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隐十二楼》山瞧

4、问答

　　9，

　　夕阳沉入地平线，城市陷在由光转暗的分界线。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地亮起了灯火，白日里恢复的热闹喧嚣再一次回到了属于大雪天的冷寂。

　　习旧游的屋子里却没有点灯，他刚刚从床上爬起，只披了一件衣服就倚在窗边看着冬天早来的暮色。今日大雪初停，残留的白雪还藏在城里每个无人清扫的角落，到了晚上一阵一阵湿寒的风打着旋往人的骨头缝里钻。习旧游这里就更甚了，窗前的院子里栽着三棵开得正盛的白梅，无人清扫，地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风吹落梅花瓣，院子里就再次下起了细细碎碎的雪。

　　屋子里暖烘烘的炭火被钻进窗来的风一搅，热气便散了几分。习旧游晕了一天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他的鼻尖仿佛还残留着白梅冷香，却抬手把窗子关上了。

　　琉光推门进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她的脸色马上一变，气呼呼地走过去把炭火拨得更旺了一些。

　　习旧游感受着屋子里比之前更甚的暖意忙轻笑着制止她：“够了够了，你再拨，我就热死在这儿了。”

　　琉光手上的动作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更迅速了。她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瞪向习旧游：“呸呸呸！不准说那个字！主人你要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屋子里没有点灯，光一寸一寸地溜走，黑暗裹挟着沉默轻易将这里占领。琉光的面颊被炭火映得通红，她双目灼灼，眼睛里却逐渐显出不安的神色来。她的眼里慢慢出现后悔，她说：“主人，我不该……”

　　“厨房里还有吃的吗？我饿了。”习旧游的嗓音仍然温和，他在黑暗里浅笑着把话题岔开。

　　“有的有的，我做了鸡丝粥，还有几碟小菜还在厨房里温着。”琉光迅速收拾好屋子里的炭炉，“我马上给你端过来。”

　　琉光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亮起了灯，几碟小菜被摆到桌子上。小菜有冬天的酸萝卜和腊排骨，还有一碟被炸得香酥的豆子配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简简单单的饭菜却轻松驱散了黑夜的冷寂。

　　习旧游尝了一口。雪白的鸡丝被炖到入口即化却仍然丝丝分明，饱满的米粒吮足了鸡肉的鲜香。琉光还在里面加了烘干的白梅花瓣，每一口下去都会在喉间留下淡淡梅香。

　　习旧游吃得优雅而迅速，边吃他边和琉光话着家常。

　　琉光和照影对于习旧游来说不是仆人反而更像是弟弟妹妹。他在一个大雪天遇到了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姐弟俩，只是给了他们一个住处，他们就一直跟着他。琉光比习旧游小两岁，今年十九，照影今年十七。琉光精明能干，习旧游假死脱身后，她不惜担上恶仆的骂名也替习旧游把习家的命脉产业牢牢抓在手里。照影木讷寡言，一身武艺却十分了得，习旧游外出，他就一直沉默地跟着。

　　吃完饭，又让雇佣的仆人打来热水洗完澡。琉光估摸着时间进来，当着习旧游的面把屋子里的烛火全挑灭了才施施然去了隔壁休息。

　　没了光亮，习旧游放下手里的账本，沉默地躺在床上数着月亮。

　　月亮只有一个，数来数去还是那么多。况且屋子里没开窗，连月光都透不进来。习旧游空想许久，百无聊赖，又开始想起荆阻雪，想起他杀自己时冷漠的眼眸和他那柄雪白冰凉的长刀。

　　利刃割破喉咙的那一刻，习旧游就着血色看他无动于衷地归刀离开。习旧游摸着脖颈上凸起的疤痕。荆阻雪，人不该对生命冷漠，不该对死亡无动于衷。

　　10，

　　白天昏睡太久的结果就是夜里全然没了睡意。所以当荆阻雪夜里敲窗的时候，习旧游马上披衣坐起让他进来。

　　夜里没有再下雪，但也冷得刺骨。荆阻雪带着满身冰寒进入室内，屋子里燃得正旺的炭火马上扑上去包裹住他。

　　他一进来，习旧游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有些愧疚，但什么都没有说。

　　习旧游起身点了支蜡烛，暖融融的烛光立刻把屋子填满。他让荆阻雪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他只点了一根蜡烛，点多了，琉光就该醒了。

　　荆阻雪是逃脱后一刻不停地用轻功赶到这来的，他进了城发现习旧游在买扇子的摊位边留了标记，叫他来白梅院子里找他。

　　城里的梅树不少，但是只有这一处院子叫“白梅居”，这是习旧游几年前买下来的。习旧游点了烛，又走到窗边把荆阻雪进来时打开的窗户关上。他趁机瞄了一眼院子里的雪，只剩薄薄一层了，估计明天早上起床就没了。

　　荆阻雪抱着刀，凉凉地看着他：“关上窗子，你是怕这炭火烧的太旺死得太早吗？”

　　听到这话，习旧游微楞，随即笑着走回窗边：“是啊，等着你给我收尸呢。”

　　荆阻雪没空跟他打趣，他来这里是因为习旧游好像和枫娘之间好像有着某种他不知道的联系，不然枫娘为什么要把他的任务换成刺杀习旧游，而习旧游又偏偏没死？但是除了习旧游，他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大不了回十二楼抓一个知情人问一问。想到这里，他立马起身想要离开。

　　习旧游搭上他的手，把他摁回了椅子上。习旧游说：“不能让你白来一趟，想问什么，问吧。”

　　荆阻雪望着他，习旧游的容貌在烛光里不再苍白脆弱，仿佛从一片坠落的细雪变成了带着温度的暖玉。

　　这样的温度仿佛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安慰与宁静，荆阻雪自己都没有发现，就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他说：“枫娘去了哪里，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暖黄的烛火包裹了两个人。习旧游说：“我不知道，合作关系。”这么说，就是承认和枫娘合谋了。习旧游回答了这一句却没有更深入下去。

　　荆阻雪只得再问：“以你们的关系，你会不知道？”

　　习旧游低头咳了一声，状似无可奈何：“我们清清白白，简简单单的合作关系。与其问这个，你不如问问我们的合作是什么。”

　　荆阻雪才不相信他们的合作简单，他当然想问，但他不知道习旧游的话能够相信几成，他偏不让人牵着鼻子走。于是他问：“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习旧游浅笑着，说：“这和我们的合作内容有关。”

　　荆阻雪顿了一下，又问：“你们想要《春阳三卷》？”

　　“不。”习旧游摇摇头，“我们必须要。”
　　荆阻雪学着习旧游微笑：“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

　　习旧游低低咳了一声，他说：“既然你来到了这里，就是选择和我们合作，面对合作伙伴，我打算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够了。”荆阻雪冷着脸打断他，“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习旧游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他收起脸上的温柔和散漫，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完全的商人了。他说：“杀一个人，拿一样东西。”

　　“天底下有什么人竟然让你们这么费尽心思？”他们两个老狐狸，想杀谁还不容易。

　　习旧游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东西自然是《春阳三卷》，至于要杀的人是谁，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荆阻雪皱着眉，这种事事受人摆布的感觉很熟悉。作为一个杀手，你不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人，以及你杀的人都做了什么，你只要按命令完成任务就行了。但是荆阻雪不想受习旧游的摆布。他本来在十二楼只需要执行命令就行了，而习旧游偏偏让他远离了十二楼，让他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习旧游让十二楼抛弃了他，好让荆阻雪替他办事。他沉默良久，然后说：“习旧游，你是不是想要我做你的刀？”

　　没想到习旧游马上否定了他的猜测，他听见习旧游说：“不，荆阻雪，我要的不是一把刀。

　　如果我要一把刀，自然有成千上万把刀呈上来供我挑选。我选择你，是因为有不得不选择你的理由。如果你因为被十二楼放弃而不知所措，那我感到很抱歉。但是荆阻雪，相信我，跟着我们走下去，你不会后悔的。”

　　蜡烛燃到了尾巴，屋子里的光线渐渐微弱。荆阻雪一直盯着习旧游，此刻他竟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不属于商人的真心。

　　烛芯倒在融化的烛油里，屋子里的光亮骤然熄灭。

　　“好啊。”荆阻雪回答，可是他从来不相信关于未来的保证。

　　习旧游好像因为这句话一下放松下来，他又恢复成温和的模样。习旧游指了指隔壁，说：“你今天晚上就住那吧。”是和琉光的住处相反的方向。

　　“屋子里准备了药，你腰上的伤不能碰水，你先凑合着用布巾擦一擦。”说完习旧游又走到衣橱里拿了一套全新的藏青色衣服出来。他接着说：“你比我高，你先试试这套衣服合不合身，如果不合适每天再买。”

　　习旧游自觉说了很多，说完他在黑暗里看了荆阻雪一眼仿佛是在问他还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还不走。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疏忽了才对。

　　习旧游当然没有什么疏忽，但是荆阻雪并不知道该面对这种情况。所以荆阻雪木着脸，一言不发地装做游刃有余的样子接过衣服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