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枝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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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雪融时
佛说因果。
何谓因，又何谓果。
他一直到死，也没想明白，那个佛修所说的“因果”。但他明白，他所酿业孽为因，他今日之死为果。
因果轮回，因果报应。可既然如此，又为何恶人逍遥法外，仇人安然无恙。
他陨落之时，三月飞雪。
修真界以为炼狱终于过去，却从未想到，雪融之后，是长达三千年的漫长寒冬。
［1］温无尘
暮江以北，有一片梅林。梅林深处，是魔修温无尘的居所。若论实力，温无尘完全可称“魔尊”二字。但他虽有邪修之首之实，却仅以普通魔修自居，借以怀念，三千年前陨落的天下邪修之主玉如君。
温无尘乍一看去，人如其名，行事温雅，喜洁无尘。但实则残暴不仁，心狠手辣。三千年来，手里那柄因果剑不知沾了多少修士的血，取了多少大能的项上人头。
三千年间，无数自诩侠义之士的修士，打着“除魔歼邪，护佑苍生”的旗号，攻上梅台。无一例外，皆成为温无尘的剑下亡魂，成为因果剑上的一缕因果。
一千年前，拂尘之征打响，邪修大败正道。兰若寺住持慧远法师出面与温无尘谈判，达成协议。而后正邪两道划江而治，兰若寺隐宗不出。
传说，温无尘遍寻因果三千年，是为了拼凑玉如君破碎的神魂。然而三千年前天下邪修之主玉如君陨落于兰若寺佛子明镜尊者的剑下，当场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温无尘于世间遍寻玉如君魂魄三千年而不得，修真者彼此心知肚明，现而今正邪两道划江而治，表现出的不过是虚伪的和平。等哪一日温无尘从虚妄的幻想中清醒，真正接受世间再无玉如君的真相，便又是修真界的再一次浩劫。
尽管当日慧远说，玉如君复生不无可能。但千年已过，依然希望渺茫。兰若寺当年为寻求招魂法门隐宗不出，至今仍隐匿深山。
此界未来，风雨飘摇。
［2］梅似雪
“你又要淬你的剑？”百里妙用大氅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暮江的水最是寒冷……你快些，暮江边太危险了，若是被师尊知道，又要罚我们。”
“我近日修剑，又遇瓶颈。”少年皱着眉，用术法将一个小玉瓶小心翼翼浸入江水中，“剑法已到第七层，下一层次，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动作已经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始终找不到，应该有的感觉……我想将剑淬一淬，再试试。”
“你真是剑痴。”少女叹口气，“已经四个玉瓶了，你要装多少？”
“难得来一次，总要以防万一。”少年说，“常听三千年前，慈悲剑明镜尊者一剑诛杀天下邪修之主玉如君……可惜我生得晚，无缘得见那一剑。”
少女提醒：“暮江那边可就是温无尘的居所，你再不快点，咱们就有缘分见到杀生剑温无尘的那一剑了。”
少年将玉瓶自水中提出，封上瓶塞又装入芥子中，抬头眺望了一下江对面的梅林。
梅台就在梅林深处。梅林四季严冬，白梅的花瓣在风起时落下，怎么落也落不尽，好似一场怎么下也下不完的纷扬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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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似雪的霜寒剑由千年寒冰所铸，据给他这把剑的师尊所说，霜寒剑是三千年前一位大人物所用过的剑。虽然大人物早已陨落，但这把剑依然排在神兵谱上，与温无尘的因果剑并列。
“温无尘虽为邪修，不过，他的剑道，确实天下顶尖。”师尊如此道，“他所修之道修罗业，为天下至邪。他的剑因果剑，也是天下至邪之物……尽管至邪，也是好剑。”
“而霜寒剑，与它并列，却是除魔歼邪之剑。”师尊道，“向来只有至尊至强，端正阳刚之人，才能修习霜寒剑的剑道。”
“那为何将它给弟子？”梅似雪当时入门不久，连剑意都没有修炼出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着剑，颇有几分惶恐不安，“弟子修为粗浅，学识低陋……实在是受之有愧。”
师尊摸摸他的头，道：“尔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冰肌玉骨，又是冰雪天灵根，修习冰雪道体与霜雪剑法，再合适不过。”
“况且这剑，与你有缘。”师尊又说，“剑修，修剑，更修心。而神兵有灵，对人的心性，再明了不过。”
“因此，很多时候，不是人挑剑，而是剑挑人。”师尊缓慢又坚定的说，“霜寒剑选择了你……阿雪，这是你的大机缘。”
梅似雪磕头谢过这份“大机缘，从此以后，就往“剑痴”的方向上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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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曾说，淬霜寒剑的主材料，最好比铸剑所用材料寒冷。千年寒冰已是天下极寒之物，真正能比它寒冷又近在眼前的，便是在这暮江里静静流淌的暮江水。
早在三千多年前，邪修尚在玉如君统治时期，暮江由玉如君一剑斩成，而玉如君所率百鬼的怨气积攒成流水，流成暮江。暮江的源头至今留有当日玉如君留下的一道极寒剑意，千百年来甚少有人踏足。加之剑意有灵，久而久之，它自动吸收天地灵气，逐渐汇聚凝结成一个极寒的凶性秘境，为本就刺骨的暮江水更添了几分寒冷。
偶有亡命之徒为夺机缘闯入此秘境，皆有去无回。温无尘掌权后，又对此秘境多方保护，擅闯者皆被斩于温无尘剑下。时间一久，便无人再去送死。
而暮江，虽说由百鬼怨气而成，但也并非渡无可渡。不过由于它特殊的政治意义，又被温无尘遣邪修把守，一般修士不会去暮江边游荡，以免在顷刻间身首异处。而说到底，即便是御剑而过，由怨气升华而成的幻境笼罩在暮江上方，真正心智坚定到无视恶意幻境的修士也是少之又少。且幻境中怨气多少对修为心境有损，也没有修士再想去做温无尘剑上的那一缕因果。
若不是师尊闭关太久，千年雪莲又早被他淬剑用完而极寒之物又过于难寻，梅似雪对于想要剑道精进的心愿又过于迫切和强烈，他无论如何不会去暮江边。
而师妹百里妙几番劝说无果，干脆一咬牙陪同师兄前往暮江。不过今日奇怪，暮江边依旧寂静，却少了那些神出鬼没影影幢幢的邪修，有的只是江对面四季飘雪的梅林。
她再次催促：“快走罢，师兄！”
梅似雪的目光从阵法上收回，点点头。于是百里妙启动阵法，片刻后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回到琼山宗。
百里妙后怕道：“今日暮江怎的如此安静……上次一个师姐使用阵法时不慎选错地点，将自己传送到了江边，被对面邪修当场发现，一息间便没了……今日是咱们运气好，下次可再别去了！”
她看着师兄点点头，又看着师兄一头扎进淬剑台。
少女摇摇头，叹道：“剑痴！”
［3］空悲切
今日是玉如君的忌日。
在今日，邪修们都要去梅台吊唁，而平素行事再乖张的邪修都会在这个时候收敛性子。不过多少出自对已故尊座玉如君的尊敬，又有多少出自对现任尊者温无尘的畏惧，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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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台，寒玉小筑，琉璃灯已燃烧千年，通彻的灯罩内跃动着微黄的火光。
男人跪坐在灯前，青衣铺了满地。一头雪样的白发自然垂落下来，拂到青衣上，再轻轻的打一个弯儿。
火光将银白的长发映的微黄，跃动的光影在发上染出潋滟的波光。
他只是注视着那盏灯，仿佛在出神。眉间那道血红的剑纹，在烛火的照耀下，深的仿佛要滴下血来。
温无尘叹息了一声，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仿佛成了光下不断轻扬打旋的飞灰：“三千年了……”
整整三千年，即便对于他这样能活数千年的邪修来说，也太长了。
“你当真，”他喃喃自语，“一片魂魄，一点念想……也不给我留么？”
他伸出手去，霜白的指尖虚虚搭在灯外，仿佛捧着那人轻极却也重极的神魂。
“我不信你这么狠心。”温无尘紧紧闭了闭眼。他想到他因果剑上积攒了三千年的那些因果。他在那些因果里抽丝剥茧，缝补出一个过往，一个记忆……存在这盏灯里。如果慧远所说为真，只要找到哪怕玉如君的一片魂魄，融入这段因果里……玉如君都能够重返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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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慧远同他说此事时，眼中含着惋惜与很多复杂的情感，是温无尘看得懂却又完全不想看懂的：“兰若寺有一秘法，尊者不会不知……只是尊者与玉如君，于此间多有杀孽，若是用此法强行召回，玉如君的魂魄也怕为天道所不容。”
慧远顿了一顿：“尊者昔日功业已断，如今修罗业大成，此道所含业孽数不胜数，尊者千万想清楚……天道不会眷顾，视众生如蝼蚁草木之人。”
温无尘彼时一人斩杀了数百修士，浑身浴血的带领邪修结束了这场拂尘之征。他看着双手合十，身上袈裟不然丝毫腌臜的慧远，冷笑：“因果剑早已饮足了血，积多了孽……尔等既不早阻止，可见也没有将众生放在眼里！”
慧远并不生气，只是叹道：“阿弥陀佛……除了兰若寺昔日佛子明镜，世间无人可真正称一声心怀众生。既然慈悲剑已断，即便是兰若寺，也不敢说真正毫无私心，问心无愧。”
温无尘神色冷硬，语调如冰：“你倒诚实。”
慧远道声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尊者再清楚不过。尊者若一心要召回玉如君，是强转因果，恐遭天谴。”
“天雷滚滚，吾自会为他抗；天谴重重，吾自会为他挡；天道冥冥，吾自会为他闯……”温无尘声音低哑，含着浓重的疯魔与偏执，“吾只要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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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远最终同意了协助温无尘召回玉如君并抵挡天谴，而兰若寺提出的条件是：正邪休战，划江而治。同时，兰若寺为表诚心，表明在承诺完成前，兰若寺不会出山。
“暮江当年由玉如君一剑斩成，”慧远说，“贫僧相信，尊者也不愿让这条江，沾上旁人的血。”
温无尘沉默了一下：“从来不是，吾让旁人流血。”他目光望向虚空，像是在远方见到了什么，让他为之魂牵梦萦的人：“而是尔等……想要吾流血。”
“慧远法师，”他说，“现而今吾才明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人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又自诩孤高正义。温无尘直到如今才终于明白，当年的他在玉如君眼中，是多么的愚蠢而可笑，又是多么的自以为是。
兰若寺送来的神器琉璃灯，他在用因果剑上千年的因果将它点燃后悉心的供了起来，而后在一片空寂的悲哀中继续寻找，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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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犹记，昔年面容。然暮江寒，梦魂碎，空悲切。
恍眼间，千年已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枝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