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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之艳雪 ...


  •   康熙二十五年仲夏

      凝结,树叶纹丝不动,偶尔有了一丝风动却是更让人酷热难耐的热浪。兴致缺缺的嫔妃们,疲怠懒散的宫女们,心不在焉的太监们,精心修剪装扮的皇家花园一片死气沉沉。只有那悄然俯在错落高枝中的蝉虫,偶然发泄般的振翅长鸣,“唦——唦——”作响,仿若用生命嘶吼,呼唤着对飒爽秋风的怀念和期盼。

      奔跑,挥动着双臂奔跑,迈开流星大步奔跑,如疾风般冲入掠过,搅散了原先的沉静,打破了祥和的面具。
      宫女的尖叫声,嫔妃的惊呼声,瓷器的破裂声,瞬间淹没了夏蝉悲戚的振鸣,
      “六阿哥!”该有的吉祥两字被突如的惊吓锁在了嗓间,动弹不得。
      “还不快拦着他!”
      直到尖利的女声响起,被撞得七零八落的宫人这才缓了神,机械般的追赶着那竭力奔跑的人。

      喘息,贪婪的大口喘息,缺乏锻炼的身躯变得沉重无比,手脚仿佛锈蚀而无力摆动,脚步越来越迟缓,窒息感趁机侵袭到了喉间,
      “呼——哧——呼——哧——”黏着的呼吸声重重砸落在青白的小径间。
      “砰——砰——砰——砰——”心脏的跃动声警戒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
      耳边的嘈杂化为嗡嗡一片无法辨别,炫目的骄阳,迷迷茫茫一片光亮,却看不清轮廓,不知它到底在何方。厚重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心跳声占据了一切,还有的便是脑中那来回闪现的模糊不清的声音……

      “快,禛儿,快拦住你六弟!”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这雾霭的混障,被感召般的瞥了眼对上了那瞪着大大的闪烁着恐惧的双眸。
      “额娘……”如救命稻草般的被人牢牢握住,眼前因惊恐而扭曲失色的面容哪还有半分熟悉的端庄。央求?命令?似是而非。
      “快,快啊,千万不能让祚儿他……”突然的闭声让扶着她的男孩十分不解,眉头有了丝微蹙。将人托给了身边的侍从,胤禛撩起前袍,追了去。

      “嗯,泛紫斑了,再蒙个几层就行了。”尖锐还带着点走调,如尖刀划过玻璃般的毛糙感的音色合着幽暗无光阴气重重的殿堂,更发的令人寒颤。
      一人脚尖踢了踢被捆住手脚按在地上之人的身体,横瞥过颈间的斑印,嘴角微微上咧,似嫌恶又似兴奋,“等下记得收拾干净,别拉了些不该拉的。”说话着,起身掸了掸一身官服迈步出了宫门。阴暗交错间,只见得几个垂首的小太监和一身平躺的青紫朝服。

      “六弟!”朱红宫墙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斑驳,灰蒙的瓦片半搭半斜在顶上,随时有砸落的危险。不知不觉中,两人竟已到了冷宫地界。
      挣扎,却摆脱不了锁肩的手,被拽停的身体倔强地扭动着,四下乱踢着腿。
      “住手你!”
      威吓的言语没了往常的震慑力,半起半合的门缝后仿佛有股难以言语的致命吸引,让人着魔般地向它靠拢。
      “放开我,四哥。”无功地挣扎了半晌,似泄气般地叹道,“不跑了,我不跑了还不行吗。”
      耷拉的脑袋,沮丧的语气,半信半疑间松开了钳制,“到底出什么事……”
      话音未完,手中之人早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嘴角无意间崩的紧直,阴霾的气息萦绕在眉宇间,没来由的让人欲退避三舍。
      一扇,一扇,又一扇,砰砰作响的推门声来回回荡在四方的天空下,每一声都是绝望,一声又一声,避无可避地跨入绝望之境。
      “站起来。你给我站直了,爱新觉罗胤祚!”
      麻木了,即使是再如何让人惊颤的寒风厉声,也不足让人生惧了。心中坍塌的一片,早已埋葬了所有,伤痕累累,让人无暇顾及。
      “你给我好好地站起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中缓慢挤出。粗鲁的拽起瘫坐在地之人,径直向外拖去。
      失魂地任人牵扯,跟不上步伐的跌跌撞撞,直至脚尖踢上高厚的门槛,钻心的刺痛,踉跄间撞到了身前之人。
      看着那因疼痛而揪蹙在一起的五官,眉宇略松了些,“撞哪儿了?”附掌缓缓揉着额头,“这么玩命是为了什么?”
      “玩命……?的确是为了一条命,可是……,可是还是徒劳……”藏在长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无法言喻的堵塞感充斥着心房,压抑的让人无法喘息。愤恨自己的无能,不甘之余除了懊悔还能有什么。
      如此的眼神着实让胤禛吃惊,怎样的繁复情绪,无法言明,手僵在了半空,不知如何动作。
      “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始终的无语和迷茫,胤禛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怒火不断蔓延上窜,“告诉我!”
      “然后呢?”不合时宜却无法抑制嘴角的上扬,眼前之人的疑惑,如此熟悉。
      多么长的一段时光,除了疑惑和自己再无他人他物。多少个日夜,掩被自问,然后呢?然后呢?无明地降落到这个距离自己几百年的时空后,然后呢?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失踪,今天的一切只不过是骆驼背上的那根稻穗,反抗会怎样?“知道了之后四哥你又能如何?”
      不明白,写满了明明白白的迷茫不解。他如何会明白,这是连自己都还没想通的事情,即使是雍正又如何,他如何想的明白。
      “其实,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想我是病了,如果不是病,那我就是疯了。
      疯了吗?我想,我应该是疯了。”
      笑出得是无尽的哽咽,看到得是可笑又可悲的皇子,一个,一个个。
      一个是我。哪个是我?没有一个是我!
      沉思那恹恹细声乱语,来不及抓获什么却已出了这冷寂之地,“走吧,四哥,这不是皇子该来的地方。”枯涩的笑容,“多么阴冷的地方,不该来,不该来的。”
      软软绵绵的小手,轻轻地与自己相握,带着一丝颤抖。
      朱墙斜影下,一人失落一人迷惑。

      “夫人……夫人……,您可要保重呐——,小少爷还有这家,如今全指望夫人您了——”
      “我——明——白。”三个字担的却是千斤重任。佝偻的老仆,稚嫩的幼子,擦干抹尽一眼婆娑。“山儿,过来。”
      “娘亲,爹呢?山儿想他了~~”
      “小少爷……老爷他,”老仆欲语却泣不成声。
      “你们都先下去,该准备的都办起来。我有话跟山儿说。”
      往日贤婉的夫人眼中多了份他们从未见识过的坚韧。
      “山儿,接下来的每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娘只说一遍。”
      揪紧了绢帕,纯真幼儿眼中扭曲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自私或是任性,明知是不归路,她也要继续,只为无辜亡夫。“所以,山儿,日后即便你怨也好恨也罢,这便是你的命,你的责,你的运。”生生逼回眼眶中打转的悲泪,心中暗暗发誓,“今日一切,他日必当血债血偿!”
      “——嗯。”殊不知,这一声应,困了他一生,束了他一世。

      “多谢德妃娘娘赏赐,民妇感激不尽。”低垂的发丝遮掩住了眉目中的熊熊恨意。
      “叶夫人不用客气,叶大夫平日对祚儿照料有加,如今发生了这等不幸,哎……”怎样的惋惜,那片真诚有加的愁容是愧疚还是心虚?
      “民妇不敢当,娘娘还须多多保重身体。”拂眼过高位上的端庄女子,厌恶地快速垂目,这样的伪劣她半刻也不想再看。
      “嗯。日后有何不便,尽管开口。什么时辰了,紫英?”抿了口茶,眼目瞟过一旁之人。话语中带着浓重的倦怠和慵懒。
      “时日不早了,民妇便先行告退。”
      “哦,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了。紫英,送送叶夫人。”
      “不用不用,多谢德妃娘娘好意,民妇自己便可。”
      “那你就自个多当心了。”
      “是。多谢德妃娘娘。”
      直至那身影淡出视线被重帘切断,这才撤了脸上的强笑,松了已满是指痕的掌,含着一丝冷意离去。

      “站住,你哪个宫的?怎么跑这来了?!”尖锐的声音拦着了欲蒙混的步伐。
      “……民妇刚从德妃娘娘的长春宫出来,不小心迷了路……”似慌乱地搓着丝帕,低声答道。
      “哦~~这是阿哥所,宫门在那边,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有劳公公指点了,索性这会儿没阿哥……”举帕擦拭间,飘落一张银票。
      “这——”左右瞧瞧,麻利地收了银票,“阿哥们还没放课,也就六阿哥……”眼见着自己多话了,小太监突儿闭了嘴,催促着眼前的女子离开, “快走吧,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是是,多谢公公指点了。”假意转身离开,耳却始终留意着一旁的召唤声,确定那小太监匆匆被唤走后,快速掩身进了阿哥所的院门。

      凭着昔日夫君的描述,女人在西院的院门前驻步,踌躇后毅然推门而入。
      幽静的庭院中,周身绿荫衬着假山顶凉亭中一抹白衣,宁静而致远。
      “你是谁?”飘来的幽香令亭中之人停了笔,抬头相望。“看你的装束应该不是宫中之人。”
      “六阿哥?”拼命克制却依旧略显颤抖的声音遥远喑哑的不似自己,“你便是六阿哥吧。”
      再出口,便是肯定。一瞬不瞬地牢牢凝视着眼前之人,跟脑中千万次描绘出的画像相对相比。
      “是。”圆润的稚嫩声音,有份不相应的沉稳。一声掀起了千涛万浪,他便是六阿哥,他便是害死她夫君的罪魁祸首!
      “司恒口中的六阿哥便是你?”
      “叶太医——”
      “正是民妇的夫君。”
      失力搁了笔,触的一声轻响。立了身,双手抚撑着桌边,十指紧扣着,“叶夫人……”眼望一脸憔悴女子,胤祚不知可以说什么,事实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司恒一直说能结识六阿哥是他人生一大幸事。他说……”时间仿若静止在了女人低柔地缓声倾诉中。被人拥着,蛊惑般地沉静在柔声细语的温暖怀抱中。
      “哇——!来人呐!来人啊!六,六阿哥你——”
      再回神,只余温润的粘稠鲜血慢慢浸润衣袍,若朵朵地狱曼陀盛开。
      叶夫人嘴边的余笑是轻蔑?还是得逞?
      “怎么回事?这……,”放了学的阿哥们堵在院门口,年纪小点的五阿哥已经吓的放声大哭了,太子微刻得诧异后,总算拾回了理智,“还不快抬走!”
      举袖抹去眼角还未溢出的泪珠,却发现满手猩红。
      “六弟,怎么回事?”
      焦急、惊异、怀疑、太子和四阿哥的脸交错地在眼前闪现,骚乱至极的庭院中到处都是杂声,询问、责问、质问,声声交错,却觅不得自己的声音,努力地想解释却始终细如蚊蝇。
      “什么?六弟,你说响点!”
      “我……咳咳咳……”双手无措地抱着脑袋,希望能挤压出些许片段,可除了苍茫的白和扎眼的红,脑中全无他物。
      “够了,什么都不用想了。没事了没事了,”
      “四哥——”几近哽咽的微声。
      “没事了,没事了——”胤禛抚着胤祚的背,“还有劳二哥派人通知额娘。”
      “恩,四弟放心,已经派人通报了。”

      记忆中的那天,,慌忙四乱的宫女太监们最终都悄声无息地散尽藏匿,再无踪影,褪隐成了白茫周景的一部分。除了一抹猩红,先是点点滴滴,再是斑斑驳驳,随后便只有铺天盖地的殷红,明明该热的闷人却无端的出奇地寒烈袭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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