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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秋之烈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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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唦咯——唦咯——哈……”
智明屋前,一人双手抱着扫帚昏昏欲睡,走三步才扫两下雪顺带着还打了下哈欠。
慵懒的哈欠声像晨雾般弥散开来,让人愈发地犯倦。
手背忽而被石子击中,伴着呼痛声,扫雪之人猛然拾起眼帘,右脚背画圆而旋,瞬间勾起了即将倒地而落的扫帚。忿忿然地瞪向一旁正掂着另一小石子,如同弥勒佛般堆着笑的智能。
智能见胤祚望来,弯眉深深笑过,也不见大动,但手中石子已悉数直奔胤祚而去。
先前勾向内的脚背顺势踏在扫帚把上,避开飞击而来的砾石,身随步旋,一个燕子翻身,右手掌轻点扫把顶端,稳健地落在了另侧。
“再看招——”智能眼中闪过赞许,朗声喊道。
音落,胤祚已是仰身放横,有风擦着僧袍而过。一手撑地,借力空中转身,眼扫过满地白雪,一个主意滑过,另一手已扬,挑起阵阵雪雾。
智能一手背于腰后,一手旋袖而挡,身不沾丝毫雪粒。
胤祚见状,心甚不平,单手撑地,两脚夹过扫帚,横扫千军之势直逼智能下盘。
智能微跳即如千斤坠顶般压在扫帚上,脚尖微惦,那扫帚便如板子般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了某人臀部。
“唉哟——哎呦——师叔,师叔~~”
“行不守时,该打。”假声厉色地呵斥完,后跟一点,扫帚听话极地竖起被人安分地握在手中。
“别装了~~臭小子——”见胤祚趴在雪地里纹丝不动,智能又装腔喊了两声却还无应答,心中一紧,暗道“该不会玩地过分了,这小子又犯晕了。”不放心地俯身想探。
而胤祚见时机已到,一个反滚鲤鱼打挺起身,迅势将藏了半天的雪块塞进了智能的衣领。
“嘿嘿,师叔,被师父知道你又该挨训了~~”得了手的胤祚拍手笑的开怀。
“你小子给我站着——”可这会哪还逮着到人,胤祚那小子早就拎着扫帚,足尖借力跳过嶙峋假石,上了墙垣,居高临下一脸嘻哈地坏笑着。
胤禛远远地便瞧见智明大师的院墙上一身形晃动着,时而向左移动时而向右翻转,隐约地还挥舞着什么。
待到了院门口,这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边扫着墙垣上的积雪一边口中还振振有词的胤祚。
刚欲开口,便闻“唦啦”一声,铺天盖地地一阵白茫已落满了全身,身后的跟班一个激灵,一声“四阿哥——”长长久久地戛然而止,盘旋在这一方上空。
胤祚手中一个停顿,头皮不自然地揪了起来,赶紧地纵身翻下,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好好地扫帚竟在此时挂住了树梢,害的某人极其不雅的大字朝下状趴在了胤禛跟前。
“一年多不见,六弟不用行此大礼——”
埋在雪地中的嘴角不由机械地抽动着,心中诽谤道,这雍正果然是睚眦必报的主……
“四哥客气,客气了……”讪讪一笑,揉着额头,扶了扶头顶快滑落的软帽,吃相难看地起身。
一年多不见,恩,四哥果然……没咋变,除了拔高的身形和更加光秃的前额,那嘴角和眼角的夹角依旧是那么标准的构成那万年不变的表情……
“嗯?”
装傻地故作不闻胤禛的那声质问,胤祚掸了掸雪尘,一脸扯笑地问道,“四哥找我有事?”
“多日未尽孝道,今已空闲多时,该当及时给额娘请安,以为人子之道。”
心中不自觉地阴沉了下来,脸上还是持了笑得满口应诺着,“四哥提醒的是,等下完了早课便去。”
“恩。”胤禛似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一会便同去。”
刚起步的脚不由地扭了下,胤祚无比残念地扯了个更大的笑容扬声说道,“如此甚好!”好你匹草泥马神兽——
胤祚保持着半步之遥的距离不快不慢地沓在胤禛身后,隐约地他总是觉得心中有种强烈的烦躁感,可左右说不清原由,拖着步走的着实的有些郁闷。而前头的胤禛也只是一声不发地走着,两人一路无话地到了长春宫。
不似屋外的干冷,还未踏进屋,一股温润感便扑面袭来。虽处处缟素,依旧掩不住一屋子隐隐透出的暖意,这份异样让胤祚跨出的右脚硬是楞了楞。
“前些日子额娘刚得了十四弟。”胤禛的声音听不出丁点起伏。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应付地“哦”了声。胤祯他倒是清楚的,就是从来不知原来恰好是赶上这时出生的。这一红一白的,还真是比他这套着福祚名声的人来的更巧了。
“四阿哥吉祥,六阿哥吉祥。”紫英的话音透着轻快。想必是真心地为主子高兴,有三个皇子,德妃的地位要动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额娘身体如何?”
“回四阿哥的话,娘娘精神不错,就是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
“十四弟呢?”
“刚睡下,四阿哥这是要看下吗?”
“既然睡下了就不必了。”
胤祚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徒然有了种烦躁,“左右见不到人还特地来请什么安。”心中想着,嘴边就溜出了话,借了明日大典还需谨慎准备的由头离了长春宫。
待胤祚出了门,不同于屋内的温柔软香,呼呼地寒风不禁让人打了冷颤,紧了紧僧袍,望了望天,一片阴霾,心下叹了句“怕是又该落雪了”,低头缩着脖子,脚下聚力,想着还是他们那院子来的舒畅自在,一时走得甚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凝目注视。
果不其然,一晚上光景,便又纷纷落落的积了厚厚一层,官道上、屋顶上、树梢上都裹了层素白,唯独智明智能他们门前,扫得干干净净。
“师父早,师叔早。”胤祚握着扫帚,头顶心和肩胛上散着些许雪粒,目色清明地问候道。
扫过地面上淡淡的印痕再望及其身上的渍迹,两人心中都有了分晓,智能带过智明神色,上前一步说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智明和智能神色虽都淡然却满含包容,胤祚双手合十,深深行礼回之,“谢师父师叔指点,徒儿昨个真是糊涂了。”
“快些收拾干净,切勿错了时辰。”
“是。”
七天一场法事,七七四十九天,以安度太皇太后在天之灵。天子为首,率众皇孙妃嫔至文武百官,斋戒沐浴,心诚而事。
待七七结束,胤祚已是脱力,众目睽睽之下,身列智明智能之后的他,想是偷懒却也难,连念了四十九天,真正极限,刚回房便是甩身卧倒于床帏之间,休管得是冷是饿,调息休养方为正道。
一觉无梦,直到房门被叩响,一道圣旨从天而降,皇上赐宴,“唉……”心下摇头悲叹。
太监们熟练地架进了浴桶,宫女鱼贯而入熟练地欲宽衣为其沐浴。
尚处于混沌中的胤祚猛然被一阵清冷之意惊醒,回神后发现外层僧袍已被脱下,“滚下去”厉声怒吼,胤祚面露冷意,身形速动便是隐到了帐帏之后。
突来的叱喝吓坏了伺候的宫人们,齐唰唰地叩跪于地,抖索地求饶道,“六阿哥,息怒。”
“出去。”一改往日笑目善颜,声线寒冽。
“嗻。”紧着气息,一干宫人瞬间退了个干净。
“劳烦公公带路。”
换下僧袍的胤祚,腰间的黄腰带甚为耀眼,指随眼动,轻轻抚过,静了静心,背过手挺直了身板,向守在门口的太监说道。
谦和的声音,不似先前的冷酷,带路的太监心一紧,忙躬身回道,“六阿哥折煞奴才了。”,小心地带着路。
来的还算早,除了阶级较低的一些宫嫔,其他人都没到。拣了个不显眼的角落落座,打着低调吃饭走人的心思,胤祚埋首喝茶。
片刻后,除了被抱在手上的十四和年纪尚小跟着母妃坐着的十一、十二、十三,其他的阿哥都陆续地在落座。胤祚眼掠过桌位,大阿哥一边是三阿哥胤祉、另一边依次坐着的是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算着位,隔了十阿哥一个位悄然落座。
胤禛刚到,便瞧见胤祚正向正桌挪去,落了半秒在其下手坐下,如此,老五老七便不得不挨着三阿哥坐,这让年纪尚小的两人有些别扭。
“自家兄弟,五弟七弟你们随意些。”两人肩头各被人按了一把,稳当地坐了下来。
“见过太子。”刚落座的一群人瞬间又起了身,如同操练过一般整齐的喊道。胤祚混在其中,心下是抹了三滴汗,琢磨着够折腾的。
太子很温良,笑着扶起了手边的老五老七,“两年未见,六弟也长这么高了。”话音一转,太子的目光转向了正欲隐身人后的胤祚。
“太子哥哥谬赞了。”带着无比天真的傻笑,胤祚恨不得当即笑弯了眼,将嘴咧到后耳根,“太子哥哥愈发地隽秀儒雅了。”
胤礽一愣,随后也乐了,心道这六弟不太接触原来这发地有意思,抚手摸过胤祚光亮亮的脑袋,轻轻溜了两圈,问道,“可曾太为清苦?”
“不苦不苦”连连摆着手,说得殷勤。
谨言慎行是身为皇子的本能,胤礽见惯了,便未将其这番话记在心上,但立刻便见他眨眨眼一手捂着嘴神秘兮兮地对着自己画口型道,“除了罚抄!”随后垮了张小脸一副苦巴巴地哀怨样。
胤礽被其活灵活现地表情逗乐了,心道这六弟倒是有趣,想着便一手捏过还苦瓜着的小脸,笑道,“放心,太子哥哥回头帮你向皇阿玛说说,那清庙苦寺的咱六弟别再去了。”
胤祚心“咯噔”一记,眼角不由地微抽,念叨着这太子没事咋如此自作多情……,伸手欲抢出自己被捏着的脸颊,嘴上继续笑地应道,“谢谢太子哥哥。”感谢你一家门的……
“二哥,皇阿玛来了。”一旁的胤禛适时地轻声提道。
胤礽抬头,见康熙等已近了,肯定得看了眼胤禛,松了手收回心思,走向自己的站位,又审视了番着装,恭敬地候着康熙。
这厮看的胤祚心下咂舌,可还未能叹着真是一群人精,耳边就传来了胤禛的低语,“谨言慎行。”
吐了吐舌头,缩了半个脑袋,将人掩在了胤禛身后。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一片整齐的呼号声。
待真正的开席上菜,已经是几巡之后了。
“德姐姐,真是好福气,几个阿哥都那么争气。四阿哥举止端庄,六阿哥这么小的人没想到举手投足间也尽是高僧气派。”
“尽让宜妹妹笑话去了。”
“德姐姐尽谦虚,不信问问皇上,觉没觉得六阿哥好。”
果然宜妃的一阵娇笑打趣引来了康熙的注意,“宜妃啊,什么有趣事说来让朕也听听?”
宜妃捂嘴一笑,尽显娇媚,“在跟德姐姐说六阿哥呢——”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她娇媚动人相貌出众,她育有三子,地位稳固,她郭络罗氏人,家大族大,所以她胆敢如此拿捏着,打趣、撒娇,“臣妾说六阿哥井然一派高僧气度,法事多日皆是一派淡然入定之态,气定神闲之貌,德姐姐好福气。哪像胤禟还孩子似的,背地里偷偷哭了好几回,直嚷着说还孝道未尽,皇祖母便已仙逝,实为遗憾伤心。”
宜妃面上为褒,实则暗指胤祚不知孝道,无半点感伤之意。
宫闱重地,反话正说,人人谨慎,自然听得懂宜妃的话外之音。众人皆是一顿,不由地举目望向了胤祚之处,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
胤祚放下筷箸,回视了半圈,睁大了眼望着宜妃尽显无辜,滑眼于其身侧的德妃,却不见其有何动静,面色依旧平淡,只是目光偶有偏移,胤祚顺势望去,哑然笑道:原是十四弟。再回目,对上的便是康熙。
人情薄如纸,此时才知。
如果他聪明,此时应顺势而下,低头认错,以表其诚,则此事便只是小事,宜妃达了挫其锐气的目的,也不会再落井下石。
桌下有人踢脚,暗暗提醒他俯首认错。
他目光清澄,周遭得鸦雀无声让他觉得无情无趣,眼扫及腰间黄绸,复而一声淡笑,“儿臣愚钝,恳请皇阿玛赐教,儿臣可是有错?”
平地一声雷,众人皆是正襟危坐,不敢出气。
他本是无错,可此话一出,便是大错特错。
瞥到德妃脸上的一丝苍白,加深了心中笑意,继续坦言:“我本因地,以念佛心,入无生忍,今于此界,摄念佛人,归于净土。佛问圆通,我无选择,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得三摩地,斯为第一。人,品于行,行于心,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
“哐当”康熙手中茶盅具碎。
“皇阿玛息怒——”
“皇上息怒——”
“自作孽,不可活。儿臣知错,任凭皇阿玛处置。”火上浇油,他还真是这般犯贱。
果不其然,康熙这厢刚下的火顷刻又涌了上来,还更旺了点,“将这逆子关入宗人府,面壁思过!”
“儿臣领旨,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多谢宜额娘指点,儿臣这厢先叩谢了。”胤祚波澜不动地叩首谢恩,死水般的沉静让康熙看着越发的火大。
宜妃的脸色更是僵了几僵,动了动口,最终还是未说什么。
“来人,还不拖下去!”竟还敢出言讥讽,康熙顿时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