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应山

7、第 7 章

　　“想做的事就去做罢了，莫要自己后悔。”吴住的话萦于她心中。浮现起来的，还有千万的回忆。闵敏忙完手上的官司，抽空回了趟苏州。
　　她当初走时，见过小河里流淌的那些平静岁月，十年里也竟未曾改变。苏宅巷口吹葫芦丝的大爷和卖花的奶奶，却不是同一副容颜了。
　　梁阿姨不讶异她的到来，倒像是等了她许久。梁阿姨给了她一个大信封，讲是梁昶留给她的。二人叙过旧，喝了茶，像老朋友。梁阿姨忆起，说你上高中那会，小昶坚持接你晚修回家，后来也总要热好牛奶等你回来才肯去睡。
　　她上楼去，发现原来自己睡的房间的陈设都未变过。信封里，是一串金钟菩提，一封信。
　　“
　　敏敏：
　　展信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不在这个人间。写下这些文字时，是我手术的前一天晚上。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敏敏。
　　我知道你一生要强，不用觉得离开是亏欠了我什么。我本就不舍得怪你。
　　我生命的长度，我从小就有数。在这世上能够多活一日，已经是我的幸运。
　　记得第一次见你，我就被看穿了心思。一个还没我大的小女孩，竟然坚定地要保护我。我那时不懂生命的意义，却在你身上看到了生命力。那时我便想，这副倔强的样子，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
　　三年真是太短了，敏敏，我真想向佛祖多祈求些日子。要是能够一直保护你，就好了。
　　我最后的愿望，是你要骄傲地活着，像那棵海棠一样，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菩提你要接着戴，我可是一颗一颗捡回来的，不许偷偷收起来，我可是会知道的。
　　梁昶亲笔
　　”
　　收起信，她淡淡想着。她记得，那些纯粹而美好的岁月，烟火碎片里温柔的凝视，一纸一笔誊写的经文，她都记得。
　　可她刻意地避开一切，离开苏州，离开台京。她明明是惦记着，却要让思念飘浮着。
　　从前的日子孤单和阴影环绕，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心在哪一刻无声地与他碰撞，可温柔就那样跌进流淌的河里，以至于后来她陷入无法与世界和解的时刻时，也自然明白应该拥有怎样的宽慰和豁达。
　　十余载里，她怀疑过，也后悔过。是不是如果当初放弃那份执拗的自尊，至少最后那段路，他可以不用在回忆里思念。
　　天地间云被揉碎了，化作碎片砸下来。发泄似的，雨水依然干净，打落在心上，泪却是浊的。
　　她呆滞在那里，回想这人生半程。
　　被大雨泡发的泥鞋，发紫的伤口，拧不干的裤腿，散不去烟味的房间，泥泞不清的家，破碎的自尊，永远留在了那个夜晚。
　　她晓得，海棠今年依旧会开，只不过不是当年那一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