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夏至过了

24、第二十四章

　　商息银沙。
　　洌若如围城起兵，夺印登位，颁布诏书，需时不过半月，可见其在朝中安插势力之深广。
　　洌若如坐在龙椅上，抚着扶手上的龙头，对陈崔放笑道：“军师献策有功，孤今日登得帝位，定不会亏待你，军师想要何奖赏或朝中官位，大可和孤直说。”
　　陈崔放略略一笑，清新如花蕊上的晨露，眸中闪过的喜欢转瞬便让他压下去，看不透其中心思。他淡淡道：“崔放并不要何奖赏，更不要何官位。崔放助皇上登上颠峰，只想皇上可允崔放回去一扫先父先母的墓地，再云游四海。”
　　“哦？”洌若如稍感意外地坐直身打量陈崔放，“军师怎的就要走？孤可舍不得军师这般人才离孤而去。”
　　陈崔放依旧笑得云淡风清，“皇上已手握大权，不日定可统一天下。崔放无拘无束惯了，现在只想回故土拜祭爹娘，到四方多游历游历，一偿儿时心愿，”他对洌若如长身一揖，却并不下跪，“还望皇上成全。”
　　洌若如看陈崔放是不得自己准允，便不直身的意思，哈哈一笑，步下台阶，一扶他手肘，朗声道：“云游四海原来是军师儿时心愿，看来孤不舍也不行了。”
　　陈崔放这时却跪到地上，高声道：“谢皇上成全！”他从袖中取出画轴，双手递过头顶，“崔放有一薄礼献给皇上，望皇上喜欢。”
　　“哈哈！好！”洌若如接过画卷，“军师起来说话。”
　　陈崔放起来，却还低着头，“皇上展开一阅，看可合龙心否？”
　　洌若如缓缓展开画卷，是一幅描了天下各地战略地形之图，整画之中惟有商息一皇城中心，再无别国。画中淡淡似有墨香飘出，洌若如将其摊在案几上，心情大好，笑道：“军师可是说孤不日便可一统天下？”
　　陈崔放接道：“崔放只是按现今实情说话，天龙和滇国皆无主，皇上自是可以一平内乱，二扩疆土，不在话下。”
　　“甚合孤意！”洌若如又看了一眼画卷，“军师可是连夜赶做？画中似还飘香。”
　　“崔放既是相求皇上，怎可能让龙心不悦？”陈崔放淡淡一笑，道：“崔放今日与皇上一别，怕是难再有会期，可否斗胆，在别前请与皇上对饮一杯？”
　　“好！”洌若如一拍手，笑道：“进酒！”
　　陈崔放以袖掩口，两眼微微上瞟，见洌若如仰头一口将酒饮尽，才以极快的速度将手腕一转，把酒倒入袖中。所幸白玉杯极其轻巧精致，能盛酒量不多，很快便全吸在腕间的一圈细棉之上，广袖遮垂，并无一丝异样。
　　“军师虽说今日一别，难再有聚期。”洌若如又拿了一杯满酒，绕到案后，看着磅礴山河而一饮而尽，“但孤日后若是需要军师相助，军师可会再回助孤一臂之力？”
　　陈崔放并未回答，却又听得洌若如道：“哎，罢了，罢了。军师既无心在朝中，今日助孤坐上此位，孤也甚感欣喜，定不再强人所难，军师便四海游历去吧。”

　　商息贺州。
　　易芷江对镜梳着长发，轻折眉心从铜镜内看着同样一脸忧色的顾元衡，她道：“夫君，这天下……”
　　顾元衡走上去，扶着易芷江双肩，俯下身凑在她耳旁温柔地安慰道：“夫人莫要忧虑此等事情，一切都还有为夫在。”
　　易芷江停了手中动作，转过身来对着顾元衡，“当朝已易了主，老爷是随静雅王，要反么？”
　　顾元衡抱了易芷江坐于自己膝上，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身，小声道：“此话在房内与为夫说了便算了，在外切莫不可再说，记住不？”
　　易芷江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点了点头。姐姐尚在静雅王府之内，反或不反，都难保她安全。
　　顾元衡又道：“洌若如如今夺位登基，虽说先王并非明主，但观其才能手段，他更非可担负此重责之人。静雅王睿智过人，宅心仁厚，虽说行事手段稍欠狠辣，但善谋略，精图治，若能讨伐逆贼成功，定可挽救商息一贯之颓势，立强于天下。”
　　易芷江欲言又止，抿唇数回，终道：“战事难料，老爷可有危险？”
　　顾元衡包着易芷江双手，“爹爹多年带兵，若非兵力过分悬殊，应不足虑。夫人可是担心义姐秦素素之安危？”
　　“嗯。”易芷江点头，“姐夫不在，姐姐一外乡之人，又失记忆，该由我来照顾姐姐的。”
　　顾元衡挑眉，问道：“秦素素当真已嫁作人妇？”
　　易芷江疑惑的眼神反问于他，似道：何作此问？
　　顾元衡见如此，苦涩一笑，道：“之前听二弟说她气姿容绝佳，更是少女装扮，引其春心萌动，还因此冒犯你义姐，而被静雅王废去一手。如今才知她原已嫁作人妇，当真真是红颜祸水也。”
　　姐姐并未去犯任何人，小叔起了色心而被教训，如何能把错归于姐姐身上！易芷江此话只在心里想，却不想说出口来破坏了夫妻两人的感情。
　　顾元衡看易芷江沉默不答话，也知是刚刚那话说错了，便转而道：“静雅王府乃贺州中心之地，兵力盛且高手众多，洌若如若想强抢也是不易，你义姐亦只有在静雅王府才是最为安全。”
　　易芷江靠在顾元衡怀里，懒懒望向窗外，院中翠绿嫩黄艳红各色相间，日照之下，颜色更亮。易芷江想：此刻她是幸福的吧，至少是比姐姐要幸福的。在这战乱时期，她尚能依靠在夫君怀里，那姐姐呢，非但姐夫不在身边，还得寄居于对她有意的静雅王之王府内。“夫君，今日老爷还要到静雅王府吗？我想过府看一看姐姐，可否随老爷同去？”
　　“为夫知你如何也不能放心，那便去吧，我与你，与爹爹一同前去，看能否有幸一见你义姐姐倾国情城的绝色之姿。”顾元衡对易芷江一笑，再道：“当然，夫人在为夫心中之重，无可撼动。”

　　易芷江经丫鬟引路，来到西院，一眼便看见素素在树下抚琴，“姐姐，芷江过来看你了。”
　　素素停下抚琴，浅浅一笑，似是彼岸暖风蝶飞，溪水清清，让人心暖眼明，“芷江。”
　　易芷江快快奔过来，执着素素双手，左右细瞧。
　　素素抽出一手覆在易芷江手上，笑道：“姐姐如此装扮可是见不得人？”
　　“笑话！姐姐无论作何装扮都绝美无人能比。”易芷江见素素梳了髻，也无隐忧之色，渐渐便放了心。
　　素素略略一叹，道：“美，人皆求之，但我此刻却情愿能普通些，守着你的药铺，等着相公回来。”
　　易芷江与素素坐到院中的石椅上，“姐夫是定会回来的，我家药铺交给阿七和秀珠，也好锻炼锻炼他们的能力。”
　　“相公是会回，却不知归期，如何叫我不急？”素素看着易芷江，“如今大战一触即发，我又怎能真真安心？”
　　易芷江无言以对，只得皱眉摇头岔话道：“上次说是和姐姐合奏一曲未成，生生被那可恶之人打破，今日芷江作客王府，也不曾带来乐器，如此小小心愿，也只得无奈再次压后。”
　　素素“扑哧”一笑，道：“王府之中怕还没你擅长之乐器？”
　　易芷江连忙摇手，道：“别，王爷府内的乐器贵重如斯，我万一笨手笨脚地有所损坏，还想回去见夫军不？”
　　素素忍了笑意，接道：“那便留下，与姐姐做个伴。”
　　易芷江道：“只怕王爷可不愿我日夜缠着姐姐。”糟糕！怎这般说话呢？岂不说了她也不相信静雅王真能守住君子之举？她当初不过也是无路可行才把姐姐劝送入王府？
　　素素却是笑得更加灿烂，如院角大片的蔷薇，争艳怒放，“王爷是个真君子，你莫信口雌黄毁了我和王爷的清誉。”她眼珠一转，再道：“芷江是怕见不着你夫君，要陷于相思之苦吧？”
　　易芷江见素素笑得极是开怀，眼神明澈，想她真只是笑自己思君心切，遂从了她愿，不再纠于此话题上，怕她又再想起姐夫，也笑答道：“如何也瞒不过姐姐。”她把素素往树下的晓月古琴处带，“芷江难得见得姐姐，快弹一曲给我听听，顺便从中偷师学艺。”
　　素素坐于晓月古琴前，抬手欲拨琴弦，忽地停下来，笑问道：“芷江要听什么？”
　　易芷江坐到另一树下，斜斜靠在树干上调整好最舒适的姿势，闭目道：“随便。”
　　“那我便随便弹弹吧。”素素转动手腕，轻轻掠过琴弦，琴音清脆跳跃而起。仿佛在静谧的午后，大片的阳光透过琉璃瓦撒落下来，把纯黑的大理石地面映起斑驳的暗彩，满室馨香，熏香醉人，调皮而精灵的女子，慵懒地斜斜地靠在塌上，然后漫不经心地，用玉似的指尖轻轻一勾，打翻托盘，珠玉散落，玉翠珠润，交击相碰，叮当清响和着女子连连的娇笑。她一手按住琴弦，另一手却迟迟不落，就像那女子赤足下了塌，雪白的纤足无声地踩在光洁照人的黑色大理石上，一步一步追着蹦跳滚远的珠玉。
　　易芷江与素素皆陶醉在琴音当中，并未发觉有人入了西院。
　　乔司琮与顾成炳、顾元衡商议完对战策略，被飘渺轻灵琴音所引，不觉便到了西院。
　　顾元衡看见素素，已然呆了。乔司琮也半分移不开目光，沉醉地只站于院门处。顾成炳最快回过神来，咳了声，然后半躬着腰道：“既是战事对策已定，卑职也不便多扰王爷。”说罢，他又对顾元衡小声道：“还不把芷江叫出来回去？”
　　易芷江让人一扯，断了感觉，正欲发火，挣眼见是自己夫君，再往院门望去，王爷和老爷都在，心中知晓定是老爷让夫君喊自己回去的。她扁了扁嘴道：“那也得让我跟姐姐打个招呼。”
　　顾元衡一指放在唇上，作了个禁声的手势，“嘘。”
　　易芷江白了一眼，无奈地起来回去。
　　素素着一身素白丝裙，领口与袖边皆用金丝线绣了一圈缠枝牡丹。发梳云朵髻，前饰两闪金花钿，斜插一飞凤坠珠紫玉簪，丰盈优雅。身后大树枝叶间撒下点点晨曦霞光，映着金丝绣纹，似是在她周身泛起一圈亮眼金光。
　　绿草绒绒，蔷薇满墙盛放，树高大而苍劲，琴音丝丝缕缕，一切笼在晨光之中，显得虚幻而飘渺。而她，便坐于其中，娴静抚琴。
　　素素，你是仙子么？乔司琮在心中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