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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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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晨起来还湿漉漉的地面没过两三个小时就被烘烤的干的不能在干了,整个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新鲜泥土被太阳灼干了的味道,热的发闷。
教室里面和教室外面成了两个极端,蒸蒸暑气被一道厚实的门隔绝在了室外,窗外枝丫上疯狂嘶叫的夏蝉昼夜鸣叫让人不得安宁。
不过这会儿这些都没人在意了。
两天的时间说快也不快,一堂一堂的考试下来,感觉也就一晃眼的功夫。
高三要提前二十天开课,然后他们这些参加竞赛的按照惯例要提前一个月来学校。也就是说,真正剩给徐熙他们的暑假只有十天。
徐熙和祁阳商量了一下,前五天先各回各家,后五天就回祁阳那出租屋“一起学习”。刚考完试就要回宿舍收拾东西,教室里正在集体狂欢,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接下来还是有大半个月的假期,虽然不一定都在放假,但也不影响他们的兴致高昂。
考完试大家忙忙碌碌的把自己的桌椅归回原位,游贤柘在讲台上宣布学校组织今天晚上不回去的住校生在大操场看电影,不管去还是不去,学生对于这种事永远兴致高昂,都跟着好一阵兴奋的鬼哭狼嚎。
徐熙刚把自己的桌子和祁阳的拼上,两人商量着马上要分开前的晚上在哪儿去浪一浪。
祁阳问徐熙想不想去不夜城,徐熙就说想去人民广场,他觉得那里热闹。正说的起兴,身后的门就猛地被人拍的砰砰作响。
徐熙说话被打断,一脸不爽地打开门,张林溪因为慌张和急切而通红的脸就出现在两人面前,他张口慌忙的只喊道:“徐哥、祁哥……”
教室里奇异的静了下来。
有人走上讲台,是那个徐熙一直看不顺眼的钟宥,他一如往常严肃而又刻板的喊道:“祁阳、徐熙,你们俩来我办公室一趟。”
徐熙回头,立在原地的张林溪瞠目结舌,隔着镜片的眼里满是惊慌。
这一次,王一蓉肯定记住自己了,保不齐能记一辈子,后来徐熙苦中作乐的想。早就设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他和祁阳在全班的目送下一起离开了教室,就再也没一起回来。
徐熙也终于知道那个所谓的“小偷”是谁了,当一张张照片被铺开陈列在钟宥的办公桌上的时候,那些看似无比亲密的合影被赤裸裸的展示在他们的班主任和家长的眼皮之下。徐熙一直以来为自己筑起的那道并不坚固的防线就此一溃千里。
办公室里满是祁骁抑制不住的愤怒的呵斥乃至谩骂,王一蓉尖利而又夸张的痛哭。徐熙站在一堆人中间,身前是被怒不可遏的大人扇了好几次巴掌也没有还手的不被认可的祁阳,身后有乍然响起一道沉重而又苍老的暴喝。
“徐熙!”
他的脚步生生卡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出去。
他和祁阳隔着三五米的距离遥遥相望,却再也迈不出平时走向对方的轻快的步伐。
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猝不及防。
徐熙全身僵硬,指间带着极轻的抑制不住颤抖,他眼睁睁的看着祁阳被他盛怒的父亲斥打,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不能阻止。
办公室里冷气开的很足,足到他觉得自己手指冰凉,连带着心脏也不能正常跳动了。
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太冷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气到了,徐正军在喊住徐熙后就一直咳嗽不止,半天也平复不下来。
徐熙听不清钟宥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王一蓉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怎样的凶狠、鄙夷?祁骁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不得后越发将满身怒气撒在这个可以任他打骂的人身上;至于徐正军,徐熙一直没回头去看,因为不用看他也知道结果。
他跟祁阳完了!
祁阳被祁晓大力一把推着往外去的时候,微肿了的眼角一直想努力看清徐熙脸上的表情,可直到他被带出了门,徐熙都没在看过他。
徐熙不敢看,不敢听,不敢出声阻止也不敢叫他别走。
从被发现的那一刻他就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个人。
钟宥、徐正军、包括他自己,沉默的看着门在他们面前合上,下一轮批判还没开始之前,徐熙在诡异的沉默中挪动自己半僵的身体到窗台边上,垂着眼从楼下满树绿色中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隐约看到祁晓跟在祁阳身后走进了他的视野,又渐渐的远去,徐熙看到祁阳回过头朝他这里看了过来,又在瞬间被祁晓赶着往前推了一步。
屋外黄葛树参天,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徐熙开始耳鸣,头晕,他用力捏着窗框支撑着自己站稳,他的心随着祁阳身影的逐渐远去开始加快,他听不清爷爷和钟宥的交谈,也不关心他们是否是在商讨如何“处置”他们。
他已经难受的快要死掉了。
他突然疯了一样挣脱被徐正军拽住的手冲出办公室,拼了命的跑向校门口,最后却只来得及隔着硕大的铁栅门看见汽车疾驰而去的残影。徐熙赤条条的站在原地,愣怔的看着那处一无所有的空地。
恍惚间回头,身后响起的笃笃笃的声音是急忙赶过来的已经垂垂老矣的爷爷。
爷孙两一路无言的爬到了六楼,徐熙要去收拾东西离开,其实他们一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整整齐齐的摆在徐熙的桌子上。
有他的,也有祁阳的。
徐熙目光有些凝滞,动作缓慢的去拿放在桌上的包。徐正军立在门边没打算进去,他混浊的眼睛在屋子里逡巡一圈,出声打破了沉寂:“你们两个多久了?”
徐熙手上动作不停,木着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眯着眼睛仔细回想,头也不回的道:“快四个月了。”
“我就说,以前初中也没见你和他离的这么近,现在每次回去都要带着他,原来是早就混在一起了。”徐正军语气平平,面上不辨喜怒,停了片刻后只道了句:“断了。”
徐熙嘴唇嗫嚅,转身去看徐正军,他似乎想和徐正军说点什么,但张着的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艰涩的喊道:“爷……爷”
“断了。”
徐正军猛的一下拐杖重重的砸在地上,加重音量不容置疑道:“必须断了。”
徐熙看着徐正军的方向想要努力挤出一个和平时一样撒娇的笑,但是他的嘴角怎么也牵不起来,最后摆出一张比哭了还难看的脸来,在徐正军的怒视下缓慢的摇了摇头。
徐正军气的手中的拐杖直直的挥到徐熙身上,他老了,弯着背佝偻着腰,在自己孙子面前像小孩子手舞足蹈。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性格,平时看着好说话,真遇上事儿倔的很,所以他更难受,更气愤。
徐熙感觉不到身上疼,胸口压抑的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整个人都呆滞的任由雨点般的拐杖落到身上。他长这么大其实没少挨打,特别是小时候在农村的时候,可那一次也没让他这么难受。
“你不跟他断是要跟我断了吗?”徐正军一声暴喝,一双混浊的眼睛因为这句话而浸了泪,他扔了拐杖,气得发抖的手就这样指着他的面门,瞠目质问。
“你的爸死了,妈跑了,我这个老东西管不了你了,所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吧,你想和一个男的乱搞也可以了是吧,你人大了,主意也大了,在外面多读两天书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是不是?”
老爷子当过兵,教过书,一辈子没和战友吵过架没和学生红过脸,平生唯一一次怒不可遏竟是因为这唯一疼爱的孙子。
他恨铁不成钢的吼道:”你难道还想和一个男的过一辈子不成?”
难受,全身都难受,徐熙找不到理由来说服爷爷,祁阳有千般好万般好,在所有人眼里,都不会也不该对着他。
徐熙从来都知道自己身边不会有人觉得同性恋是正常的,他和祁阳说起的一辈子是别人眼里的笑话。张林溪是这样,钟宥是这样,徐正军也是这样。徐熙觉得自己突然有点理解李哲远了,如果对象是祁阳,那他也愿意当一个所有人眼中的变态。
七月的太阳落不下。七月的大雨下不完。长风吹散了江畔的雾,搅了嘉陵江整个盛夏的平静。
此后徐熙每每想起这一年,都只记得骄阳下被爆晒后干涩的针扎似疼的眼睛和裂开了渗了血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