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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荷花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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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昌的荷花节共有三日,而作为皇家花园的芸池破例对连昌的上层贵族公开三日,是以长久以来,这荷花节就变相成了攀亲问故的好时节,各家的公子小姐都会出来走上一走。而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荷花宴。
荷花宴,顾名思义,就是以荷花为主题的书画切磋,六年前,西辞就在这荷花宴上以一幅半开青莲拔得头筹,名动天下,而那一次之后,他再未参与过任何一次荷花节。
今年,顾西辞参与荷花宴的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引了大批跃跃欲试才子才女蜂拥而来。
持盈一下车,没有见到芸池的荷花,只见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宴卿咋呼地直叫:“连昌什么时候这么多贵族了?”
西辞含笑道:“朝堂上你自是见不到,只有在这些个消遣的玩意上才会人满为患。”
持盈神色一冷,绾上面纱,只向里扶了言筠出来,挽碧眼明手快地服侍在侧,直冲着言筠唤:“九公主。”
车边打马过来的云旧雨微微一怔,见持盈淡淡一瞥,宴卿口中无声道:“进宫。”
云旧雨神情僵硬,勉为其难向着言筠拱手道:“九公主。”然后委屈地看着西辞,“师傅……”
顾言筠眉清目秀,与西辞并不十分相像,笑起来极为温婉乖巧,声音细细地唤道:“大哥。”世人皆知九公主被皇帝送进顾府由丞相顾珂抚养,此刻听言筠一声大哥亦不觉奇怪。
“旧雨。”西辞回首,“阿盈就交给你照看了。”
云旧雨顿时喜上眉梢,只站在言筠身边道:“我定会将言……九公主保护得周全。”
西辞略一颔首,携了持盈的手往芸池边踱了过去。
池上风光极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白莲、青莲、红莲竞相盛开,色彩纷泽,绚丽夺目。
风吹碧波,粼粼池水深绿,徐徐清风而来,顿时吹得心胸明朗起来。
持盈爱莲,以其出淤泥而不染自喻,而清高偏执,恰是她自小养成的脾性。
“阿盈,先与我去见过行之。”西辞凑近她的耳侧轻声道。
持盈一皱眉,还是点了点头。
郁行之是皇族中人,自有其赏荷之地。那是一个颇为清静的小亭子,只留有郁行之与他的三个贴身护卫。
“七殿下。”西辞微微福身如是道。
郁行之拂袖一立,抬手将他手臂托起,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他目光向后一落,瞧见西辞身后眉目清淡的持盈,瞳中含笑,唤道:“九妹。”
持盈念及西辞与郁行之一同长大的情分,揭下面纱,敛衣一拜,盈盈笑道:“七哥。”她姿态从容洒然,毫无被郁家驱逐后的尴尬,坦荡自如,落落大方。
郁行之含笑道:“九妹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
持盈抬眸,流光轻转,黑眸里碧色愈浓:“托父皇的福,持盈再好不过。”
郁行之肤色极白,笑起来左颊同持盈一般有个浅浅的酒窝,他和西辞相同年岁,看起来却是郁行之英姿勃发、神采奕奕,而西辞瘦削清秀、风姿郁美。
郁行之回首转向西辞,笑道:“你不是说了不再来么,怎么今年转了性子?”
西辞的目光始终绕在持盈身上,此刻闻言,不过淡淡一笑:“阿盈想来看荷花。”
持盈遽然一抬头,见郁行之看向自己,方抿唇轻笑道:“是持盈任性了。”
“西辞,你真是宠她。”郁行之失笑,遥遥一指芸池之上的烟雨缭绕,长笑道,“既然来了,不妨就拿今年的彩头送九妹吧。”
“今年的彩头是什么?”西辞笑得漫不经心。
郁行之面上浮出些许愕然:“你竟不知今年的彩头就这么来了。”他往石椅上一倚,“喏,就是池子中间的那朵紫色睡莲。”
“这世间竟有紫色的莲花?”持盈眼眸一亮。
她顺着郁行之所指望过去,只见满眼深碧浅绿之间,一枝浅紫色的睡莲亭亭而立,花共九瓣,净植舒展,日光照下来,好似那紫色会流淌一般,鲜活瑰丽。
“九妹若是喜欢,就让西辞替你夺下来。”郁行之见持盈神色欣喜,如是说道。
持盈如今的神情才像足了十五岁的少女,瞳中隐约雀跃,面颊带笑,澄静而明朗。她今日恰穿了紫色衣裙,与那紫莲再般配不过。
西辞唇畔含笑:“头筹哪是那么容易拔的?”他侧头看着持盈,低声问她,“真的喜欢?”
持盈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喜欢。”
听了持盈的回答,西辞浅浅一笑,一挽淡青的衣袖,向后道:“宴卿,呈笔墨。”
持盈起先一笑,随之想起西辞如今的身体,忙扯住他袖管,定定道:“我不要了。”
“七殿下都开了口,怎好推托?”西辞笑言了一句,接过宴卿递来的狼毫,夹在两指之间微微一转,“那么,献丑了。”
“慢着。”郁行之朗声道,“顾西辞动笔,岂能在这样不起眼的小角落,十八,送西辞少爷去荷花宴。”
郁行之身后一侍卫领命而出,率先走在前头:“西辞少爷,请。”
西辞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若是七殿下都不起眼,我们这等普通百姓怎么敢造次?”
郁行之笑骂道:“普通百姓?也就你敢这么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西辞微微一抿薄唇,向持盈道:“阿盈和我一道可好?”
持盈侧首含笑:“那是自然的。”
西辞甫一走入荷花宴的场子,就引来了诸多目光。
连昌年少一辈的贵族里,没有不识得顾西辞的。原本台上正画着的几人也被惊动得抬头望来,见是西辞,不由皆是一怔。
“顾公子,这边请。”
西辞由一小书童引着去了台前,持盈替了宴卿捧了笔墨立于西辞身侧。
铺平了宣纸,西辞微微闭眸思索了半会儿,才挽起袖管,将右手伸至持盈面前。
持盈将笔递进他手里,搁下砚台,给他磨墨。
西辞作画,必然是全心地投入,哪怕是持盈,都从不敢打扰他作画。
青衣的少年,侧身握笔,轻描重画,时或抬首望向芸池,时或顿笔微思。
持盈在他身侧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面颊好似一瞬焕发了生机一般,光彩潋滟,他的眼睛如同照进了日光一样闪闪发亮。黑发垂在肩膀上,又滑下去,骨节分明的手,虽则消瘦,却是稳稳当当,笔墨抛洒,浓淡破泼渍焦宿,无一不是细心描绘。
约莫画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照得他额上汗水涔涔,西辞才搁笔暂时停了下来。
持盈替他拭汗,一低头,就看到了未画完的那幅画。
西辞画的是持盈,秀美清冷的少女一身白衣坐于池边,衣袖沾湿,墨发赤足,手持纯白莲花,浅浅含笑。整幅画已近完成,唯独欠缺一双点睛之目。
西辞沉吟片刻,方道:“替我摘枝荷叶来。”
持盈招手唤来宴卿,宴卿几个来回,将数十片荷叶尽数塞进持盈手中。
西辞拿过一片,将荷叶在掌心揉碎,荷叶中黏稠的翠绿汁液滴入墨中,西辞蘸笔试后仍是摇头,再拿过一片叶子照同样的方法滴了绿液进去。
一直到第八片叶子,西辞才总算满意了这颜色,换了细笔狼毫小心翼翼地点缀上去。
持盈的瞳色极为少见,日光下漆黑入墨,一旦情绪加重,眼底的那抹碧色就会愈加浓深,以至于常有人会猜测持盈的生母景妃乃是异族之女,只是景妃失宠后这种说话也就不了了之了。
整幅画,西辞总共用了三个多时辰,光那双眼睛,就画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待得那画被挂起来之时,持盈才惊觉西辞所画的自己,那双眼睛丝毫不差。随着日光的变化,眼底的碧色也时浅时深,潋滟生色,栩栩如生。
而持盈之姿,被他画得极其干净简洁,手上白莲更是不加修饰,笔锋流畅。佛家以白莲为尊,更传说白莲长出之时恰是释迦降生之初,在泥不染,在世不为世污。
西辞不只是在画莲,而是以莲喻佛,以佛度人。
持盈怔怔望着,仿佛回到了当初在长生殿誊抄佛经的岁月,香气萦绕,清静熙怡。
沉寂了良久,叫好之声方逐渐响起。
“看来此次荷花宴头名,西辞定是当之无愧了。”郁行之缓缓步上台来,持扇而笑,“此画我瞧着很是喜欢,不如赠我如何?”
此言一出,台下谁还敢多说半句话,当下就有人道:“还请顾公子亲往池中摘那紫莲。”
西辞眉间有了细微的褶皱,眸色一深,青袖慢慢从手臂上褪下来,少年面容笑意不变,只道:“真是难为在下了。”
持盈敏锐地感觉到了西辞的不悦,不是为了要他亲自去取紫莲,而是为了郁行之的那一句话。
习丹青之人,总有几分傲骨,哪怕是稳赢的情况下,也要赢得堂堂正正。如今在场的是看到了西辞的那幅画,不在场的呢?传出去的只是七皇子一言定胜负的话题。当年西辞胜在光明正大,那幅莲叶图至今流传天下,复印万本,才证实了他的盛名不虚,而今郁行之不但抢先说明结果,还要走西辞那画。皇子要走的画,谁敢刻印?今日之胜负,日后定要起争执,好的只说西辞画技太高,连皇子都欣赏他的画,坏的呢?西辞与郁行之的关系,本就流言四起,怕是偏袒二字自此是再也脱不去了。
“兄长从不为胜负而作画。”持盈踏出一步,微微笑道,“那紫莲,不要也罢。”
“言筠小姐喜欢的东西,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朗朗笑声霍然乘风而来,持盈方一回首,就见红衣翻飞于绿荷之间,不过一眨眼,已到了眼前。
朝华红衣灿灿,衬得他星眉剑目,甚是俊朗,他手上堪堪握着那枝紫莲,送到持盈面前,偏首一笑:“摘莲这样的粗事自是不劳西辞动手,在下代劳即可。”
持盈本就想借不要这紫莲的借口替西辞将名誉扳回来,此刻却被朝华搅了局,现在说不要,就是矫情,说要,西辞的名誉却重于这紫莲千万倍。
紫衣的少女终究还是恼恨地一跺脚,拂手一挡,沉声道:“不敢劳烦朝华世子,这紫莲,世子还是自己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