重病，据我那过世的师兄说，二长老云涟乘座驾仙鹤云间，不眠不休赶往医宗请出还在闭关的老宗主为他救治，咱们宗门更是搭进去无数天材地宝，这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但他本身只有半颗金丹，未成仙体，虽是救回来了，身体却一直不大好。你们也能看出来，谢长老有些畏寒，他的居所十里湖山有一层法阵，是专门用来保暖防风的，也不能辟谷，云涟长老至今还要每月为他施一次针。他身体不好，又是大长老的半个徒弟，谁敢让他劳心费神带徒弟？”
　　云笑天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谢长老什么都好，可惜就是命不大好。”

　　宋生已经红了眼眶：“谢长老每日笑眯眯的，看起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人又随和亲切，原来这么可怜呜呜呜……”
　　李一轻车就熟地掏出手帕递给哭包宋生，拍了拍他的后背，也叹道：“云馋山常年覆雪，并不适合凡人之躯居住，谢长老一直住在山上，怕是家人也都不在人世了罢。”

　　云笑天压低了声音，道：“关于谢长老的家人，宗门把消息封得很严，我有一次下山时听说——只是听说哈——你们听听就罢了，万万不能外传，尤其不要传到长老们的耳朵里！”
　　众人连忙竖起耳朵，连连应是。
　　云笑天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道：“据说，谢长老原本父母双全，一家三口幸福和睦，可有一日他的父亲突然毫无征兆地杀死了他的母亲，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他的父亲自殱了。”

　　云苍：听说我秃了？还挺秃然的。
　　注：“存天理，灭人欲”出自周敦颐，后被程朱理学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