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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北争(2) ...


  •   经此一行,裴行病体未愈再受风寒,这次倒下后,连续数日高烧不退,烧得他魂魄皆散。待到烧好不容易退了,其后病去如抽丝,再难迅速康复。元月初十,萧祯在东山处理完此间事宜,起身将去徐州之前,特地过来探望他。本要询问裴行是否可带病一起上路,但萧祯一见榻上的人瘦骨嶙峋,苍白的面容透不出一丝血色,邀他上路的话就再难说出。
      “你安心养着,等身体大好了,直接回邺都即可,也不用折腾一番去徐州了。”萧祯拍拍他的手臂,留下两大箱滋补药材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东宫诸子都来辞行,裴行勉强支撑着一一见过。其他人见他如此孱弱,都不敢多打扰,唯独郗峤之滞留最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裴行见他脸上满是愧疚,知道他已经清楚一切,淡然道:“你不必介怀,郗、裴二族每逢联姻都是一样的下场,我早该料到的。”
      郗峤之苦笑:“我本以为,两族误解能因这桩婚约渐渐消融。如今看来,不仅事与愿违,两族日后恐积重难返。此事……此事我父亲和祖母都已知晓,也是震怒。绋之也正被祖母罚跪在祠堂反思已过。”
      虽是震怒,虽是责罚,但裴行听得出,郗氏不会有进一步修补的打算。裴行低垂眼眸,将满心的恹戾极好地藏住。他的话出口时,听起来是无波无澜:“人心善变,感情之事也没什么对错,郗老夫人不必苛责她。”
      郗峤之默然良久:“无论如何,我们欠你的。”
      “欠?”裴行想到独孤玄度当日也说同样的话,心中骤然一阵犯恶,至此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郗峤之见他缓缓闭上了双眸,知道这般情景下多说无益,只好先行走了。
      裴仪倚在廊下冷冷望着东宫诸子进进出出,等到郗峤之最后离去,他瞧着那青衣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孟渊,你当年说我肺腑皆伤不可练功,但我二哥这样的,应该还可以学武吧?”
      孟渊静默站在廊外阴影里,闻言答道:“当然,只要二公子肯学。”
      裴仪知道自己的话对裴行影响甚微,当晚飞鸽传书去京口。隔了数日,孟道亲自回来对裴行传话,说裴道熙令裴行从此跟着孟恣学武。
      “学武?”裴行躺在病榻上,听到这两个词,不免一怔。
      “是,主公说出将入相是裴氏的祖训,所有裴氏子弟不仅要读万卷书,还必须有能上战场的真章,即便不上战场吧,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孟道望了望旁边抱臂观望的裴仪,“当然,四公子那样的身子,可以除外。”
      裴仪哼了一声:“你说清楚些,我怎样的身子?”
      孟道一笑不言,裴行斜一眼裴仪:“是不是你撺掇的?”
      “祖训可不是我能改的。”裴仪讪讪摸鼻子,“再说了,你是姓裴么?如果是的话,认命便好。”
      认命?裴行眸间幽暗,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孟道又说:“还有一事要回禀两位公子。”
      裴仪问:“是那个王敏?”
      “是,前番二公子传到京口的密信一收到,主公便让我拦截下了云氏北上商旅的船队。云家小姑娘的确在云氏商旅的船上,只是公子信中说了不必为难她,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放走了。而那个北朝的名士王敏,他未曾与商旅同行。”
      果不其然。裴行这些日子虽躺在榻上,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揣摩慕容华的心机手段,听闻此消息,倒也不觉得意外:“你们没去采石渡?”
      “去了,按照二公子随后传来的第二封信,我令幽剑使在采石渡口截住了司马修一行,请他即刻去了颖上。”
      “司马修截到人了么?”
      “截到了。慕容华在颖上被司马修拦截,鲜卑人少,无法与司马修抗衡,慕容华颇识时务,亲自将王敏交到了司马修手上。”孟道屈指一算,“此刻司马修一行,应该已经过了怒江到了北朝。”
      “二哥啊二哥,你这连环棋堪称精彩。”裴仪啧啧而叹,“先前你不是还担心,裴氏与北朝皇室来往密切恐生祸端?怎么自己又去帮那司马修?”说完还不等裴行回答,他又自己拍了下脑袋:“也是,郗氏和独孤氏眼瞧着将要成亲家了,为何我裴氏不能在北朝有自己的盟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二哥你说是也不是?”
      裴行目色深幽,他的确是这样想,既然独孤玄度说了司马修与他并非一路,他何不送个顺水人情给司马修,顺道还能借此换取司马修的回礼,拔出北府的流民细作,也可解一桩裴氏的心头之患。
      裴仪又问:“只不过我一直搞不明白,王敏此人又有何特殊之处?北朝贵族们来回折腾,斗智斗勇,就为了这么一个士子?”
      “北朝水患,唯王敏可治。”若非当日独孤玄度说出缘由,裴行也不知王敏可治水。只是独孤玄度话说了一半,裴行就已猜到后面的谋局——这治水明里为苍生黎民,背后却事关北朝的夺嫡之争,否则也不必两拨人马犯险来东朝。
      鲜卑一族既要拥护旁人争储,以裴行如今的立场,不让其得逞是唯一的选择。日后若是司马修上位,鲜卑自然后患无穷。便是司马修不上位,鲜卑一族在争储中牵涉过深,想全身而退,怕也艰难。
      裴行想到此处,又对裴仪道:“这次之所以能截获王敏,要多亏四弟你的各路密报。那日我开始查阅你差人送来的密函,看到司马修和慕容华同样紧急北上,但一人走陆路马不停蹄,一人走水路绕道而行,便知道慕容华是佯走,而司马修是真行。即便佯走,慕容华其实也不必选水路,选水路而去,只能说明他在水道上还有未尽事宜。而前些时日,从东山沿水道北上的,只有云阁商旅。”
      “所以你料定云阁商旅的船队中,有慕容华等待的人?”
      “是。”
      “那你又如何得知,慕容华后面又把人拐出了云阁商旅,走了其他的水路?”
      “我并未得知这个变数,只是为了有备无患,所以双管齐下。”裴行说得风轻云淡,然而他自己却知道,裴氏今日如此行事,是彻底掀开了与鲜卑争斗的序幕,日后他和慕容华互较心机的日子只怕无穷无尽,他这次想得比慕容华更快、更远,不过是因为他从独孤玄度的言辞中探得了先机。这次只是侥幸,往后如何,犹未可知。
      裴仪含笑望着裴行,这人间能叫他由衷佩服的人,原本只有云绰一个,如今可能要再加上自己这个二哥。
      也幸亏,他姓裴。
      裴仪大笑数声:“从今日起,我当真可以得闲好好养病了。”他拂拂衣袖,就此放心而去。

      裴行在东山修养到了二月初春,待到柳枝发芽、春风和暧,在连续接到东宫第七封促回的信函后,他才让孟恣开始筹备北上的行程。临行那日,裴行出了府门,瞧见孟姒又换上了男儿长袍。她年已十八,男儿的长袍束缚着她曼妙的身姿,其实已经不太合适。
      裴行也不敢多瞧她,淡淡道:“之前的装扮就很好,换回去吧。”
      孟姒有些莫名:“公子要我现在换?”见裴行点头,她只得道:“那劳烦公子等等我。”
      等她换了裙裾出来,裴行已经入了马车内。孟姒如往常行事,本要上马随行,马车里面的人却叩响了车厢:“上车吧。”
      孟姒又是一怔,一贯不苟言笑的孟恣难得咧了咧嘴:“发什么呆?快进去吧。”
      裴行此去轻车简行,不过孟姒和孟恣二人随行。孟恣在外驾车,孟姒局促地坐在车厢里,以为裴行换她进来是有事吩咐,可等了半日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不过在看书看密函,间或就着她递来的茶盏喝几口水,旁的竟什么事也没有。
      久而久之,她也放松下来,靠着车窗掀开帷帐,望着外间秀媚蓬勃的初春景致,一时有些出神。
      耳边忽传来他的声音:“昨晚我去青庐找你,你不在,去了哪里?”
      孟姒正等着他开口,闻言立马放下帷帐,认真回答:“公子,我去见了郗女君。”
      裴行翻开一卷书,神色冷淡,自此又不再说话。孟姒鼓起勇气继续道:“公子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不想。”裴行一页页看着书,看着确实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孟姒抿抿唇,想说什么,却又止住。昨夜郗绋之说的很多话,她其实都不太明白是什么含义,她想把那些高深莫测的话传回给公子,但隐约又觉得,郗绋之那些话都是说与自己的,和公子好似也没什么关系。
      郗绋之说——
      “上次你中毒昏迷时,他守着你两日两夜不眠不休。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模样,可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你待你家公子的心意,眼下他不懂,未来不见得不会懂。若是未来他懂了,而我又悔了,与其最后我和他结成怨偶,不如今日一刀两断斩尽乱麻。这样我和他都会自在。”
      ……自在。
      公子眼下自在了吗?她仔细瞧了瞧裴行的面容,却一丝情绪也捉摸不到。
      裴行被那两道一直在打量自己的视线扰得心浮气躁,他揉了揉眉心,劝道:“你也别多想了,不管她说什么,不必放在心上。往日如何,今后仍如何。”
      孟姒听着他的语气,狐疑:“公子你……难道知道她说了什么?”
      裴行望她一眼,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书卷,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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