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天光萤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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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敞开的秘密——我的青梅竹马，他是我年少时所有的渴望与幻想。
当然，这件事情我知道。
他也知道。
（一）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我现在正带着他翘了夜班跑出来。
……
这一切的起因，都只是因为一个三天前的赌约:我要让他见到最美的光亮。
至于这个“最美”到底是怎么样个美法，归根结底还是得由他来定义。鬼知道这家伙的审美:高照的艳阳他嫌太刺眼，皎洁的月光他嫌太凄清，跳动的烛火他嫌太滚烫，绚丽的烟花他嫌太遥远……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这么信任的让他在赌约上玩起了文字游戏。
在这段时间里，我绞尽脑汁的想把一切能发出光亮的东西捧到他面前，甚至为了一颗货真价实的夜明珠跑了好几个拍卖会，花出去了一个月的工资，结果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纠结着纠结着，一直到了傍晚，连夕阳都慢吞吞地溜走了，所有的光亮都几近消失了，我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眼看着天都黑了，约定的期限要到了，我要在那家伙得意洋洋的眼神下变成输家了，我不甘心地跺了跺脚——
放弃了那怎么也转不动的小脑袋瓜，我心一横，干脆拉着这家伙一起翘了班。
（二）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他叫太宰治。
……
这个家伙原本是不叫这个名字的，他是一个大家族里的私生子，而我是被招过来当玩伴的孤儿，在一通莫名其妙的操作让大火烧了主宅后，他带着我一起离家出走了。
之后，太宰治凭借着他那惊人的头脑，拉着我共同跳进了世界的阴暗面里。
……
“小姐~”
太宰治甜腻着嗓音趴到我身上，阴冷的气息拂过后颈，双臂如蛇一般缠绕上我的咽喉，仿佛阻隔了我的呼吸，一只手灵活绕到身前，指尖轻轻一拨就推开了冰冷的保险栓，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在发抖呢~小姐~”他握住我的手腕，而后向上，轻而易举就包裹着我的手，稳住了颤抖不已的枪口，“是在害怕吗~真可爱~”他这么说，甚至轻笑了一下，在背叛者的求饶声中。
“别怕——这很简单——”太宰治温柔地安慰着我，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像是在做一场游戏，他勾着我的手指放在扳机上，然后轻巧扣住。
“只要——”
他好像都没用多少力气，带着我的手指一点一点往下按，坚定的，不带一丝犹豫。
“砰！”
腥红黏腻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然后汇聚成一条，沿着颊边的轮廓，一滴一滴淌到地上，手被放开后，枪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这很简单。”太宰治的手捧住我的脸，让我清楚看到那双一丝光亮都照不进的瞳仁，他用大拇指抹开的那刺目的颜色，“不是吗~”面前的人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他目不转睛，病态地盯着我的脸。
当时的我甚至毫不怀疑，他能够把我的表情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这可真是成千珠宝都换不来的名画。”最后他只是这么感慨着。
……
“小姐~小姐~小姐~”太宰治拖长了尾音，一声又一声，摇摇欲坠的唤我。
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本该是干部坐的位置，把尚且还能看的文件整成一沓，然后将剩下的纸张叠成飞机，往太宰治的头上扔，而这个办公室的主人却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姐~小姐~小姐~小姐~小姐~”
事实证明，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连黑泥精也逃不了这个例外。我有预感，如果我一直不应，这家伙就能一直复读到地老天荒。
“怎么了？”我抬起头，手上的文件被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一眼眺过去，太宰治正把脸埋到抱枕里嘀嘀咕咕了一阵，莫名的，我想起了为了觅食而头朝下栽进雪堆里的狐狸，这个比喻意外的很贴切，我用了七分力气才勉强没有笑出来。
再看过去时，太宰治已经把头抬了起来，幽怨地望着我，“真是过分啊~”他鼓起脸颊，不满地抱怨着，“要骗过森先生很累的好不好——”他盯着我，好像很不甘心一样，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视线，如吵闹的雏鸟一般叽叽喳喳抱怨起了别的。
诸如“上吊用的绳子又断了，去买东西的下属也太笨了。”“小矮子打人好痛哦，明明我才是他的主人的说。”又或者是孩子气的“芥川也太不好教了，还是你来做我的直系下属吧。”“小姐~小姐~来陪我玩嘛~”之类，我都只是默默倾听，有时候还会走到门边检查门是否反锁，防止有人听到后勇敢的冲进来给太宰治一个闷棍。
忽略掉一大堆看起来听起来有用实际上啥都没有的无营养物质，稍微挑拣了一个有意义一点的，我问:“你又骗森先生什么了？”
“嘛~嘛~”太宰治又把头埋进了抱枕堆里，后脑勺上还盖着一本《完全自杀手册》，他清脆的带着少年气的声音悠悠从下面飘上来，“勉强算是对我重要的东西啦——”我听见他这么说。
之后，话题又转到了“硬豆腐有多么美味”，我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尽管我知道，当时只要再多说一句，太宰治或许就会把事情告诉我，但是我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想等待他自己来告诉我。
当然，他在不久后也让我知道了。
（三）
我是一个还算聪明的孤儿。
为了活下去，我偷过醉酒男人的钱夹，摸过卖唱女夹在胸口的大钞，和垃圾堆里的凶恶的野犬抢食，为了一块干巴的黑面包被人追着打过了三条街。
我是被千万个垃圾桶奶大的孩子。
冬夜里，实在走投无路的我混进了一队给豪门子女选玩伴的队伍里。在混了几天饭食与住处后，我被发现不对的管事人揪了出来一顿毒打，当时的我嘴里还紧咬着一块面包死死不放，最后那块面包和着从我头上流下来的血液与地上的尘土被我吞了下去。
狼狈的野犬不会求饶，只会打碎了牙齿后继续悲哀的苟活。
最后是一位姓“津岛”的少爷路过，瞧了我两眼之后，“真是有趣。”他面无表情的说，并且指名道姓的把我留了下来。
他给予我饮食和住处，却并不要求我做什么，也不会管我在空闲时间里会去哪里，只是偶有时候遇到我时，会饶有兴致的跟在我身边观察我的表情，好像那是能给他贫瘠精神世界里增添光彩的唯一事物。
我无法苟同于他，没有方向的野犬不会长心。
幸好的是，我和那位少爷都并不会很关心这个方面。
再一次于花房相遇时，他正拿着一张沾了灰的书本残页透着阳光看，“什么嘛——竟然只是在讲萤火虫而已啊。”他戴着波洛领结，无趣地说。我听着他话语里陌生的名词，皱了皱眉。
这时，津岛的目光向我转来，向前几步，伸到我面前的纸张遮挡住了阳光。“呐~呐~小姐见过[ほたる]吗？听说它经常出现在水边的样子。”他笑眯眯地说，脸上的婴儿肥与我凹陷下去的两颊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修长的手指指着书页上『蛍』的文字，视线紧盯着我，等一个回答。
迎着他鸢色的眼眸，我摇了摇头，吞了口口水，念着自己不熟悉的发音:“我不知道什么hou te ru。”舌头纠缠在一起，像是要打结一样，“不对哦，这个可不是这么念的。”他笑着，不厌其烦地纠正我，“是ho——ta——ru——”
“ho ta ru——”我迟疑着念下了这个陌生的发音。
“答对了。”津岛听到后显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狼に螢が一つ付いていた。”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对着我的耳朵念出了一句话，陌生的徘句蹦跳着滑溜的掉进了我的耳朵，一直落进了大脑里，调皮的温热吐息打到耳垂上，清脆的声音像是永远也不会被笼子豢养的山雀。
之后，他拉住我的手，避开仆人一起跑到了书房，从那精致的木架上掏出了一本封面印着一群会发光的小家伙的书塞到我怀里，封面烫金的标题摩擦过我的手臂，正是刚才学会的『蛍』。津岛对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中间偶尔夹杂着几个“ho ta ru”。
我忽然感到了一阵惶恐，胸膛里那石头做的东西，被烧灼着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让人有了患得患失的焦躁不安，以及，一种从被他点名开始就预料会有，如今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把『蛍』送给了我。
……
我在小心的躲着他，因为我没有能力返还他『蛍』。
……
直到那一场大火烧了起来，蔓延到整座主宅，脸被火光映的通红的少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我，并伸出手向我发出了邀请。
“一起出逃吧，小姐。”他这么说。
所有的茫然都在瞬息间被收掩殆尽，我毫不犹豫，飞蛾扑火的握住了那只手。
——狼に螢が一つ付いていた。
那仿佛是为现在的我们量身定制的徘句。
天光萤火，向死而生。
……
他说他要带我一起去看海，于是旅途的终点就定在了横滨。
当坐着冬夜里的最后一辆列车，看向窗外散落下雪与叶，还有那远处的山，我发现，我好像忽然爱上了这个世界。
他不只送给了我『蛍』，还有整个人间。
（四）
“小姐。”他叫了一声之后就不说话了，只是眼带悲哀的盯着我。
……
回到自由轩时见到一片狼藉，在赶紧安置好被我带出去游玩的孩子后，就跑上了线索指向明显的仓库。
一踏进去，浓重的血腥气像雾一样涌过来，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倒到地上，是真正的血海尸山，好似是当年龙头战争的复刻，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像当年从龙头战争里走过来的我一样。
最中心处是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少年，他的身侧是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听到了弹壳被踢开的叮当声，太宰治仿佛不为所动，但是他叫我的声音却像是抓着落水时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姐。”我听见他说，“救救他吧。”
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费了多大气力骗过森先生我拥有的罕见治愈异能。
（五）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他是我年少时所有的渴望。
他是我的天光萤火。
我是在楼顶上找到的那只翩然欲飞的黑鸦。
“太宰。”黑夜的风很大，我摘下保暖的围巾扔到地上，手指从一粒一粒扣子上滑过，轻轻一挑，纯黑色的大衣自然滑落到楼道口。袖口藏着的刀片从头绳边流过，一头长发顺着风的轨迹散开，四处飞扬。褪下手套，让它吹向楼下，最后留下带着细小绒毛的靴子，赤着脚踩过那冰凉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向他。
“要跳吗？”我走到天台边缘，将手搭在栏杆上问。
太宰治把打开的啤酒罐轻轻晃了晃，里面还剩了一半的由小麦酿造的液体，金黄色的溶液飘出了一串白沫打在杯壁上，在又凑到瓶口吸了一大口啤酒泡后，他露出了倦怠的神情，将手伸向外面，而后修长的五指一点一点放开，任由罐子里剩余的液体划出一道痕迹后下坠。
“你怎么还不说啊。”太宰治看向我，“说啊——”
“就像是之前的所有人一样，因为不想别人死亡的高傲怜悯，扯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由，让我放弃自杀的想法。让我在这氧化腐败的世界里活下去啊——”
“太宰。”在他空白期待的眼神下，我如他所愿的开口，“你希望我存活还是死去？”
太宰治盯了一会儿我赤裸的脚后，撇开头，“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说。
“哦。”我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在心里默默吐了吐舌头，这关系可大了去了。
……
其实我曾经也有想过。
如果我们没有一起去到□□的话，如果我当时没有握住他的手的话……
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这也只是一种设想，与现在的我无关，我们依旧紧密相连，但并非不可分割。
只是，当初的少年给了我太贵重的东西，我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他，只好把命送出来。
……
“太宰，如果你无法爱上这里的话，就学着喜欢上我的生命吧。”
“我将会变作系住你与人间的绳子，永远有效。”
“诶~”太宰治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音节，抚摸着自己褪去绷带后毫无疤痕的眼部。
“哈哈哈哈——”
他又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一并流了下来，而后他停顿下来，用手拭去眼角的泪痕，轻飘飘道:“人性的锚点么——”
“好哦~”太宰治转过头，笑眯眯的说，“在光芒消失之前的话，我就不走了。”
“那么，要一起殉情吗？”太宰治脱下纯黑色的外套搭到我的肩头，“小姐。”他在我耳边发出邀请。
殉情啊，是我从未思考的道路呢。
我抓紧肩头的大衣，越过栏杆来到天台外围，搭上了太宰治向我伸来的手，“荣幸之至。”我笑着说。
“走吧。”太宰治带着我仰面倒下。
“my accomplice.（我的共犯）”
……
“我将会一直作为你的生命而存在，直到你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为止。”
在烈烈作响的长风中，我对他说，然后在他的默许下，轻轻吻上他的嘴唇，一触及离。
那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腰间的手，一直虚虚揽着，最后还是落到了实处。
“真是，败给你了啊。”太宰治抵住我的额头，轻轻地说。
……
他找到了，没有水洼与河流，也能看见的『蛍』。
（六）
因为他是一个碰到棉花都会受伤的胆小鬼，所以我把我的悸动封存起来，酿成了“爱”。
（七）
在拉着太宰和织田作，拖家带口的加入慈善机构（不是）武装侦探社后，我硬生生的看着太宰治的画风一路从“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变成“生吃个人，我很抱歉”。
不过，就总体来说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吧？
顺带一提，那场轰轰烈烈的殉情最后是被中原中也一人一脚给踹回了□□大楼。
我整理好报告，放下浇水的花壶，推开窗子，看向窗外。
明天会是个晴天吧。
（八）
在浸入黑暗之前，我和他太宰治没有什么要不可分割的，我死了他，还能活下去。又或者是，他自杀成功离开，我还存活于原地。
但现在，如果他选择死亡，那么我也会跳下来。
一颗心脏承载了两条人命，我们将共同存亡。
……
“诶~”太宰治被我拉着，慢吞吞的往前走，“这里能有什么光亮啊？”他把身体一半的重量都搭到我身上，黏黏糊糊的抱怨着。
“嘘——”我一边托住太宰之向我挤过来的脸颊，一边把食指竖起来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看。”
前面的河流处有一只发光的小虫飞出来，停留在草丛上，随后越来越多的萤光如被召唤般涌出来，像是一片温柔的海，清澈的水洼变成了一片天空，沉静的容纳下了万家灯火。
“怎么样？”我笑着扑到他怀里，也不管他是否能够接住。
太宰治像是被萤火虫给迷住了，无数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底，凑成了一片温柔的天光。
多年前的他将『蛍』交到我怀里，多年后的我『蛍』将留在他眼底。
我们谁都没有说谎。
“狼に螢が一つ付いていた。（狼身侧跟着一只萤火虫）”
太宰治笑着将碎发别到我的耳侧，“你赢了。”他示弱的，给了我一个吻。
“啊，这么美丽的湖，真适合做一个自杀的好地方啊。”
“来殉情吧，小姐。”
“……你开心就好。”
天光萤火，暮暮昭昭。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天光萤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