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复潮生[破镜重圆]》夏元宝

51、第51浪

　　天像是漏了一个洞，哗啦啦往下倾倒雨水。
　　原本就不算平整的镂空石砖此时更不好走，不小心就踩进一个坑，仿佛在玩跳格子游戏。

　　灰色的天穹边缘几道闪电划过，半秒后才是隆隆的雷声。行人连树底下都不敢路过，只顶着雨埋头往目的地奔去。

　　跑了几步心知来不及赶在雨势瓢泼之前回到小区的温楠嘉就近找了个遮雨的屋檐停下。

　　陆川的电话打了两遍她才接起来，心里像进了潮气，反应都迟钝了些。

　　“嘉嘉？”
　　陆川的声音大了点，“你怎么回事，又发呆。”

　　温楠嘉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说今晚我爸没那么快结束，说不定还得在K市住一晚明早再走。”
　　听筒那边有说话声杂乱传过来，想是卫生间有人进来了。
　　陆川随便找了个隔间进去，最边上的窗户开着，他刚一走进去就湿了半条胳膊。

　　“我靠，这雨怎么这么大！”
　　听筒里都是陆川大呼小叫地拿什么东西擦胳膊的窸窸窣窣音，过了几秒那边才像是反应过来，突然问她：“你那边的声音……你在外面？”

　　温楠嘉看了眼这不大不小的屋檐，将将能遮住她的身体。
　　幸亏她今天穿的是短袖长裤，不然这雨水一浇，不冷都要冷了。

　　“刚才出去走了走，正好遇上雷阵雨。”

　　她说着，看见前方不到十米远的距离有个小卖部，打算跑过去问问有没有雨伞卖。

　　挂断电话，她才刚迈出一步，身体便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气势定在原地——

　　天边不远处一阵雷声传来，声如钟鸣、气势如虹，势要劈开白日。火花顺着天幕一路流光而下，消失在某栋高楼之后。

　　季澜就在这雷电雨幕、灰白溶溶的背景中成为那一个定焦的视点，出现在她眼前。
　　身后耀目的白光映亮了他的脸。
　　黑发泼墨般沿清隽的轮廓潮着水滴，眼眸浅浅，喊她名字：
　　“楠嘉。”

　　被雨水淋湿而透凉的手腕上，热意顺着相触的血管快速传递。

　　不一样的场景，相似的心境，只是昨天的季澜还并不清楚自己内心的焦躁是什么由来。

　　他就像是个没什么经验第一次掌舵的水手，左支右绌企图用二十多年的直觉来辨别方向，次次偏航都不知所觉。

　　在今天才顿悟，原来之前的行为都能被一种朴素的感情全权概括。

　　七年前他等在柳树下时告诉自己只是想要道歉，毕竟就算不是他贴的情书，但是东西确实从他手里被人偷走。
　　直到眼见人跑远的背影，才第一次感受到自我欺骗的后果。

　　昨天同一个地方甚至可能在同一颗柳树下，记忆里的人没有跑走，而是径直朝他走来。
　　他有了解释的时机，解释了，她也信了。但为什么内心的焦躁却不减反增。

　　女生笑着，笑得很好看。

　　只那双眼眸里秋水盈波、星光渐沉，她没说那句放弃，却字字都是放弃，是划分界限，是最后一丝纠缠都要斩断。
　　明明现在本来也就是同事关系，但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直觉有什么东西在往无可挽回的地方去了。

　　“……不要放弃我。”

　　温楠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句话无头无尾，似乎很是莫名其妙，而且不像是能从季澜口中听见的，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雨水顺着屋檐在眼前形成了帘幕，季澜拉着她的手腕踏前一步，进了这方分割潮雨的空间里。

　　在不远不近愈渐鼓噪的雷声里，她问出了昨天还自感潇洒觉得没有必要问的问题。
　　“你喜欢我？”

　　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去求证呢，成年人的体面可以不用刨根问底、徒惹尴尬。

　　手腕处的热度灼灼，温楠嘉能从季澜浅色的瞳孔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这一秒她什么都没想，几乎已经确定而只是需要刽子手挥刀的一记，异常冷静也异常冷漠。

　　“是。”

　　温楠嘉神色没变，继续问：“以前就喜欢我？”
　　季澜：“是。”

　　“真有意思。”
　　本以为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阵雨，那种鼓胀的情绪已经消弭得差不多，原来还是没遇到正主。

　　温楠嘉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季澜，你不会以为这是种什么可笑的惊喜吧？”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是我一厢情愿一往而深誓不回头追着你打扰你，你烦我厌我都是因为不喜欢我，我难过，但因为无法强求别人的喜欢，所以接受了、放弃了。
　　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很早就喜欢我……

　　‘想不到吧，我以前就喜欢你，但喜欢你还伤害你，诶就是玩儿。’是这个意思吗？
　　她7年前的痛苦和7年后的在意仿佛都是一场笑话。

　　温楠嘉想到自己昨天说的那些看似坦然潇洒一笑泯恩怨的话，气极反笑：
　　“你现在跑来跟我说不要放弃，说你喜欢我？怎么，觉得没有一个追在你后面的人不舒坦了，想要挽回了？你不会以为我还是7年前的小孩，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吧？”

　　她不想知道什么以前还小不明白是喜欢的理由，也感觉不到，除了那张被捡回去的画纸，她分毫感受不到。
　　既然感受不到，对她来说那就是不存在。

　　“你凭什么，凭什么随意对待我的喜欢？又擅自开启我已经要尘封的过去！”

　　“喜欢是你的个人意愿，但我不接受这种喜欢。”
　　温楠嘉从未这么愤怒过，也许小时候的自己会欣然接受高兴不已，只要那份单恋有了回应，不论多少都照单全收并且怀着感恩的心。
　　现在的她，只觉得嘲讽。
　　“你的喜欢几斤几两啊。”

　　越说越气，屋檐下的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她试图往雨里走，身后的人动作却比她还快。

　　两人挤进了最靠里的墙角，呼吸相闻。
　　季澜身上湿透了，雨水顺着衣领一路蜿蜒而下，漫过两人足底。

　　极近的距离，潮润的空气蒸腾了那点本来快速消弭的气息。
　　温楠嘉把人推开了点，开口讽刺：“你是喝一次酒就想多一个女朋友？”
　　她没忘记之前赵诗的事情。

　　眼前霜雪似的眉目深敛，说出口的话却极轻，用差点能被人叫做是小心翼翼的语气。

　　“刚才去给我舅舅送东西，只喝了一杯。”他解释。

　　“哦。”她想说关我什么事。

　　两人拉开了距离，季澜垂放在侧的手微蜷。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蛋糕递给舅舅的，也不记得被拉住劝酒的时候想了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内心的焦渴、顿悟、后悔的情绪快要把他淹没。

　　迫不及待想离开。
　　那一杯辛辣白酒顺着咽喉流入肺腑又瞬间溶解，没有哪一刻，酒精的作用这么微弱。

　　他没醉，连微醺都没有。
　　他只是急了。

　　季澜微微弯腰，对上女生清澈的眼眸，直到在里面看见自己。
　　“对不起。”
　　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歉意。对不起那时候辜负你，对不起再次遇见你却没认出你，对不起我到今天才知道……”

　　雷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雨帘敲打地砖的动静变得和风细雨。

　　“我喜欢你。”
　　季澜淡水般的嗓音沉哑：
　　“是我单方面喜欢你，这次让我追你，好不好？”

　　温楠嘉很想直接问你是被夺舍了还是中邪了，但实际上只是抱臂看着对方：“我不喜欢你。”

　　男生沉悦，下颌处那滴雨水在他说话时倏忽落地，惊起一簇小小尘花。
　　“好。”

　　“可以追吗？”
　　他垂眸看她，浓密的眼睫分割了后面那片灰白的天空。

　　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敲击声转成簌簌，空格砖水花消失。
　　雨停了。

　　温楠嘉还未来得及打破这片沉默，她耳侧的玻璃窗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哎呀给追给追，小伙子够直接的。”
　　里面一位穿着工装的大爷探出头来：“答应他，处处看嘛！”

　　保安亭的屋檐并不大，刚才温楠嘉被季澜拉到最里面，虽然躲开了不断侵袭过来的雨水，但也忽略了两人所在的位置就在窗户边上。

　　这处小区外面的保安亭是用集装箱改建的，墙壁本来就薄，单层玻璃上贴着半边报纸。
　　进来躲雨那会儿温楠嘉往里看过一眼，黑漆漆的，以为是没人在。

　　这会儿玻璃一推开，里面的冷气连带着大爷那睡翘了的乱发一道跑了出来。

　　“这么帅一小伙子……哎这不是梁家那儿子，哎呦！”
　　大爷手里还端着个茶杯，认出是熟人后更加十足吃瓜的模样，拍着大腿说：“小姑娘你再考虑考虑，你俩男才女貌金童玉女绝代双骄不在一起可惜了呀！”

　　温楠嘉：“……”
　　谢谢你，大爷，成语用得不错下次就别乱用了。

作者有话说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绝代双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