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56、君不见咫尺天涯红颜泪

　　连着几日的大雪终究收了势，天地虽仍素白茫茫不见尽头。但极目远眺，却已看见靛蓝的晴空，不再似灰白的一片。浮云低垂敛苍穹，破空的霞光露出一色妍丽，晕染在天地的极尽处，一抹宛若新娘初嫁的红妆。
　　那一树梅花下，风声轻轻摇，丝带轻飘盈动，光茫氤氲在相互依偎的两人周围，如一幅宁静美好的素锦，铺陈在天地之间。永璘双手轻轻缠绕，从背后将尔淳收紧在怀中，额头埋入尔淳颈窝处，呼吸着沁人的淡香，轻笑一声，绝了话语。尔淳原本清明的目光渐渐变作蒙蒙，眸中深处缓缓染上柔如春水的色泽，侵染出来，犹如绵长春雨中的宝石。梅花飘落四散在素色织锦褥裙上，如同点点红晕晕开在水中，渲染了一泓春水，照人明媚。
　　“别闹。”尔淳轻声道，尾音却是缱绻的柔情。
　　永璘闷闷的笑声传来，不答。微凉的手却轻巧地钻入了尔淳袖中，尔淳不禁一颤，连着音调也变了。永璘在耳边极尽魅惑道：“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
　　尔淳脸上即刻一红，垂下头来，连原本苍白的嘴唇也带上了一抹娇艳。永璘宛若黑曜石的眸中墨色深深，微一低头，便在尔淳唇边印了一吻。尔淳只觉那吻虽轻如羽毛，却带着滚烫的热度，一路烫到了心底，蓦然就怔了神色。
　　永璘将尔淳的羞涩收在眼底，朗声一笑，手抚过尔淳如羊脂白玉般的面庞，流连在唇角，笑道：“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尔淳闻言，更是侧过头去，索性不看永璘。谁知永璘却伸手调转了尔淳的脸，转过来的瞬间，便迅速地覆上去，攫取那渴望已久的双唇。尔淳两颊酡红，合上双眼，仿佛嗅到了佳酿的芬芳，一个人，简直要醉了。
　　良久，永璘才放开尔淳，抬头，视线定定与尔淳缠绕，呼吸稍稍不稳。尔淳也是双眼迷离，唇间经过润染，已是艳如桃李。永璘一时痴了一般，思绪混沌一团，心底似喜似疼，纠缠着不得要领。突地，远处一声咳嗽声起，永璘一愣，已然无奈地一笑，放开双手，稍移正了身子。尔淳闻声，也是轻呼一声，赶紧低头整了整身上衣裳。
　　好一会儿，汐言才从拐角转出，目光平视，行礼笑道：“王爷，您该去了。”
　　尔淳一怔，忽地抬头看向永璘，不舍已上了眼角。永璘轻叹一口气，伸手替尔淳理平了最后一丝褶皱，慰声道：“我明日再来。”
　　尔淳许久不答，蓦然苦笑，又是道：“你...还是不要来了......”一句说完，已是泪水盈睫。
　　永璘复又低声道：“又说胡话。你身子刚好，要多休息。明日，我一早就来，可好？”
　　尔淳死死拽着永璘扁金莲纹绣行龙的衣袂，垂首道：“我明白你的心思。我是说...你来，终究太危险。”
　　永璘一愣，低头在她耳边轻笑道：“不怕，有你在的地方，我定是要去的。”尔淳猛一抬头，先是怔怔地看着永璘眉目入鬓，凤眼弯弯的笑容良久，方才露出笑靥，眼中泪水盈光闪烁，如同七彩宝石。
　　永璘带着尔淳行回门边，紧了紧她的双手，再次道：“好好休息。别忘了吃药。”说完，深深看了一眼，终究转身。
　　可那一瞬间，永璘便觉一股极轻的力道拉住了衣袖，微一愣，不觉回头软声道：“听话，别站在风口上，快进去。”
　　尔淳蓦地笑容弯弯如明月，步步上来，朱唇停在永璘耳边，吐气如兰，极轻极轻唤道：“永璘……”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灭铭肝肠。多少相思刻骨入了这一声低唤。
　　永璘只觉一股电流酥麻地流过全声，尔淳身上独有的淡香似一下子浓郁起来，撩拨着心弦。永璘四望一周，发现月色当空，皎若冰盘，汐言早已不知去向。永璘心底一紧，身体已先于意识，反手将尔淳带入怀中，旋身入内。

　　绵宁顿了一霎，飞扬的衣带骤停垂落，即便只是一霎，已然苦笑着退却。心中分明清楚她需要的是永璘的陪伴，只是没想到站在这里的一瞬间，心痛得那样尖锐而粉如尘埃。夜半醒来，她的笑容总是萦绕着梦境，如同夜雨纠缠着黑夜。他挥向永璘的那一拳，若是可能，他宁愿用一切去换取那挨上一拳的资格。
　　“二爷，该回了。”身旁的心腹太监低眉道。夜深露重，寒凉的露水浸湿了肩头的锦衣，那太监又道：“二爷，您连着数月日间全了课业便赶来此，一站又是一个多时辰，滴水未进，却从不曾踏入一步。您这样里边的人又不知道，不值啊。”
　　绵宁不答，目光定在那处，一瞬不瞬。明知道不可以却无法停止，那样煎熬的日日前来，不过是想看她一眼，即便是同永璘在一处也好，她终归平安快乐。可胸膛里炽烈的情感又是什么？焦灼着内心，不能踏进一步的痛苦，压下一次又一次。却到底，还是转身。
　　回廊折转，颜姜一眼定住，心底呼之欲出的惊讶被压在舌底，不过是一角衣袂，半幅背影，更深露重许是晃了眼也不定，想了一想，仍是沉默。贴身的宫女杏儿跟上，提醒道：“贵人？不进去么？”
　　颜姜才要答话，只闻一声轻笑，缱绻情深酥软温柔，从屋内传来，尾音淡淡，飘散在空气中，却也点染了一丝媚色。颜姜自认得永璘的声音，脚下再也迈不开步子。想起前日来时如妃的神情，仿佛能看透现下之境，冷淡而透彻，只交代了尔淳一句：“好自为之。”便再无它话。
　　当时颜姜只是陪着尔淳笑笑，尔淳答一句：“绝不后悔。”也断了话语。而颜姜，终究是没有听出那股参有悲凉，轻蔑，怜悯的复杂。
　　“贵人？贵人？”杏儿唤道，伸手欲拂去颜姜袖上寒露。孰料颜姜一惊，极快一缩手，杏儿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道：“奴婢该死！惊扰了贵人，请贵人责罚！”
　　颜姜交覆双手，抬头望月，月光清冷入怀，凄清如冷泉银光涟涟。才忆起不知哪本书中的一句：行单影只，茕茕孑立。颜姜颤栗一愣，却很快平静道：“无妨，你起来吧。”音落，却是满心孤寂。
　　“今日便不去了，折回吧。”淡淡吩咐一句，颜姜转身。目光却是不动，一瞬的羡慕掩盖不住染上眼眸，瞬而清冷如初。兀地对了杏儿一笑凄凄道：“如妃说的都极对，不过只一样，她永远还是比我幸运。”说完，也不管杏儿一头雾水的呆立在那，径直去了。

　　流年逝去如指尖沙，四季的轮换在这清冷的冷宫中演过一遍。白驹过隙，原来也是光阴似箭。永璘依旧日日相陪，也不知是使了如何的法子，总归是平静得不闻一丝危险的味道。尔淳将身心都清空了，只单单等着永璘每日的到来，淡淡一笑，宛若日落慕人归。
　　两人当真的亲密无间，可总有什么悬横在两颗心之间，挽上的笑意也抚平不了。尔淳不过是贪恋永璘开在她生命中的一朵芬芳，却仿佛照亮了整个生命的光彩。为此，她情愿身心皆瞎，只做那世间最单纯的女子，不过于她，又何以成为这般女子？
　　“娘娘，莫邪来了。”汐言低声道，伸手合了窗扉两扇。尔淳半靠于椅上，微动了身形，侧头看见莫邪并未像以往般掩饰身份，目光微闪，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莫邪俯身行礼，一如既往的恭敬道：“王爷命属下送来两样东西。”说完，将身后两个长条状的包袱放于案上，打开。
　　“离琴！”尔淳轻唤，竟意外得一惊，忽又明白了一般，苍凉笑容已牵起在嘴角，带了丝丝的苦涩。
　　莫邪不语，又将另一包袱打开。丝绢滑落，一线沉色跃然入眼帘。古琴孤傲清寂，乌沉的琴座却越经千年也依然光彩如昔，无端端的七根弦横陈在上，一弦一柱思的是执手偕老。尔淳却只看到了琴上篆刻的三字：长相思。
　　只是怔然了好久，直至感到脸上有酥麻的感觉擦过，尔淳始知抬手，拭去腮边冷泪。记得当年，他誓言旦旦，说一定寻了这把琴来。自己笑容疏离，心底虽极度渴望，嘴上却不松分毫。转眼数年到如今，琴在人却不在，到底是长相思。
　　“娘娘，王爷交代因着太娘娘要回宫，王爷近日不便过来，特派属下来知会娘娘一声。还有一事，王爷说，看皇上对娘娘的态度，还是有回旋余地，娘娘不用在此清苦太久了。”莫邪又道。
　　尔淳不答，眸中却是散了神采。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轻轻抚摸着‘长相思’，琴声瑟瑟，犹如千年思念。断续的调子极悲而无法连缀，如同这一场爱恋，望不到云开月明的尽头。尔淳笑容定在唇边绚丽出一丝痴态，就在这琴声中单手覆上小腹极轻说道：“你真不该来的。”
　　‘铮！铮！铮！’，琴弦尽断，划破了尔淳的指腹，一滴鲜血滴落在琴上开出一朵血花，宛若衰败前的红莲，耗尽生命绽放……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