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时曲

6、前尘·虚梦（一）

　　早春渐暖，气候温和，正值午后，连乔躺在东方大泽旁的一颗槐树枝上，颇为无聊地一边揪着头发一边怨怼好友：“真是只赖皮狐狸，约我出来，自己还迟到！”

　　过了一会儿，远处才有一只白狐狸的身影出现。

　　“连乔连乔！”阿昭跑到树下，化作人形，兴奋道，“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连乔佯装不悦：“圆狐狸，你又迟到了！”
　　“啊……好连乔，莫生气了，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连乔从树上下来：“什么？”
　　“走！去了就知道了！”

　　阿昭拉着连乔去了一处山涧，指着一个正在喝水的人道：“你看，是人哎！”
　　“人有什么好看？”
　　“人多可爱啊！不好看我们化人形做什么？”
　　“我又没要变，是你求我陪你变的……”

　　阿昭自顾自道：“这个太瘦了，还是上次见的那个胖乎乎的更可爱。”
　　连乔：“……”

　　“看我捉弄一下他！”阿昭说着，抬手施了个法，喝水那人忽然脚一滑，半个身子跌到了水里，“哈哈哈哈哈他笨笨的真好玩！”
　　连乔不太懂这种乐趣，只是跟着讪讪地笑了两声。

　　许是阿昭笑得太大声，那人听到了些动静，站起来转身看了过来。
　　“被发现咯……”连乔面无表情，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阿昭一把拉住。
　　“那有什么，我们很见不得人吗？”阿昭说着，就拉着连乔走到人的面前，道，“你是谁？你一个人，怎么到这里的？”

　　那人却看着连乔有着出神，此时闻言收回目光，略显仓惶地行了个礼：“两位姑娘好，小生名叫扶夙，请问此处是哪里？方才不慎误入，竟一时走不出了。

　　“即来了，出去作甚，留下来吧。”阿昭笑道。
　　扶夙为难道：“小生……还有事，不便多留，烦请姑娘指点迷途。”

　　“啊？真没劲！”阿昭无奈道，“好吧好吧，送你出去就是了！”

　　似乎是没想到她如此痛快便答应了，扶夙愣了一瞬，而后喜道：“那姑娘，我该往哪边走？”
　　“走多慢啊，我们用飞的！”
　　“姑娘会飞？”
　　“是啊，我们是妖。”
　　“啊？！”
　　“怎么？怕我们吃了你？”
　　扶夙摇摇头，认真道：“不……不是，两位姑娘一看便是心善的，眼下还要送我出去，必不会为难我。”
　　“嘴还挺甜！”阿昭调侃道，“好了，我们带你飞，连乔，你我各带一边，送他出去吧。”

　　连乔点点头，站在扶夙的左边，抬手发现他左边半身都是湿的，还沾着泥，就施了个法，顺便帮他弄干净了。
　　扶夙见状，弯了弯眼睛，道：“多谢连乔姑娘！”
　　连乔淡淡道：“不谢。”
　　阿昭：“别怕哦，很高的！”

　　说着，扶夙便被带到了空中，双脚离地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但克服惊惧之后，睁眼看到的山川是他从未看过的模样。

　　出了山，三人落地，阿昭道：“好了，这里你总该认识了吧。”
　　扶夙环顾一圈，正是他来时的路：“多谢二位姑娘！”

　　阿昭：“好了，你走吧。”
　　扶夙顿了顿，犹豫着又道：“不知日后，可还能再见二位？”

　　“当然。”阿昭是只热情的狐狸，“你来就是！”
　　“只是……此山偌大，不知如何寻得姑娘？”
　　“这简单！”阿昭说着，顺手就在连乔头上拔了一根头发递给扶夙，“下次你来，带着它，然后滴一滴自己的血在上面，连乔姑娘便知道了你来了，她若是想见你，自会来见。”
　　连乔：“……”
　　她虽似有些意见，但也没将那发丝收回去，扶夙便道：“多谢多谢，待我忙完眼前的事，再来寻姑娘！”

　　等人终于走了，连乔这才开口谴责道：“怎么不揪你自己的毛？”
　　阿昭：“啊呀好连乔，你也知道，我们狐狸毛最金贵了……”
　　连乔：“……”
　　阿昭又道：“再说，人家本来想再见的，就是你啊？”
　　连乔：“？”

　　阿昭忍不住戳了戳连乔脑袋：“要不说你像个木头成精的呢……你没看到那个人的眼睛一直在你身上转吗？那分明是对你有意思！”
　　连乔回想了一下：“……哦，这样啊。”
　　“反正，下次来他会召你，见不见随你咯！”

　　扶夙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他解下手腕上的麻线绳，割破手指在上面滴了一滴血——那线绳中有连乔的一根头发，他怕弄丢了，便将其编在了里面。

　　接连滴了许多滴血，连乔都没有出现，扶夙犹豫了下，割开了手腕……不知何时昏死过去，再睁眼时，他躺在湖边的一颗槐树下，连乔就在旁边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要杀了自己吗？”

　　扶夙挣扎着翻身坐起来，看着自己手指上和手腕上的伤竟已经愈合了，有些不可思议：“多谢姑娘，救了我一命。”
　　连乔纵身一跃，跳上槐树，垂落的一条腿微微晃动，淡淡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因为见我而死了，倒成我的罪过了。”
　　扶夙露出一点苦笑：“若不出此招，想必姑娘，不肯出来相见吧……”

　　“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我……”季风有些吞吞吐吐。
　　连乔却直言道：“阿昭说你喜欢我？”
　　扶夙：“咳咳咳咳咳咳咳……”有时候人的喉咙就是会突然痒起来，咳个不停。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声，越来越近——是阿昭。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说，你们也太好玩了吧！”

　　连乔：“……”日常无语。
　　扶夙止了止咳：“阿昭姑娘也在啊……”
　　阿昭：“是啊我一直在。”
　　“……”

　　阿昭笑够了，又对扶夙说：“我们连乔只有一百岁，还是个小宝宝，不懂风月，说话喜欢直来直去的，你被吓到了吧？”
　　扶夙睁大了眼睛：“阿昭姑娘说笑了……一百岁？”
　　“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妖啊，寿数就是比人长些。”

　　连乔此时不悦地插话道：“你还比我小一岁，你很懂？”
　　阿昭：“我当然懂！我可是狐狸，不是木头，所以啊，我就懂！”

　　“原来阿昭姑娘是狐狸，连乔姑娘竟是木头吗，莫非……”扶夙看着连乔身下的槐树若有所思，“莫非这连乔姑娘便是这颗槐树！”

　　连乔：“…………”
　　阿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昭快要笑死了，她笑了连乔足足半年。

　　之后的时间里，扶夙常抽空来有苏与东方大泽这边，他总带些新奇的人间玩意儿，引得阿昭欢喜不已，常嚷嚷着要去人间，慢热的连乔也逐渐接纳了新朋友的存在，闲时会一块儿打山鸡吃。
　　扶夙喜欢连乔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有时两人聊得投机些，一旁的阿昭总要佯装酸一酸，指着扶夙对连乔愤愤道：“我说，自从那个人来之后，你跟我玩都少了！”
　　不过除了扶夙，此地再没有别的人来，在他与连乔的感情日渐升温后，阿昭便只能捉几只兔子团一团，以解孤单。

　　连乔为了让他不用每次来都割血传讯，便给了他一只玉铃铛，来时摇响便可。
　　有天阿昭好奇人类的住所长什么样子，扶夙便在地上画了几个小房子，接着二妖一人突发奇想，砍了些竹子，在槐树旁搭了一间竹舍。
　　阿昭叹道：“你们人真是麻烦，还要盖房子，山洞不能住吗？”
　　扶夙道：“也可以，不过搭好的房屋对于我们来说，更舒适些。”

　　阿昭：“话说你们这么弱，若遇上坏妖怪可怎么办？等着被吃掉吗？”
　　“也不……人中也有修习仙法者，虽不似妖力强大，但配合机关陷阱，还是可以抵抗一般的妖的。”
　　连乔道：“你呢？也修仙道吗？”
　　“嗯。”扶夙点点头，“我初学不久，能力尚弱。”
　　“那你可小心些，别一不小心死了。”
　　扶夙露出一个笑：“会的。”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连乔叫住他：“把那玉铃铛拿出来。”
　　扶夙不明所以，从手腕上解下来，只见连乔往玉铃铛上滴了一滴自己的血，道：“遇到打不过的，你握着它喊三声‘连乔救命’，我会出现。”
　　扶夙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谢谢连乔！”
　　阿昭在一旁酸酸的：“哟哟哟，连乔救命！”

　　等扶夙走了，阿昭问连乔：“你现在，也喜欢他了？”
　　连乔想了想：“不知道，我不懂喜欢的感觉是什么。”
　　“都‘连乔救命’了，还不喜欢啊！”阿昭揶揄道。
　　“嗯……只是不想让他死了吧。”

　　这样的时日过了一两年，直到有一次，扶夙满身伤倒在了有苏外，连乔看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扶夙在竹舍中昏迷了整整半月，醒来看到连乔时，眼神很空洞。

　　连乔见他睁开眼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扶夙的嘴唇很干很苍白，起了一层皮，眼神有些冰冷，“叫你了，可你来了吗？”
　　连乔：“不可能，你叫我我必去，可我根本没听到。”

　　这时阿昭也来了，她看着重伤的扶夙，难得正经：“所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扶夙闭了闭眼，平息了片刻：“狼妖来袭，我父母双双惨死……”

　　阿昭道：“那你怎么不叫连乔啊？”
　　“叫了……”扶夙冷声道，“父母年迈，此前为保他们平安，我将玉铃铛给了他们，也告诉过他们，危急关头握着它说三声‘连乔救命’，可是他们喊了，并没有什么人出现……”

　　“哎呀！”阿昭急道，“那是连乔给你的，须得你亲自喊，你给别人算什么？”
　　扶夙愣了一瞬：“可那……那是我父母，那不是别人，不是别人……”他看向连乔，越说越失控，“你为什么没来！为什么！为什么！”
　　阿昭忍不住反驳道：“谁杀了你父母你去找谁报仇啊，在这里喊什么！”

　　连乔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道：“抱歉，是我没同你讲清楚。”

　　良久的沉默后，扶夙先出声，他抑制不住的哭腔：“对不起，对不起连乔……刚才是我情绪不好，我没控制住，我不该质问你，对不起……”

　　连乔看着虚弱地人，说了句“你先休息吧”，便出门去了。阿昭也追着连乔去了。

　　“连乔！”阿昭追上去，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别难过！”
　　“阿昭。”连乔停住脚步，“我看起来很难过吗？”

　　阿昭点点头：“是有点。”
　　连乔少有地叹了口气：“我不难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次再见扶夙，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啊？什么奇怪的感觉？”
　　“说不上来，不太舒服。”
　　阿昭宽慰道，“或许那就是难过吧，你别想太多，咱们不是还和从前一样么？”
　　“嗯……”

　　扶夙在竹舍继续修养了一月，身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连乔每日清晨会来看他，这段时间两人之间似乎总隔着什么，她每次来只是给扶夙带些吃食用品，不多言也不会多留。

　　有天扶夙在她离开时叫住她：“连乔！”
　　连乔一只脚跨出门外，闻言转头看向扶夙。

　　扶夙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对不起，连乔，你别怪我了。”
　　连乔淡然道：“我没有怪你。”

　　扶夙说：“我父母的事不是因你而起，我不该怨你的。”
　　连乔没有说话。

　　“对不起，这么多天了，你别不理我。”
　　连乔说：“我们现在不是正在说话吗？”
　　“……”扶夙似乎被噎了下，顿了顿，“那我们，回到从前好吗？”
　　连乔说：“随便。”

　　阿昭来时，见两人正在说话，喜道：“哎哟你们终于和好了！这么些天可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