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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分别与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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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月拉着怜星的手,两人缓缓走向那片迷雾。
脚下是嫩绿的春草,还凝着早晨的初露,踩在脚下凉丝丝的,很舒服。
拂面是温柔的春风,还透着花香的气息,迎面而来甜丝丝的,很舒服。
怜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但是渡月注意到了。
她想告诉怜星,整片荒原上,只有这一个地方有永恒的春天。
没有恶鬼,没有恐怖。这里只有和平,祥和与美好。
她想告诉怜星,之前她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因为有了怜星,她才知道这种感觉有个美丽的名字——春天。
她想告诉怜星,此前她每摆渡一个渡魂,她都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可是怜星,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她知道,这些话她如果现在不说,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但是她更害怕这些话如果她现在说了,她们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而前面就是荒原的尽头。
她是去活,又不是去死。渡月在心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唯一的一句话。
她是要去活,又不是要去死啊。
——只有这一句话能让她在此时此刻冷静下来,驱使着自己的双腿继续走向她们这段旅程的终点。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着:五步。
四步。
三步……
只要接触到那层薄薄的迷雾,她就会传送回荒原的另一头她接另一个任务的地点了。而怜星……是去活,又不是去死。
渡月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两步。
再会了,怜——你是去活,不是去死啊。祝你——来生过得快乐……
风里似乎传来些隐隐约约的祝福,渺渺茫茫之间忽然随风而去,然后杳不可闻。
然后怜星突然觉得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那只手消失了。
不是抽离,也不是任何其他的动作。
而是完全凭空地消失了。
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终于凄厉地失声狂呼起来。
可是渡月已经不见了。这时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层薄雾的另一端,荒原的尽头。
薄雾那边的颜色在缓缓地褪去,怜星突然非常恐怖地意识到,身后的荒原在消失了。
那是她曾得到过救赎的荒原。
那是她曾拼过命去穿越的荒原。
最重要的是,那是“她”的荒原!
怜星忽然不顾一切地向来时的方向扑了过去,向迷雾那一端扑了过去。
然后她摔在柔软芬芳的草地上,风里依然带着恬淡的花香气息。四周的颜色慢慢地重新变得明晰,她扑倒在这柔软的草地里痛哭失声。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祝她来生过得快乐的人,告诉她自己今生所有的快乐都随着她的离去变成了过去式。而她们虽不是姐妹,心意却也是相通的啊。
怜星挣扎着站了起来,拼命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边是荒原的另一头,渡月说过她要去接她的下一个任务。
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还想再看到她啊。
哪怕一眼。
渡月坐在安全屋里,整理着衣装。
——不,或者说这时候叫她渡月已经不合适了。此时的她已经按照下一个任务的渡魂的意念,改变了自己的模样。她手里拿着下一个任务的资料,对着镜子梳理着长发。
砰。
门忽然间被人从外打开了。
能进安全屋的,是什么人?渡月一惊。
她转过眼,门外站着一个和她此时模样完全相同的摆渡人。
“这是我的任务。”她看着渡月说。
“……什么?”渡月懵了。她此前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摆渡人之间不会相见,从来如此。
“你的上一个任务还没有完成。”她说。
心跳骤然加快,渡月觉得像是一颗雷在耳边炸开,脑中轰的一声:“你说什么?”
“那个渡魂现在还在荒原上。”摆渡人的话向来很简短,因为摆渡人没有感情。她从渡月手中拿过资料,然后转身离去。
怜星,怜星还一个人在荒原上?
什么,怎么可能?明明,明明她送她到了荒原的尽头,明明是她拉着怜星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终点的!
她垂下眼,自己已经变回了邀月的模样。
能以这个模样存在,证明方才那个摆渡人所言非虚。她的上一个任务,的确还没有完成。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孤身一人留在荒原上对渡魂而言意味着什么。渡月拼命地、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只要她还以这个模样在荒原上存在,那怜星一定也还在荒原上的某个角落活着,以渡魂的形态活着。
那她就一定要找到她。
日出已过了两个时辰,天边却还笼着万重乳白色的云霭,不见丝毫明朗之色,还好并不阴沉。
这十几日来,荒原上一直都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多云天气。自出发以来,渡月始终在注意着天气。天气,是怜星的心境在这荒原上最直接的映射。他们摆渡人对这种一望无垠的荒芜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她怕她一个人在这种孤独到极致的无人区待久了,会发狂。
只是这十几日来,她没研究出半点名堂。有时候走得很累很累的时候,她就和那些云说话,她好像觉得怜星的心能跟它们相通一样。
渡月挣扎着爬上小山坡上微显高耸的一块石,她的脚步有几分踉跄,她很累了。虽然身为摆渡人,但是渡月此前也从不曾这样一日不休地连续赶过这么久的路。她微微躬身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以防它们流到眼睛里。再直起身的时候,前方的视野里忽然多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渡月脸色变了,又仔细看了一遍,唯恐这是她极度疲惫之下出现的幻觉。而这时,那个身影也站住了。
然后她忽然跑起来。
在渡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她也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她就看清了来人的脸。
她看起来也很疲惫,鬓边发根微显干枯地蜷曲着,原本飘逸如瀑的长发,此时或许是因为迎风,也显得有几分凌乱起来。
但是她却在笑着,很灿烂、很甜美地笑着,那笑容能让这世上所有的春光都为之黯淡。
然后她安安静静地纵身扑到她怀里,满眼带着灿烂的笑意。
渡月又哭又笑地反复揉着怀中人的长发,一遍一遍诘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怜星不回答,手环着渡月的身,认认真真地抚弄渡月的头发。渡月抚她一下,她也跟着抚弄一下,眼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那一刻时光婉转,仿佛岁月自己抹去了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然后她靠在渡月怀里,很轻很轻地在后者耳边问:“这么说你不想见到我?”
渡月叹息道:“可是你还是要走。你再回来一次,我就要再送走你一次,分别的痛苦就要再经历一次。”
怜星道:“谁说还要分别?既然我们试过了不能从荒原那边一起离开,那我们就到另一边去一起离开。”
怜星能感觉到渡月吓了一跳,因为她停留在她发上的手猛地颤了一下。
但是怜星不动。
不仅不动,她还猛地仰起脸来看着渡月,眼神几乎竟有几分像是在挑衅。她决定好的事不是很容易就能改变的,从来如此。
渡月很艰难地低声责备道:“你……你太乱来了,怜。”
怜星双眼紧紧逼着她道:“你在说谎。”
渡月心虚道:“怜,你听我说。你强行重返荒原已经很乱来了……你,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在没有摆渡人保护的情况下,你……”
她越说越颤抖起来。
怜星坚决地打断道:“可是你在说谎,你心里明明想和我一起离开。”
“……”
渡月不说话了。
怜星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她向来不是一个冷漠而无甚表情的人,可是此时,这笑却让渡月愈发局促起来。她不安地看着她,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而这时怜星已伸手将渡月的一绺长发拉到她身前来,缠在指尖轻轻玩弄。
她转开目光,很认真地看着缠在指尖的那缕青丝,然后柔声道:“渡渡,你拿到过我的资料吧。那你就该知道,我这一生是不曾乱来的。”这话很明显是对渡月说的,但是她的样子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年幼的时候,也曾有过想要的东西。后来再大一点的时候,也曾有过心上人。再后来,也有过想保护的人,也有过想道歉的人。可是……”
怜星依然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指尖的秀发,但是眼角已有了微微闪烁的晶莹。
“可是我这一生都不曾乱来过,不曾反抗过,不曾勇敢过……所以我才活得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填补我根本填补不满的遗憾……”
“渡渡,在荒原尽头失去你的那天,我就发过誓,我不会再让这种遗憾再失控一次了。哪怕还是会再次失去你,哪怕结局会比原先更差,我都要反抗一次了。”
“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那些遗憾,那些痛苦,都随着我的死而化作飞红落土。可是现在的事过不去,现在我想要的只有你。”
“渡渡,陪我乱来一次吧。”怜星抬起头,一行清泪同时顺着清秀的脸颊流下。
但她的神情却是那么坚定,除了生死,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她的主意了。
望着这样的怜星,渡月的神情也变得冷毅而坚定。她伸手挽住怜星的肩,转过身去。
“走吧。”朝的是她来时的方向。
“你不怕,我也不怕。”
那天怜星开心得像个孩子。
——“对了渡渡,你知道什么是渡渡吗?”
“……?”
“那是一种鸟,它们长得蠢蠢的,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是也有人觉得它们很可爱就是了。”
渡月皱起眉,伸手去拧怜星的脸。
“你故意的!不许再叫渡渡。”
怜星往后一仰躲开,咯咯地乐:“那叫什么?你又没名字。”
“叫……哼,你欺负人!”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跑着,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