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荒草游乐园

21、圣诞节

　　四季的更迭快得超乎想象，雪突然就飘了下来。车灯、路灯以及楼宇间的反光下，细碎的雪花被风吹散，没有特定的轨迹。落在地面上，很快就化了，只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工作室却很温暖，高媛拿着一顶红色的圣诞帽，跪在沙发上往闫严脑袋上套。

　　“你也不去帮李敏摘个菜剥个蒜，在这瞎胡整什么啊。”

　　闫严嘴上嫌弃着，可仍然任她摆弄，帽子戴好了，又看她拿了个拍立得，对着他按了张照片。

　　“我越帮越乱，我就在这陪你玩不好么？其他人成双成对的，你一条单身汪，汪汪汪都没人听，孤独寂寞冷啊？”

　　高媛甩着手里的照片，凑过来跟他挤在一张大单人沙发上，背景是周赫装饰的一棵顶天立地的圣诞树，挂了不少小星星彩球什么的，树底下还堆了一堆包装好的礼盒。

　　闫严看着那张拍立得相纸上渐渐浮现出自己的脸，略显空洞的笑容，有点浓的黑眼圈，他已经太久没照过镜子，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好在高媛仔仔细细帮他收拾到了脑后，戴着那顶红色的帽子，倒也不算难看。

　　今天的工作室人都齐了，就像高媛说的那样，人人成双成对，周赫的女朋友吴悠也是个爽快的姑娘，这会儿正收拾餐桌摆餐具呢。许大厨的夹板还没拆，所以今晚的晚饭只好交给李敏掌勺，他和王劼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小声说着话，后者正在投简历，明年就研究生毕业了，照许老板的话说，他也算“供”出个最高学历了。

　　“谁陪谁玩啊？”

　　这样温馨和热闹的气氛其实经常发生，闫严笑着说：“我独美不好么？”

　　“美个屁，”高媛又拿着拍立得给周赫和吴悠捏了张合影，转过头吐槽他：“你这发型起码得先拾掇拾掇，还有这黑眼圈，堪比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是熬了多少夜。”

　　“这不是为了给许老板赚装修费么。”

　　按计划，一开春装修队就要进场，好在这次租的地方是个毛坯，直接可以开装。闫严假装不知道严玲和许逸风背地里的交易，堂堂地产公司的董事长严总，腆着脸赠送他们一个“便宜”的装修队，后者更是不要脸地接受了这份心意。

　　他忙着搞他的画，一来没精力二来也懒得管，这会儿只惦记今晚吃什么，反正新工作室什么风格怎么装修，许老板已经全权委托给他这个裙带关系人了。

　　抽油烟机的声响一停，李敏就招呼大家吃饭，端着最后两个菜出来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这技术可能比不上许老板，但量铁定管够。”

　　高媛跑过去亲她，闫严也跟着她往餐桌走，圣诞帽干脆就没摘，反正许逸风脑袋上也被安了个鹿角。

　　吴悠虽说头一次过来和他们聚，却也熟悉这帮人的德行，酒已经上了桌，白的啤的红的都开了盖子。

　　他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久违的节日的喜悦又重新复苏了起来。

　　“哎，我提一个吧先，”周赫看大家都自觉地满上了自己爱喝的种类，敲了敲酒杯站起来说：“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哎哟我操，这文化水平，”许逸风揉着脑门，一仰头就干了手里的酒，“听不下去。”

　　王劼扯着他胳膊虚拦了一把，小声说：“先吃点东西，空腹就喝这么猛。”

　　闫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放下酒杯后，许逸风看向王劼的眼神有些不自然，明明是笑着的，却透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吴悠紧接着她男朋友的祝酒词，拿着半杯白酒和许逸风剩下的那点底子碰了一下。

　　“许老板厉害了，我们老周这肚子上的十斤肥肉可得好好谢谢你，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她端起酒杯，小半杯白酒就这么喝了，脸色却一点未变，惹得高媛都叫了声好。她俩生日就差不到一个月，谁要是管对方叫姐姐那可真是塑料情意了，所以彼此都直呼其名。

　　等高媛第三个要敬许老板的时候，王劼主动来了点红酒，和她意思了一小下。

　　闫严看他们酒不要钱似地敬来敬去，四个人喝出了八个人的气势，自己压根插不进去，只好默默看向李敏。

　　然而李敏才没接他的敬酒词，眼看着菜还没动一筷子，这酒却下去了好几杯，作为今晚外聘的掌勺，心里的意见别提有多大了。

　　“哎哎哎，就算对我没信心，这菜好歹也动一动吧，今晚必须光盘，吃不完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李敏等不了他们主动下手，左右开弓，给闫严和高媛碗里各夹了一块巴掌大的锅包肉。

　　许逸风喝了两杯白的，也有点上头，闻言给自己来了一块，也不嫌烫，大口嚼着直呼好吃，吹捧的话伴着食物的甜香喷涌而出。

　　“看来我这厨神马上就该退位了，吴悠你可不能怨我，我本来是想把闫严催肥点，谁知道肉全长老周身上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偷着瞟了闫严几眼。半个月前他俩为点小事打了一架，到今天那股尴尬劲儿还没消散。

　　说起来不过是许逸风嫌闫严矫情，明明自家就有专业的施工队，何必要花冤枉钱找个不熟又不靠谱的，而闫严懒得跟他解释和母亲之间日积月累的隔阂，这种无视的态度显然比吵架更让心里藏不住事的人窝火，加上两人一向不出口成脏就没法说话的习惯，三言两语落地，挥起拳头的时候，周赫这个身材都愣是没拦住。

　　结果就是非专业人士许凭借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技术锤掉了闫严的半颗门牙，作为回报，传说中的拳馆VVIP会员不顾后果地掰折了许老板的右手大拇指。

　　后果当然还得闫严来承担，毕竟门牙合起来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镶好了，而许逸风伤的则是画画的工具。他不得不加班加点替许逸风画了半个多月的淘宝订单，收获了一双熊猫眼外加高媛刚才承诺免费赠送的高级眼霜一瓶。

　　王劼大概早准备在饭桌上解决这个尴尬问题。先给许逸风盛了汤，又拿起汤勺喂到他嘴边。

　　“你可算了吧，之前还说让我来替你报仇，现在又装着和闫严哥俩好了？”

　　许逸风就这他的手喝汤，听他这么说差点呛着，却还不知怎么接话。而另一位主人公这时才认真打量王劼这个人。

　　他不知道王劼说这话是对他和许逸风的关系产生了某种怀疑，还是只是随口说说。他问心无愧的是，绝没有对许逸风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可是毕竟他们是“同类”人，而且现在每天他和许逸风在工作室相处的时间比王劼多太多。

　　他还挺喜欢许逸风的，否则也不会答应和他合伙做这么个不怎么赚钱也看不出有什么前途的“事业”，当然另一个因素是高媛。唯一一个看出他为何痛苦的人。

　　她讲故事似地跟李敏解释道：“看没看到闫严啃起骨头来特别带劲，以前他都不吃这种要啃的肉，新补的门牙，必须给力。”

　　王劼也笑道：“明明折得就是个大拇指，这人跟全身瘫痪了似的，连澡都让我给他洗。”

　　他话音未落就见许逸风臊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埋怨道：“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你？”

　　“德行，”王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桌上谁还不了解你什么人，这会儿装矜持了？”

　　闫严这会儿才确信，许逸风之所以和王劼能在一起这么久，一定是两个人都同样的心大，吃醋都变成了情趣，因为在一起的时间足够久，对对方的信任程度，完全不会因为有一个他出现裂痕。

　　于是他配合地捂住眼睛哀嚎道：“太秀了，能别秀了么？这还一只单身狗呢，你们这三对没人性的家伙。”

　　李敏刚想接话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哥帮你介绍，不过高媛暗暗使了个眼神，她噎了一下，给闫严夹了块鱼肚皮上的肉说：“尝尝这个鱼，没什么刺的。”

　　“哦，好。”闫严没看出什么她俩互相使的小眼神，把鱼皮掀掉，才就着米饭吃了。

　　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吃了不少，喝了挺多酒也没醉，甚至还愉快地洗了碗。听着许逸风在外面跟人吐槽，说从洗碗任务交给闫严后，碗橱里都没整套的餐具了。好在摔碗的人总也很自觉地购置新的。

　　闫严把碗筷擦干，收拾到碗橱里，站在厨房窗台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竟越下越大，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夜深了，路上没有什么人，窗台上放着一个烟灰缸，他打开窗户，雪花便顺着风吹进来，差点把他点着的烟吹灭。

　　“那什么……”

　　闫严回过头，发现许逸风倚在厨房门边，他刚送完王劼，头发沾的雪化了，看着有点湿。

　　闫严给他递了根烟，许逸风接过来叼着，凑过去点燃，顺手把窗户关小了一点。

　　“不用解释了。”闫严笑了笑，“你能吐出什么象牙？”

　　“那你不生气了吧？”许逸风也笑了。

　　闫严看着许逸风仍很忐忑的样子，分不清他是担心自己从此跟他们分道扬镳，严总也会收回对工作室提供的“无息借款”，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他快乐。

　　他选择相信后者。某种角度来说，他和许逸风其实是同一种人。虽然他有点看不懂许逸风最近的作品。那些本来也很抽象的东西。

　　“生气啊，”他故意板起脸，看许逸风慌乱起来，又补了一句：“要不再打一架？”

　　“傻逼。”许逸风看出他在开玩笑，弹了弹烟灰，和他一起看向窗外的飘雪。

　　“今年过年回哪儿？”

　　今年春节的时间比较早，而且王劼也已经放寒假了，闫严本来想叮嘱许逸风差不多可以开始定回家的机票了。

　　“今年不太想回去了，年后就要搬工作室，还有个展，淘宝店堆的活也差不少呢，学长好不容易找个对象，得让他腾出时间谈谈恋爱不是？小媛说是要和李敏去体验东北洗浴文化……”

　　闫严听他细数不能回家的理由，竟没有提及他最亲近的那个人。

　　许逸风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又反问他：“你今年回哪儿啊？”

　　“可能会找个温暖的热带海岛呆着。”闫严说。

　　几年前罗正伟许诺过的，如果下一年的春节可以申请到假期，就去苏梅岛或者普吉岛转一圈。那里有很多靠海的酒店，每天捧着椰子，望着大海，真正的诗人描述的生活。

　　而当他真正踏上柔软的沙滩，面前是一望无际蔚蓝的海平面，海浪从很远的天际线一波一波涌来，翻卷着白色的泡沫淹没他的脚趾的时候，炎热的日光下，那种名为孤独的冷意却再一次袭来。

　　他已经不会再用哭泣这样的方式来排解这种情绪，或许是习惯了，他只是默默地望着眼前的海，他知道他不会选择走入海中，相反，一种莫名的力量在阻止他危险的行动，哪怕行动还未开始，仅仅在脑海中划过。

　　他永远不会主动放弃生命这样宝贵的东西，他答应过罗正伟，他会健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