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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了情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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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走进去的时候,西辞已然恢复了倦倦恹恹的神色,轻倚在床头,正紧眉望着窗外。她将桌上茶盏重重一扣,道:“这时候去洛淼做什么?”
西辞回首,笑看着她道:“气成这样?”
持盈顿手,喟叹道:“那并不是非你不可的事,揽下来也只会更力不从心而已。”
“北静王的王印,可不只是统率洛淼而已。”西辞熠熠眸光转过来,含着笑意笼在持盈身上,娓娓道,“你说若是楼越参倒了谢家,那会是什么局面?”
持盈蓦然回身,眼里冷光一绽:“你要借楼越的手对付谢家?”
“也不尽然。”西辞笑道,“楼越未必有那个魄力。”
持盈一瞬明了过来,西辞所求,不过是为防止北静王与谢家因为一个谢清宵而联手共进。而谢家往上,攀上的姻亲正是六皇子郁浅,明眼人都会清楚谢家把女儿嫁作六王妃的用意何在,压制住谢家,也是对郁浅的制肘。
想到了这一层上,持盈的忧虑却更甚,西辞这般殚精竭虑地为郁行之铺平前路,得到的又会是什么?郁行之此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到最后西辞怕是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周全。
她在床侧坐下,轻道:“七哥他……”
西辞偏首含笑看向她,眸光清潋,澄澈宁净:“七殿下如何?”
持盈突然有些犹疑起来,她不确定那句话问出来之后,是否会落进郁行之耳中,尽管她笃定西辞定然不会害她,可此刻她竟有一种惶恐,直视着西辞漆黑瞳仁的时候,她居然开不了去问心底盘桓已久的疑问。
西辞伸出手,贴在她的面颊上,他烧还未完全退,手心里尚有些滚烫,而持盈的脸颊却被窗外带着雨丝的风吹得苍白而微凉。
“七殿下不会伤害你分毫的,这是他对我的保证。”西辞的手指揉着她的额头,缓缓道,“而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往后记得更明白罢了。”
持盈为他语气里暗含的阴冷所悚,猛一抬头道:“你想让他记得什么?”
西辞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种她所不熟悉的清冷目光,令她想起长生殿内湿冷阴沉的月光,看的时间长了,就会有寒意一寸寸噬入肌肤,陌生且冰凉。
“阿盈。”西辞慢慢念了一声,敛起眼中森寒,复又回到那个温润谦和的模样来,“往后你总会知道的。因为你还会走得很长、很远,而这条路可能会很崎岖,也可能会很风光。你可知道,我有多想看到,站在最高之处的你?”
“所谓的最高处,又是哪里?”持盈眼帘微垂,眉睫轻颤,“没有你的最高处,我不要也罢。”
她抿唇一字一字道:“西辞,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来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你好像带着我绕了一个大圈子,给了我这样或是那样的承诺,可是我不想听那些,我只想要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要对我说‘以后你总会知道的’,我要的是现在——你清楚明白的答复。”
耳旁雨声淅沥,滴答滴答的声音分外清晰,在持盈说完这番话后,西辞长久地静默下去。
他几乎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坐着,只有绵长轻微的呼吸声才令持盈觉得他还在听自己说话。
持盈抬首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这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看清他皮肤下浅青的血流,狭长的眼角四周竟也有了淡淡的细纹,他还只有十九岁,可那清瘦憔悴的倦容,却像是心已老去。
他的眼睛半合,余光凝在不远处,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持盈心底起了恼意,倏地立起,就要拂袖而去。
西辞伸手牵住她的衣袖:“阿盈。”
这几近哀求的语气,让持盈忍不住侧身复又看向他,静静等着他迟来的答复。
“不要逼我。”他只留下这四个字,然后慢慢合上眼睛,松开了抓着持盈衣袖的手。
持盈眼底里漫起雾气来,胸口一起一伏地长声呼吸,心底里有种说不处的感觉翻腾着,让她气闷得难受,可面对这样缄默而疲惫的西辞,她却是无法再步步紧逼下去。
她僵立了片刻,陡然甩门离去。
有些事,即便妥协,也到底心气难平。
翌日,西辞就遣了写语先行快马加鞭前往南宁向谢家讨要汛期所需粮草,而他与持盈则从千辞出发,向洛淼而去。
那日持盈面上不说,可心结却是难解,一路上除非必要,她几乎不与西辞说话。
而西辞似乎也在和她杠着,持盈一日不说话,他便一日不肯服药。
到了第三日,两人到达洛淼,持盈终于服软,放弃了与西辞的较劲,这才劝得他吃药休息。这一场冷战下来,两人俱是身心俱疲,心生怠意。
西辞持着写语给的王印,再加之其本身的特殊身份,是以一路被客气地迎进了北静王府。
与此同时,写语也带着南宁的粮草冒雨赶回了洛淼,在看到出城迎接他的,依旧是带病支撑的西辞,而非楼越之时,他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黯淡下去——谢清宵一去无音讯,楼越依旧生死不明。
当写语遥望千辞方向忧心忡忡之际,西辞照着新誊的账薄清点粮草,却点出了巨大的差异来。
昔年账薄上所写之数,虽有误差,但在合理之间,而今却是大大的缩了水,明眼人一看即知。
西辞叫过写语:“这粮草可是你亲自看着从谢家粮仓提出来的?”
写语肃然道:“是。”
“路上可曾大量损毁?”
“不曾。”写语答得斩钉截铁。
西辞将账薄掷在随写语而来的谢家仆人面前,声色端得冷厉起来:“你们自个儿数数这究竟少了多少,莫不是谢家欺北静王年少目盲,就真得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谢家那老仆诚惶诚恐起来,只道:“老奴只是奉命运送,其他毫不知情。”
写语却是一跃而起,怒道:“呸,谢家年年都是如此,还私蓄兵马,以洛淼全城之安危胁迫少爷,逼得他自改账薄,替你们掩饰,你倒是给我摸着良心说你一丝一毫不知情?”
他的眼睛瞪大,炯炯怒然相视,瘦高的身材本就占了优势,此刻捏紧了拳头,竟迫得那老仆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颤颤巍巍不语。
西辞心头雪亮:果是如此。楼越旁敲侧击,提醒他谢家有贪污粮草之嫌,却在他表示犹豫不决时勃然大怒,一口咬定他是一丘之貉。原因正在于楼越本就知晓谢家这一桩肮脏的事,却又因弱冠不更事而被逼得节节败退,所以语气才那般笃定。而与谢清宵之事,怕也不只只是儿女情长这么简单,其间牵扯出的家族利益,恐怕也是楼越心中所厌。
一旁冷眼旁观写语与谢家翻脸的持盈,正低首侧身取了几把粮草放进随身的锦囊里,以备日后之需。
一只白鸽扑腾着落下,停在她的肩膀上,持盈起先以为不过是路过贪吃的鸟儿,而后瞥见鸟儿的前爪,正见一小卷纸条被紧紧抓着,显是大有猫腻。
隔了人群,西辞的目光轻扫而过,持盈向他略一颔首,方解下白鸽爪下纸条。
一看之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这纸条竟是书竹所写,而所要传达之人,也正是她。那么肩头这只也该是为书竹所训练有素的信鸽,只是书竹的身份因此而愈加扑朔迷离起来。
书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南宁谢琛。
出宫之前,持盈曾令书竹以一月时间查清在宫中所遇的那名放肆男子的身份,出宫之后,她几乎要忘记此事,而书竹的这封信却恰恰提醒了她,谢黎的出嫁,看来也并不简单。
谢琛乃谢家长子,随行送嫁来连昌,不可能不通报皇帝,而至今为止一点风声也未走露,那么他偷偷潜入连昌的目的又是什么?
持盈蹙眉沉思片刻,走至西辞身侧耳语了几句,西辞起先微怔,而后神色立即恢复如常,只随口答说:“我知道了。”
持盈知道西辞的分寸,也不多言,就慢慢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