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15红烛燃尽唯有泪 ...
-
谢子云斋戒沐浴了一天一夜,所幸素心泉不是普通泉水,出来之后却觉得全心舒畅,皮肤并未泡得红肿。但是傅君诺却笑他是美人出浴,筱楼也跟着在旁边抿嘴而笑。
谢子云无奈道:“连筱楼都被你带坏了。”
傅君诺马上挡在二人之间,宣战:“你别想着抢走筱楼啊,不然兄弟都没得做!”
谢子云懒得理他,进去洛红夕处,准备救伤。
楚言已经准备好。谢子云和洛红夕右手上都割开了一道血痕。谢子云的鲜血因为经过素心泉的洗涤,鲜红浓郁,相反洛红夕真元受损,血色淡淡稀释。二人对掌,楚言在谢子云身后以真气疏导,将谢子云体内的血从右手中传至洛红夕体内。傅君山一旁看着,看着洛红夕白皙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嘴上抿起笑意。
谢子云血液中融合了紫魂残余灵力,还有无邪灵丹的灵气。谢子云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觉得手臂有种酥麻,血液似活了一样涌向右掌,掌心有一片炙热。
因为楚言身怀紫魂,体内真气其实与谢子云的同出一脉,相互相通。因此救治很顺利,洛红夕也觉得自己体内真元碎片在沾染到谢子云的血后,一片一片地修复,全身散发着红光。
傅君山看着洛红夕已经无恙,终是了却了一件事情。
因为今晨,楚言以真气灌输在谢子云体内,两人真气相遇之时,奇迹地融合,那一瞬间,楚言几经觉得自己就在谢子云的身体内,跟着他起伏波动。夜间清风徐徐,摇曳莲池,楚言一时无眠,步出莲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沙滩之上。
细细软沙,细腻之感从娟鞋中蔓延全身。海风轻拂,撩起深紫长发,迎着月色舞动。海浪随着风的悸动,啪啪地拍打着海岸。海岸上越是蜿蜒,海水就越是缠绕。
海岛孤寂,却被潮水紧紧簇拥。然而谁知道潮水更加寂寥,因为它只能环抱,却永远上不了岸。
看着海沙缠绵浪花,楚言看到由近及远,一个个贝壳排列着,沿着海岸线曲折。楚言随心而行,沿着贝壳铺成的沙路。
今夜恰巧月色朦胧,清风醉人,海面辽阔,茫然一片,楚言眼前出现点点灯光,如坠落一地的繁星,闪耀在细沙之上。
眼前人影点燃最后一个蜡烛后长身站立,海风撩起他沾着点点细沙的衣摆,一起身,细沙沙沙流下,被风吹散。沙子本来都很小,落在沙地上,不复从前形态了。
楚言眼中倒影着更是闪烁的星光。淡淡灯火,给人一种渔舟唱晚,红霞相伴的安宁。地上灯火不亮,但是却衬出眼前谢子云俊逸的脸庞,阴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他似比从前有所改变了,或者说是长大了,不再是京城市井上那个锦衣公子,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位江湖游侠。
地上用烛火摆出的三个字,谢子云很早就想对楚言说了。看着眼前楚言眼中被烛光照得闪烁,那应该是泪吧。但是谢子云却觉得是璀璨的星光,光芒盛开在他的心间。
其实,她早已经记起了。谢子云想。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京城大道上,她说,给彼此三个月时间。三月之期之后,谢子云不知道,其实他早就有了选择。那时错过,那一句来不及说的我爱你,只能留在现在。
希望不会太迟。
“楚言。”他轻声开口,声音和海风一样温柔:“我知道,其实你早已经记起了,对吗?”他似在询问,但又无比肯定。虽然从冥狱出来,她说她忘了,但是谢子云却看得出,她看他的眼神不同了。
若是遗忘,为何要对月叹气。
若是遗忘,为何要摘下彼岸花,又为何要舍弃?
谢子云从怀中取出早已枯萎的彼岸花,花色不再鲜红,只是残留着淡淡的暗红,楚言看着他掌心中单薄的彼岸花,被海风吹起,飘舞在两人之间。身后是一片摇曳的烛光。
曾经,她真的很想听到这一句话,一句我爱你。
但是,她现在才懂得,等待不是爱情。一个人可以为你去死,却可以不是因为爱你。同样,一个人说爱你,可能只是因为你曾经付出太多,他愧疚了。
焚妖台上,她早说过,谢子云终究不是云秋遥。
她清楚知道,自己爱的是云秋遥,却曾经迷惑,以为自己也爱上了谢子云,所以才苦苦纠缠,用尽所有力气去爱。
但是后来她终于明白,五百年前,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然而落崖门上,她还是贪恋,还是希望拥有一夜的芳华,祭奠逝去的过往。
最后一次看月下梨花雪,她终是喝下那一杯忘情水。就此忘却关于云秋遥或是谢子云的一切,忘了他们曾经出现在生命里,忘了他们做过的事情,忘了他们的容颜……
把所有的都忘了,忘了曾经的心痛过,忘了曾经泪流过……
但是却去不了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和一段苍白的无忆。
记不起的时候,心中似在寻找。记起的时候,心更茫然了。唯有假装一直在忘记。忘记云秋遥,忘记谢子云,忘记疼,忘记痛,忘记欢乐……
然而,看到这三个字,在沙地上燃烧着,心还是出卖了她自己。
海风徐徐,吹灭了一根蜡烛,谢子云马上蹲下去再次点燃,看着他蹲下的背影,一只只点燃熄灭的蜡烛,但是点燃了那头,风又把另一头的字吹熄。
谢子云慌张起来,他万万没想到风会突然变大。
“够了,不用点了。”楚言道。
可是谢子云却始终坚持。
灯火没有被吹灭,可是也有燃尽之时。噼啪烛光渐渐熄灭。
先是熄灭了“你”字。
然后是“我”字。
就好像,你我,不再存在彼此生命一样。
现在眼前,只剩下一个“爱”字,如风雨飘摇般单薄,苦苦坚持,烛影摇曳,谢子云双手忙护着烛光。
楚言大声地道,一滴泪从脸上滑落:“够了,够了,我说够了!不需要,我不再需要这些,不需要你了。”
谢子云蹲着的身体一怔,手中被蜡烫到,却浑然不知道热,因为心在瞬间冷却了。
他缓缓起身,却见楚言泪落不止,让海风都泛起苦涩的味道,海水如在悲啸。吹灭了最后的一个字,周围突然一黑。
原来,爱也很脆弱。有时候,它经得起巨浪滔天,却禁不住清风吹拂。
谢子云觉得眼前的人抓不住了。
“子云,其实我从来爱的都不是你,你也不是云秋遥。就这样吧,对大家都好,你也不要惦记了。”言罢,轻飘飘地似跟着海风消逝了。
月终于有了光华,淡淡光辉照下来,但是谢子云眼前却没了人影,而他,孤立在一堆燃尽的蜡烛之前,手中那一滴蜡烫着皮肤,像是伤疤嵌在手上,而掌心是那一个紫色的印记。右手握拳,指尖碰触到印记,觉得还似握住她的一滴眼泪,很滚烫,却又很冰凉。
海水在月下散发着幽幽光辉,如同月光一样。月是永恒的,俯视红尘。
风撩起谢子云的黑发,遮住了眼前,发梢捎着点点水滴。
是泪吧。
红烛燃尽唯有泪,今生诀别断肠魂。
洛红夕的伤很快就好了,大家也决定告辞离开月光岛。虽然岛上宁静如仙境远离世事烦恼,但是毕竟众人仍是红尘俗世之人,心中自是有牵挂。若莲一众仙婢也不挽留。
自那日从沙滩上回来,第二日大家发现不见了楚言,众人都把目光寻到谢子云身上,他只淡淡地说,她走了,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碧落是前些日子太过快乐,才一时忘了姐姐每日见着谢子云这件大事。见到二人如此,姐姐先行离开,而谢子云憔悴不已,心中怀疑姐姐是否忆起旧事。
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姐姐询问她尉迟仲的事情,她才醒悟,原来姐姐早就记起了,怀揣着那些又痛又不舍的回忆,不知道这段日子来姐姐是怎样面对谢子云的。想着现在先行离开也是好的。
又一想到雪宫中等着姐姐回去的雪陌君上,心中更是无措了。
楚言那夜只身离开,留下画舫给众人,众人拜别月光岛的仙婢们,若莲上前致意,顺便提醒碧落勿忘五十年之约。
碧落欢笑道:“放心好了,五十年后我定回来看那呆瓜,啊,不,是浩澜君——”
若莲这些仙婢从小随浩澜君修道,对他敬若神明,而天上地下,敬佩浩澜君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们却还是第一个听到说浩澜君是呆瓜的。不过自家岛主对这位姑娘如此特别,应该自有他的道理。
一行人上了船,洛红夕伤愈,没有了楚言,换了她用灵力驱船,傅君山担忧她伤刚好,再花费灵力,洛红夕欢喜他的担忧,很希望这一行永远不要到达人间,可以一直在这浩瀚的海域上行驶下去。
可是,洛红夕知道,人间的大事,等着傅君山。他是成就帝王业的人,任何人都不应该成为他的羁绊。
而谢子云一路默言,只是到了晚上才出来坐在船头,倚着横栏,望着海上孤月,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
手中掀着个酒瓶,那是从月光岛讨回来的酒,有淡淡的荷叶香。可是谢子云却不知道是何味道。楚言早已失去了味觉,他现在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傅君诺和筱楼不安地走至他的身前,也学着他坐着。谢子云带着醉意的眼睛半眯着,见到是他们,也把酒递给了傅君诺,傅君诺喝了一口之后放下,谢子云正欲夺回再喝,筱楼眼疾手快地夺走。
“够了,子云,不要再喝了。”她是医师,知道多喝愁酒对身体没有益处,反而酒入愁肠愁更愁。
谢子云也不争执,头靠在栏杆上,全身尽是颓然酒气,额前发丝垂在脸上,无知无觉,他呼吸沉重,吐着浓浓酒气。
傅君诺见着曾经玉树临风的谢子云变作今日这样,心中来气,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拳头欲挥下去,可是却又不忍心,只是握紧拳头,全身筋肉都绷紧了。但是眼前的谢子云如故,未有躲避之色。
难道现在什么都不能让他动容了吗?筱楼心中黯然。
这时谢子云淡淡开口:“君诺,你快乐吗?”
被他突然开口一问,君诺不明所以,谢子云拂开傅君诺抓住自己衣襟的手,衣襟上展开的折痕却如同心中裂痕一样,平复不了。
他转而问筱楼:“和君诺在一起,你快乐吗?”
筱楼看着他眼中流转一湾忧愁,不复往日明朗,点了点头。
谢子云轻笑,然后头又靠在横栏上,口中喃喃地道:“快乐就好。至少我们之中,你们是快乐的。”
筱楼傅君诺听了,更觉得凄凉。
倚着门的碧落见着眼前一幕,虽然不喜欢谢子云,但是看着眼前,也觉得为他而伤心,仿似迎面而来的海风,都带着泪的味道。
“姐姐,为什么这一次你可以放下谢子云离开?这一次你是怎么狠下心来的?”连她都觉得不忍,可是楚言却还是走了。
身后的洛红夕对着碧落道:“你知道楚言在哪里吗?”
碧落摇摇头道:“或是在白鸟渡,或是在雪陌君上的雪宫。但是姐姐不想让他找到,他就不会找得到的。”
洛红夕也是微微一声叹息。身旁的傅君山也很是担忧谢子云,洛红夕侧看身旁之人,如若心中有她,她定也能像谢绯云那样生死相随,但是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痴心妄想,他现在胸中所想所牵挂的应该是他的臣民吧。
人心可以说很大,可以装得下整个天下,但是也可以说很小,有时候连多一个人也容不下。
红尘多烦恼,自有痴情人。月下伤忆时,伊人何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