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夏至过了

23、第二十三章

　　素素打开门出来，对乔司琮三人婉娩一笑，似有微风拂柳，花香四溢。她曲膝福礼，更显弱柳扶风之姿，冰雪初融之态，“民妇秦素素见过王爷，见过连煞将军，见过霜色姑娘。”
　　连煞见着素素挽就松松的发髻，呆了半晌，才道：“秦，秦，小姐……”
　　素素请乔司琮等人进去，笑道：“连煞将军可唤我秦氏，若觉生疏，唤我素素也无不可，素素在府上让王爷和将军费神照料了。”
　　乔司琮看着素素的盈盈笑意，满目痛色，而连煞则两眼圆睁，嘴巴微张，一脸呆相。霜色见是如此，惟有轻轻地喊了声：“王爷。”
　　乔司琮看了素素一眼，侧身经过入房内转了一圈，霜色跟在其后。素素还在房门处，一脸笑意地看着呆立的连煞。
　　乔司琮两目扫四方，外厅只有缭绕檀香，内室幽然不觉人气。他一拂衣袍，大步出院，立在阳光下回头看了眼素素一身青绿衣裙，冷冷对霜色道：“青衣？！”
　　霜色知是没有证据，低头不敢接话。
　　素素微微一颤，心思几转，略略低头，温婉娴静，以静制动，亦不说话。
　　“哼！”乔司琮拂袖离开。
　　“嗯？”素素故作疑惑地问了一句，“王爷是因何事而生气？素素向王爷赔罪。”
　　乔司琮身形一顿，却并未转身，立在院口，道：“秦……”秦氏终是叫不出口，道：“素素你好生静养便是。霜色，你还不随本王来？！”
　　霜色惟有跟上。
　　连煞回过神来，对素素道：“秦……”
　　素素对连煞一笑，双目弯弯，眼眸晶莹，红唇略翘，浅声接道：“我知之前因家乡习俗，而另诸等误会，今日叫秦氏未免难以启齿。素素乃甲子年三月十六生，若是连将军比我大，便唤我素素，若是比我小，便唤我姐姐好了。”
　　“呃……甲子年三月十六，你既是比我小，我便直唤你名吧，素素若是不嫌弃，亦可叫我一声连大哥，不用时刻把将军挂于嘴边。”
　　“连大哥！”自己独身在王府，能认个大哥姐姐照应着的，当是最好。素素叫得欢欣，声音比之前稍高，一下便传到才出西院不远的乔司琮耳里。乔司琮回头沉沉地看了一眼霜色，又加快脚步往正厅而去。只这一眼，便如夹霜带冰的腊月寒风，飕飕地往她心里灌。
　　连煞笑着点了点头，道：“素素便好生在西院静养，王爷今日心情不大好，关你无关，别往心上去。”
　　乔司琮一拂袍摆，坐于太师椅上，“霜色！”
　　“属下在！”
　　“你既随我前去素素房中查看，可还有补充禀告的？”
　　“这……属下……”霜色跪在地上，百口莫辩，终于知道是素素的挽发把王爷给刺激了。
　　“素素一身青绿衣裙，说句青衣，如何奇怪？！”乔司琮摸过桌旁，没有瓷杯。他怒道：“茶呢？！”
　　门外有丫鬟战战兢兢地奉上茶，跪在一旁，小声道：“奴婢不知王爷如此快回，怠慢王爷，奴婢有错，请王爷责罚。”
　　乔司琮喝了口茶，缓了缓道：“你退下吧。”
　　“谢王爷。”那小丫鬟得了话欣喜地退出去。
　　霜色看着那小丫鬟一脸喜色地消失在长廊尽头，扭回头来依旧不敢接话。这让她如何说？
　　乔司琮放下茶盏，走到霜色面前，淡淡道：“你还未回答本王。”声音已平静下来，一如平常的清朗疏风。
　　霜色见王爷已渐平复，定了定心据实回答：“霜色不敢确定秦小姐房中有人，只因那人武功甚高，但据我所猜，当时树上应是有人不假。”
　　乔司琮绕到门口，少顷，才道：“我让你去洌若如那边探清情况，你却暴露身份，失手而归。我不曾让你监察素素，你却自作主张，最终也无甚结果。”乔司琮轻轻地叹了口气，“霜色，看来你是要再回百色阁历练历练。”
　　连煞与霜色交情甚深，知她心思便是要呆在王爷身边。他刚从西院赶回，听了探子最新情报，一到正厅，便听到王爷说要把霜色送回百色阁，当下便跪下为她求情，“霜色只是担心王爷安危，行事稍嫌急噪，王爷还是再给霜色次机会吧。在王爷身边历练比回百色阁历练要快上十倍不止，如今七王爷正式举兵攻城夺权，正是用人之际，王爷还是把霜色留下吧。”
　　“老狐狸终于按耐不住了？终于要反了？”乔司琮踱回桌前，抓着扶椅重重一拍，道：“好！就等他反！他不反，我还不能动！”乔司琮转身，“连煞，立刻调动各城兵力，七日之内集于贺州！霜色，去都护府上传顾成炳过来！”
　　霜色本只低垂着脑袋，偷偷给连煞感激一眼，而此刻听到王爷如此吩咐，不由喜上心头，低头对着青砖上模糊照出的人影灿烂一笑，“王爷，那……我还回百色阁吗？”
　　乔司琮已踏出了正厅，往书房而去，“既然连煞为你求情，便看在你多年追随本王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你只管把人传来，其余的，别多生枝节。”

　　天龙琼跃。
　　福佑见颜斐要返商息，一把抱住他双腿，“皇上，此举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颜斐稍一运气，把福佑震开。
　　福佑本已吃了颜斐一掌，受了内伤，此时再受颜斐内力一震，更是雪上加霜，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仍爬回颜斐脚边，扯着他一脚，道：“老奴今日就算拼死，也要阻止皇上回去。”
　　颜斐斜挑的丹凤眼一眯，薄唇微勾，冷声道：“你觉得你有本事拦得住我？”
　　福佑死死抱着颜斐的一脚不放，“老奴自知不可阻挡皇上丝毫。”
　　颜斐睨视一眼，“那还如何拦我？速按我的吩咐去办！”
　　福佑跪着以膝盖行走，挪移到颜斐面前，“皇上且听老奴几句。琼跃离广泽皇城，不过三四日的路程，而今算来，今夜老奴也会收到青衣报告的书信。皇上何不以大局为重，先行回皇城，素妃有青衣等人护着，只要不露身份，处境尚还安全。皇上且等得确切消息，若真要救素妃，再举出兵也大有胜算。”
　　颜斐瞌目沉思。雪色的肌肤上，艳红的薄唇紧抿，像是一片染色的新嫩竹叶，长眉秀逸如远山，眼睫黑密如蝶翼，眼睑轻轻一合，掩了熠熠生辉的璀璨光华，滟滟千里的水波流转，而眉心却是深折，神韵忧悒，如缈缈飘忽的烟云间，远江的一帆孤舟，抑郁显于眉间，惧怕掩藏心中。他一握拳，指骨生响，“今夜一得书信，速报！如敢再有拖怠，”颜斐霍然睁眼，看着福佑尚有血丝的嘴角，寒声道：“你当知下场！”
　　福佑一喜，裂嘴而笑，露出里面还浸着血的牙齿。他一边磕头，一边道：“奴才不敢有所欺瞒，今夜收得书信定必第一时间呈上给皇上。那么，皇上，现在该启程了。”
　　颜斐深叹一声，旋身一跃，跳上马车，“启程！”素素你且等着，等着相公回来。天龙帝位非我所恋，只是颜家的天下纷乱至此，我不可袖手旁观。
　　明月升，人声歇，凉风冉冉而来，暗夜如期而至。
　　因为局势未明，颜斐并不宿于驿站和官邸，而是投宿一般的客栈，让福佑去寻客栈之时，还叮嘱他人前不可再唤他皇上，无人之时便亦随他。
　　福佑本就是想寻颜斐回去再登龙位，明正言顺的天龙朝天子回归，以颜斐心智，断不可能有人能加害于他，为何还要这般隐没行踪？他是多有不甘，但因颜斐主义已定，也不敢多有言语，便只得垂头叹了口气而去。
　　颜斐出了马车，一理鬓发，仰首看着圆润明月，幽幽清辉，想起那夜素素与芷江同醉于花园，他抱素素回房后与她恩爱缠绵，她却竟然分不清是梦是实，第二天还红着脸告诉他，她思他心切，竟做起了与他之春梦。他轻笑出声，淡淡如闻竹香，浅浅似踏清溪，“素素，现在可有想念为夫？”声音低绕曼曼，竟似有氤氲雾气里的朦胧迤俪。
　　“皇——”福佑自知错口，顿时收了声音，奔至颜斐面前，“公子，客栈已安排好。”
　　颜斐点点头，兴许是想起了素素，暖蜜之意缓缓流过，心情稍稍转好，便也不去计较福佑刚才的错失。
　　一入厢房，福佑关好门窗，便靠近颜斐，低声道：“皇上，青衣来了消息。”
　　颜斐急一转身，低喝道：“快报！”
　　福佑从怀中取出书信，“青衣信中只提及素妃安然无事，他们誓死也必会护素周全，望皇上且放宽心。另还有一信，说是素妃给皇上之言，还请皇上亲启。”
　　颜斐夺过信笺，微抖着手轻轻打开封口，心里始终害怕，害怕她有所忆起旧事，不再是他的妻。他展开书信，就于烛光下细看，果是素素笔迹，歪歪斜斜之间带着稚嫩笔风。
　　“之前因披发惹来误会，遭遇七王爷避婚抢人。幸得静雅王出手相救，现居于王府方躲乱世。相公万万莫弃事不管，忧我处境；我只一心静待你归来，平安勿挂。静雅王乃真君子也，素素已挽发示人，他亦以礼相待，相公莫要忧虑。素素书。”
　　挽发！挽发！颜斐望着这二字，心中着急犹如滚油淋下，口中喃喃而道：“素素挽发了，她挽发了便定是忆起以往了，我该如何是好？”
　　福佑虽不曾阅信中内容，但听颜斐言语，也猜得个大概，明晓他为何而担心，隧开口劝道：“皇上如何得知素妃已忆起从前之事？她若记起以往，只怕……”
　　“只怕什么？说下去！”颜斐手心已出了一层细汗，把宣纸浸软，“素素书。”中的“书”字已然化开，他赶紧把宣纸压于桌上，让其缓缓而干。
　　福佑“扑通”一声跪下，“老奴直言，请皇上饶恕老奴死罪。”
　　“说！”
　　“若是素妃记起以往，只怕……只怕是不会再给皇上书信了。”
　　颜斐踉跄一步，往后撞上桌椅，“呯嗙”声响不绝。他掀唇一笑，白渗渗的月色洒在他雪色肌肤之上，微黄的烛光也映不出半点人色，惟有骇人的惨白，那笑里带着无限萧索落寞之味，“是也，她恨我至深，若真忆起从前，若真忆起从前……呵……”他嘲讽一笑，跌坐在椅上，望着桌上的书信，两目无神，黯如深潭死泉。
　　福佑跪在一旁，快快一瞄信中所言，道：“皇上多虑了。”
　　颜斐又再哼声一笑，“你说的没错，素素是不会再错认我为相公了，只怕如今仍在痛恨与我相处多时，为何还不可杀我以报仇。”
　　福佑略一摇头，都说关心则乱，但皇上这乱，未免太过了。他拿了信往前，“皇上执片言只语而解全篇，颠倒素妃意思了。”他递上信笺，“皇上且再仔细读上一遍。”
　　颜斐丹凤眼望纸上一瞟，亦不知真有否看进心里去。
　　福佑道：“素妃还依旧称皇上为相公，应是还未忆起从前，而且挽发只为弥消误会。从信中言辞所看，素妃心中是记挂皇上的。”
　　颜斐经福佑一提醒，夺过信笺，欢喜地把其中词句再念一遍：“相公万万莫弃事不管，忧我处境；我只一心静待你归来，平安勿挂。”颜斐把信笺又重头再读了一遍，小心叠好放入怀中，“是我断章取意了。”他斜挑的丹凤眸宛如暗夜里的宝石明珠，缓缓一眨眼间便有千万细碎光芒流泻而出，室内仿似也在一瞬之间明亮起来。颜斐起来转身走到窗棂旁，对着朗朗明月淡笑轻道：“你还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