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辰劫》苏拾叁

1、第一章：逃婚

　　丑丫头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她在睡梦里，感觉自己的脑袋特别沉重，脖子上像顶了个大缸子，晃晃荡荡。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像是哪家姑娘出嫁了……她忽然想起昨晚要准备逃走的，什么时辰了……她用尽全力想睁开眼，想起身，可全身感觉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眼前黑红……她分不清是梦魇还是真实……但有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念叨：“不能睡，丑丫头不能睡……要逃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外面的声音太吵了，她终于在几番意志的搏斗中醒来……她睁开眼，掀开眼前的红布，低头看看身上的血红新装，愣了几秒，瞬间毛骨耸立，顶着大缸的脑袋一下子被暴锤到稀碎，这一吓完全醒了……她掀开轿子小窗探出了头……

　　“别探头，不吉利！”她的小脑袋被一只肥手用力按了回去……“姑娘家家的乖巧些，在婆家日子才能好过。我还担心你醒不来，到时候拜堂就麻烦了，看来到底是亲娘，这药还是没敢多下啊……”这胖女人，絮絮叨叨，肥头大耳的，五官抹了不少脂粉，和短脖子两个色，一身外紫内红，跟在花轿旁晃悠悠的走着，看来心情不错，“我说丫头，你这长相能嫁到王家也是修了大福……人家杀猪的一年到头不少油水，起码过年过节能吃顿荤腥啊，总比你在家里喝粥吃野菜强，看你这干瘦的模样，也怪让人心疼的……”一说边话还不忘整了整头上的两朵富贵花……她甩着红帕子催促着，“快走些吧，别让王家那傻小子等急了，说不定早到能多讨些赏钱……”前后十几个抬轿跟随的糙汉，跟着乐呵呵……“虽说那李家那小子是傻了些，可傻有傻的好处，以后你也好拿捏……”

　　她瞬间就全然明白了，她亲娘和那后爹联手把她卖了……震惊、委屈、愤怒，胸口憋闷到只能干呕，细嫩的脖颈呕出青筋，差点呕出一颗血淋淋的心来……

　　南南是镇上出了名字的丑丫头，十三岁出头，因为打猎受伤右脸颊有两道长长的疤，每天风吹日晒，又长期吃不饱饭，面色黑黄，脸像从来没洗干净一样，再加上野外磨砺的几分男生气，瘦小扁平还没抽条的小身板，应给涂上脂粉也是丑的奇特……不知道为啥镇上王家那傻小子能看上她，她大概也没想到王家那傻胖子被一群野孩子欺负，自己帮了一把反被那傻子惦记上了……早知道有着一天，依丑丫头的性子，那时候就会把那胖子打的他爹都不认识。

　　她娘亲是个没主意的软弱妇人，她那短命的爹爹早死之后，她母亲就带着南南改嫁给了自己已故姐姐的丈夫，就是镇上脾气暴虐的张富，是个没什么人性的猎户。有个病恹恹靠药续命的儿子张来运，只靠着山上打猎过活，日子并不好过，脾气上来对南南母女俩就是拳脚相向……张富早就想着把丑丫头卖了，给儿子找个媳妇留个后……南南曾经和母亲商量逃跑，她一年前就开始从自己不多的口粮里一省再省……想着带着母亲逃出那猪狗不如的生活，可没想到……那可是她亲娘，她在这世上唯一觉得能给她温暖的人，就这么把她卖了……

　　轿子已经从镇东头抬到了西头……丑丫头在激烈的情绪震荡中，渐渐平复，长期的丛林打猎让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冷静，否则养父一度有意陷害，在满山的迷障和陷阱里，她也不能活到今天……

　　听到路过街巷，店小二的叫卖声……她像只灵巧的野猫黑漆漆的眼睛忽的一闪……她试试了胳膊腿虽然还有些无力，但勉强还能动弹，她那个亲娘估计为了省钱连蒙汗药都买了掺了假的……”姑婆……我尿急……“丑丫头探出头，露出焦急的小脸……

　　媒婆嫌她麻烦：“再忍忍，一会就到了……”

　　“忍不了……”丑丫头装出孩子似的一脸无辜……“你都不知道，我母亲出门前给我灌了多少甜汤水，我喝了好几碗……”

　　媒婆一想，定是为了下蒙汗药，放进甜汤里了，这丫头也是命苦，没吃过甜汤一样，这么馋……

　　“再不停，我就在轿子里尿了啊……”

　　“诶，诶……别别……”

　　“我不行了，再不让我下去小解，我就在轿子里啦……”丑丫头说着，解开外衣，轿子被她搞得东摇西摆……

　　“诶，你这没教养的野丫头……”媒婆心说，这丑丫头真搞得一身尿骚味，还怎么拜堂，到时候传出去不是砸自己媒婆的招牌：“……行行，停，停下……“

　　野丫头钻出轿子，一身大人的喜服套在个孩子身上，完全不合身……

　　“酒楼后院有茅厕，我带着你进去……”媒婆看来是经验丰富，处理这种强买强卖的生意很有一手，她眼神示意十几个壮汉，分别看好前后门，就紧跟着丑丫头进了酒楼……

　　“哦，丑丫头的喜事啊，让我们小店也沾沾喜……”她也不理店小二的打趣，径直走了进去……媒婆喜笑颜开的和店小二聊了两句就跟上了。

　　丑丫头常来这家店卖猎物，熟门熟路穿过厨房……

　　“呦，这不是丑丫头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厨房一堆人拿她打趣，丑丫头着急地说：”内急，我去后院厕所了……“媒婆刚跟上来，厨房一堆人本就忙得热火朝天，进进出出挡了媒婆的去路，见她又给客套几句，还有拜托她说媒的……媒婆想那丑丫头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也没追的太紧。

　　等她在后院等了许久，也不见丫头出来，叫了两声也没见回应，心里咯噔一下，直接走进茅房，里面早没了人影……“出大事啦！”媒婆急吼吼的出门问几个糙汉子，都说没见到人……“前后门都有人守着，人呢，都给我找，一个孩子还能飞不成？”

　　“李姑婆，看这个……”一个抬轿的糙汉子，拿着一个粗制滥造的红簪子，刚刚还插在丑丫头发髻上。

　　“在哪找到的？”

　　“茅厕旁的墙外，那边还有一个狗洞……”

　　“我滴亲娘啊，赶紧找人去吧……你们几个去镇子进出口大路上守着，你们几个沿着簪子掉的那条街追，剩下的跟我去张富家看看……”媒婆怕她这单生意竹篮打水一场空，急的脸上脂粉随着汗流到脖颈，一行人听了她的安排，四下散开，满镇子搜罗……

　　夜幕降临，圆月静悄悄爬上树梢，丑丫头一直在酒店后院一个大空酒坛子里躲着，腿都蹲麻了，从白天蹲到黑夜，又硬生生挨到子时，本想这时候出来，但仍不放心，又憋了一个时辰……

　　酒店已经打烊了，渐渐没有了人声……

　　丑丫头掀开酒坛盖子，腿脚已经麻了，后院拴着的土狗听见声音汪汪叫，她冲狗轻声道：“旺财……嘘……”好在她常来酒店卖野味，偶尔带只麻雀给它，这家土狗和她亲昵，闻到她气味，欢快摇了摇尾巴……

　　她佝偻着身子，走到墙边狗洞旁，转身看了冲兴奋摇尾巴的旺财，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睛里夺眶而出……长这么大，在这个镇子，唯一能对她眷顾的居然是只狗，世事苍凉，人心叵测，比不过一条狗的忠厚……“再见了，旺财！”她缩了缩身子从狗洞钻了出去……

　　她下了一个决定，哪怕机会渺茫，哪怕九死一生，她也要为自己活一次，宁死一拼！

　　她哭着从小巷子跑出，妆早就花了，脸上的疤痕在满月下更衬得阴冷可怖，头发凌乱，一身宽大的红衣拖着地，她只自顾自地跑，她想逃，从她出生，从她有记忆以来，每一天她都想逃……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那个混蛋的继父，那个好吃懒做的哥哥，她那个无用的母亲，包括一直无能无力一味忍受的自己都让她觉得恶心，压抑得令人窒息……地狱不是非在阴曹地府，只要你拼了命想要逃的，那便是地狱！

　　她泪眼模糊已看不清脚下的路，出了巷口躲闪不及，险些撞上一个人……丑丫头赶紧闪过，像只野猫似的逃走了。

　　只听后面那人似乎是受惊了：“我方才是见了鬼吗……“

　　他身旁妖艳的红衣女子阴森森笑道:“公子您可是鬼蜮的众鬼之首，怎么还怕鬼？再说可是人间。”

　　那男子收了下扇子，向丑丫头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那丫头丑的瘆人……啧啧，妖魔鬼怪哪分什么三界六合……有活物的地方自有鬼蜮……”

　　说话的男子身材修长，深蓝色长袍，手中拿着一把黑色描金山水扇。右手执扇在左手点了点，口中念道：“佛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可这世上之事，妄想执念多了去，善因恶果，无可奈何，怎么证得……”男子不屑地笑了笑径自进了客栈。

　　身旁那位妖艳的红衣女子不置一词，默默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