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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剧院风情 ...

  •   第二章剧院风情
      沙加回到伦敦的家中已然有一个多月,夏季的那场风波在回忆已然被冲淡成不甚清晰的印象。雅典娜仍然忙于准备某个讨论会,花园中的话语声被空气割裂,传到沙加耳中时就带有一些虚幻的色彩。谁会把她们这些聪明的女知识分子当真呢?沙加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念头,此时他才觉得自己确实是改变了什么。
      霍华德庄园的印象再一次浮动起来,他想起撒加微笑地听自己讲话时带着的某种类似于天神的宠溺色彩,仿佛这些理论、争辩和艺术只是某种玩具;想起来阿斯普洛斯对自己投来的不解的神情——“沙加,我听说假设这个世界现在完全平均,不出一个礼拜富人仍将是富人”。这种伴随着优越感的神情现在彻底令沙加厌恶了,他经历了对权力理所应得的崇拜而现在缓过了心思。他厌恶地想要抹去这个念头……
      沙加又想起祖先模糊的面孔,那些金发的凯尔特人在泥沼中生存下来,在自玫瑰战争以来一次次战争、政变与阴谋中生存,在被蒸汽和烟雾占据的伦敦城里扩大自己的产业,便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祖辈逐渐冲淡的血脉中挣扎着存留下来的涌动。他不得不困入自己的僵局中,觉得乐善好施不过是把掠夺的财物礼节性地还给另一些不幸的祖先的子嗣们。
      然而沙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也曾抱着同样的想法,这无意间却抑制了他绝望的蔓草生长。在神的面前,似乎愈加接近天堂的人,因果轮回愈加地明确,报应越发分明,他们陷入了一个互为因果的僵局之中。沙加的父亲参加过希腊与土耳其的战争[1],却模糊了道义的界限,那个时候沙加的睡前读物是《勃罗奔尼撒战争史》,他挣扎着认为雅典人的道义已然失去,却又为伯利克里的演说所感动。
      在伦敦冬季绵绵的阴雨中,他便预感到父亲也遁入了希腊的神话与历史中。从此,他开始获得每年800镑的遗产,十五岁的姐姐雅典娜开始学会和股票经纪人交谈。而作为代价此后他只能望着父亲留下的佩剑出神,上面镌刻着希腊文的格言不自由毋宁死,可是人难道仅仅为着“不死”而活么?最终他无从遁逃这些影子,便只能闭上眼睛遮盖金属的锋芒。

      午饭前雅典娜照例拆开寄来的信件,沙加靠在沙发上读中国话入门手册。随即雅典娜竟惊叫一声:“沙加!”
      “姐姐?”
      “威尔科克斯一家搬到对面的公寓里,威尔科克斯夫人邀请我们共进晚餐……”
      “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是阿布罗狄的首演,他第一次反串奥菲莉亚。”沙加阴郁地提醒姐姐,他不敢相信什么时候她宁肯错过友人的首演而去拜访实业家了。
      雅典娜涨红了脸。两人默默不语地向餐厅走去。

      第二天午饭时雅典娜终于妥协,表示自己选择戏剧而并非晚宴。戏院里,姐弟二人边上坐着的青年长发及腰,仅仅给他们一个幽暗的俊秀剪影,自傲于自身的美丽,沙加并没有特别在意。
      阿布罗狄是近来少有的天才,他以罕见的摄人美貌确实赢得了一部分名声,但真正令人惊骇的是他对戏剧天生的韵律感和近乎完美的技巧,这种对青年演员来说实属稀有的品质为他赢得了广泛的友谊和赞誉。他如此的出名却又不符合上流社会的道德感,使他在之后的文艺作品屡屡作为主角的原型出现,之后很少有人知道,也正是这出戏激发了毛姆心中的“茱莉亚·兰伯特”[2]。
      剧中的奥菲莉亚刚刚离场,雅典娜便悄声地问弟弟,仿佛指责般的语气:“阿布什么时候竟然如此的矫情?”沙加心里想说他也并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尖刻,便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大概他是受到了西碧尔小姐[3]的感染。”
      这时异国青年偏过头来瞥了一眼沙加——究竟是什么人有着如此洞彻的观察力。后来人们在阿布罗狄的传记中才得知,这时阿布罗狄正深深地爱恋上刚刚回到伦敦的撒加·威尔科克斯。可惜那时早已离开人世的沙加已经无从得知此时,否则他又会感叹世界是怎样的一张罗网?
      沙加虚浮的话语还未飘散开来的时候,他便知道姐姐已经抢先一步离场了,沙加在心中又嘲笑了一边那个挟着雨伞匆匆离去的背影,掩饰自己莫名的恐惧与悲哀。究竟这种使他们开始迷恋上那些践踏世界作为常识的英国富人的是何种力量?

      谢幕后,沙加去演员的化妆间送花致意,祝贺阿布罗狄首演顺利。一代红伶斜签在缎面的狭窄沙发上,湖蓝色的鬈发随意散开,看见沙加就整饰了一下微笑的弧度,
      “沙加,我很遗憾你没能来演……那些无韵诗太讨厌了。”
      沙加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他与阿布罗狄的确是好友——但当着陌生人的面,他便还是觉得这玩笑有些顽劣。他略带愠色地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异国青年,这回却只注意到那如同大捧丁香般丰盛的长发——在沙加的回忆中缩成一抹熟悉得近乎模糊的紫罗兰。
      “何必呢先生,这年头,演员都想做绅士,绅士倒像是演员了。”注意到沙加,异国的青年露出了无害的微笑来,融化了话语的锋芒。
      阿布罗狄笑了出来,身上拖着换了一半的演出服,开心地评价道,“穆先生,那这出戏该让你们来演……”随即优雅地站起身来向沙加介绍,
      “这是穆·埃里斯先生……货真价实的中国人呦。”
      沙加心想既然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又何必带上一个不搭调的西洋姓氏,却不由自主地主动伸出手去,“我是沙加·施莱格尔。”之后穆每每回忆起此时,便觉得携带沙加标准西区口音的却是东方神秘的暖色调的清亮声色。但此时似乎看出而沙加尴尬的表情,穆迅速地完善了全套礼节后逃离了现场。
      沙加竟然感到气恼,他觉得不应该让这位先生看到自己如此窘迫的一面。所以那时他本来以为他们的友谊就此结束了。

      然而当他走出剧院时,却看到从剧院顶部拉下来的苍白雨帘中淡淡地印着穆无辜的笑容。
      这时沙加才想起来雅典娜离开时带走了谁的雨伞,也只能附和似的抽动一下嘴角,“埃里斯先生,我帮您去叫马车。”
      “并不是很要紧的东西啊。”穆轻声争辩道,不忍心地望着英国青年僵化的表情,“哪里这么麻烦,施莱格尔先生。”
      穆看见他孤独而不可置疑地走出雨帘所封闭的空间,明亮的金色几乎快要被黑夜所遮蔽,此时他却想起李贺诗歌的颜色,对比鲜明而阴郁。可这个英国绅士,哪里知道李贺是谁?他自嘲,想起来广受西洋人欢迎的竟是寒山的诗,他便放任自己沉溺到无穷尽的旅愁之中。
      旅愁,而并非乡愁。看惯了英国人对西藏的态度,穆对家乡的概念竟然有些模糊了。那高原上雄劲的烈风,孤独的苍鹰,低矮的牧草构成了他唯一的印象,他小时候仓促逃离了那个地方,却用剩下的时间来怀念这里,他说服自己大概是怀念佛殿中的酥油和金黄的灯盏,可以结束漂泊如浮萍的念想,旅愁的根源。
      “抱歉,先生。”
      穆看见那模糊的金色忽然闯进心中的佛殿,却似本身就生长在那里。
      沙加仍然撑着雨伞,发梢上带着灰金色的水珠,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这时恐怕没有马车了,我送您回家吧?您喜欢坐前边还是后边?”

      穆心中的声音在呐喊,前边吧,这样比较便于说话,然而他听见自己说:“还是后边吧,您真是太客气了,施莱格尔先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剧院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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