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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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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一片宁静,只有两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隔着彼此身上的衣服,张见欣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背上传来江悦心脏跳动的节奏。
“砰、砰、砰……”清晰、有力,却又非常急促。
“放开我!”张见欣受不了这种溺水似的窒息感了,奋力扭了扭身子。
“别动!”江悦收紧了手臂,“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张见欣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吹得滚烫一片、神智也被吹得七零八落的,连膝盖都有些发软了。她连忙侧头躲避、却被他抬手捏住了下巴。
“怎么瘦了这么多?”江悦抚着张见欣的脸颊,心疼而又不悦地皱眉……他喜欢的那种曾让张见欣懊恼和抱怨不已的婴儿肥所带来的圆润手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见欣在江悦微颤的指尖下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耳膜里充斥着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和他急促的呼吸声……她知道,他的哮喘肯定发作了。“喷雾呢?”她用力扯下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你喘成这样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刚刚喷过了。”江悦将她不听话的手重新圈进左臂形成的包围圈里,右手则继续在她的身上游移,眉峰也越聚越拢。“头发怎么剪得这么短?皮肤也变坏了!肩膀怎么这么硬?手臂细了,工作很辛苦吗?”最后,他的声音变紧了、不悦的成份更加明显:“你穿的是什么衣服?这么紧、这么薄,不冷吗?”
虽然觉得自己像只正在被人验收的猪,可是张见欣没有吭声……她在全力以赴地抵抗他的轻触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电击感、勉为其难地用越来越软的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会萎顿下去。
“见欣……”简单地检查了一遍之后,江悦复又用双手将张见欣小小的肩膀圈入怀中。“别再失踪了好吗?”
这句话一下子结束了张见欣的被催眠状态。“失踪?我失踪?”她开始奋力扭动和挣扎,“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
“别动!”江悦收紧手臂、打断了她。
“偏动、偏动!”张见欣扭得更厉害、拼命为自己赢得一点有限的空间。她需要立刻、马上地与他拉开距离……至少一万米以上。否则就会呼吸困难、心脏绞痛、头脑发胀……总之,离死不远了!
江悦不耐烦了、低喝道:“别动,小坏蛋!”
“你才是小坏蛋,不、你是大坏蛋!你、你表弟、表妹,统统都是大坏蛋!”张见欣想起自己像是条游进网兜里的鱼似地被他的表亲们如此戏弄,刚刚进门前才想好的“少说、快闪”的指导方针顿时被抛到了外太空,叽哇乱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江悦?你到底想怎么样?!”话毕,她才心惊地发现他的名字、这个她好久以来都避之不及的名字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她的舌尖滚了出去,只在嘴里留下一串苦涩和火辣的滋味。
江悦的嗓子有点紧……被她的超高音量给吼的,不得不用力吸了口气才得以开口:“我要你回来、再也不走了!”说着,他有点粗鲁地将她调了个方向、面对着自己。
“你放屁!”张见欣在刚刚获得的有限空间里跳了起来,又忘记刚才给自己定下的“不看他”的规定了、狠狠瞪着他跟她记忆中一样好看……不,更好看的脸!吼道:“你以为我是你家养的猫啊狗的?叫我来我就来、叫我滚我就滚?”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什么时候这样对过你?!”江悦恼了,呼吸又快又重。
“难听?”张见欣嘶声道:“这就叫难听了?我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嘴被捂住了,可是又很快被她挣开了,扯着嗓子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利用我……”嘴巴再度被捂住。
“我没有,见欣!”江悦狠狠地在她耳边低喝。
“你有!”张见欣在他的掌下闷闷地吼,甩着脑袋想挣脱出来、可是却没成功,于是她眼一闭、张大嘴狠狠咬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江悦“咝”地痛呼出声、却没有挣脱,而是道:“对不起,见欣!”
“我不稀罕!”张见欣松开了嘴,心里那厚重的淤塞感并没有因为咬了他一口而缓解多少、反而貌似更淤塞了……虽然脑子里乱得很,但是她清楚自己的这一口有多狠、多重。
“我错了,见欣,对不起!”江悦的手指抚着她有些扭曲的脸孔。
张见欣悻悻地嗤道:“江少爷会认错了?哼哼,明天太阳要从西面出来了!”嘴上这么说,可她的眼睛却在竭力瞥着他的手指,暗暗希望自己的那一口没有对他本来就不太好使的右手造成什么更大的伤害。
“见欣,”江悦搂着她慢慢退离房门区域,在她的耳边低语:“我找了你很久。可是你搬家、换工作,家里的电话、手机号码全都换了,我哪儿都找不到你……”
张见欣立定了脚、拒绝往前,用双拳抵在他的胸口、以免自己贴到他身上,抬头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冷冷道:“这么久都过去了,再说这些没意义。”她缓缓吸了口气、接着道:“你也不用跟我来苦肉计这一套,还是回你的美国去,就当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各走各的路、谁都别再来干涉谁!”
江悦被张见欣如此低温的语气说得愣住了,“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重复着,“苦肉计?!”
张见欣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抵在他胸口的拳头也捏得更紧。这些话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多难听、可是听他重复出来竟觉得非常刺激耳膜。
江悦松开了张见欣、改为一手牢牢握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奋力指向虚无、颤着嗓子低喝道:“你知不知道我去了你当初工作过的酒店多少回?你们家的老房子多少回?!我问遍了你所有的同事,看着你家的老房子被推平、那里的最后一户人家被动迁……苦肉计?!”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本来就不甚平稳的呼吸又开始紊乱。
张见欣无法再看着他了,只能仓促地垂下视线、落在自己的拳头上,发现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虎口都发白了。
一时间,房间里又是一片除了呼吸声便再无其他动静的寂静……比刚才的那次要诡异和压抑得多。
“我站不住……”江悦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像堵墙似的朝张见欣身上倒去。
张见欣被突然加诸到身上的力量压得骤然失衡,手忙脚乱地抱住他的腰、想要撑住他,可是凭她的那点力气和身高想要撑住一个一百五十多斤、一米八十几的男人无疑是天方夜谭。于是她“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很尽责地当了回人肉垫子。
“见……”右腿的剧痛让江悦语不成声,只能勉力撑了一下地面、将张见欣从身下释放出来,另一只手则紧紧按住右腿……因为站得太久、刚才又被扭来扭去的张见欣给撞到了他受过伤的右膝,所以整条腿的肌肉都开始痉挛了。
张见欣被吓了一大跳,目光在江悦的腿上和脸上急速徘徊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江悦疼得咬牙切齿、浑身打颤,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无法讲话或者移动,而更要命的是他觉得喘不上气来。
完了!听到他破碎的呼吸声,张见欣知道他的哮喘又来了,急忙扔下一直攥在手里、拖在地上的大衣和包,扑到他身边扶他翻了个身。“喷雾呢?!”
江悦艰难地扯了扯自己左边的裤袋。
张见欣心急慌忙地从他的黑色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个她曾无比熟悉的喷雾罐……曾几何时,这样的喷雾罐是她包包里的常驻物件、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的突发情况发生。她熟练地拨开瓶盖、将喷雾口塞进他嘴里,命令道:“吸气!”随着他吸气的动作、按了一下喷雾。
闭塞的气管重新张开、新鲜空气涌进了肺里,江悦咳了几下才终于恢复了一点过来,可是却觉得右腿更痛了。“见欣,帮我!”他呛着嗓子嚷。
张见欣狠狠地皱眉,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最终还是敌不过排山倒海而来的人性的光辉,扭身扯住他的裤管、将他双腿并拢、一屁股坐在他的小腿上,用力揉捏他绷紧得跟石头一样硬的右腿。嗯?奇怪啊!她难以置信地发现这一连串的动作怎么会如此的轻车熟驾、一气呵成,就好像是经常在做一样呢?念及此,她恶狠狠地道:“你这样一个破身体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要女朋友都是因为你的眼睛瞎、身体破的吗?现在你还不是一样瞎、一样破,还回来干什么、找我干什么?!”
江悦很想苦笑、很想告诉她:现在的自己比以前还不如、已经没有“一样”可言了。可是他笑不出、也说不出话,因为实在是太痛了……心痛!
张见欣也痛……心痛!于是更加使劲地拍打他的腿部肌肉,目光注意到他翻开在地毯上的外套口袋里露出的那一截银色的东西。
是一支折叠盲杖!
张见欣的心又痛了一分。以前她曾在他的衣橱里见过这样的盲杖,可是从未在生活中见他用过、也没必要……他很少出门,就算出去也十之八九有她或吴健、或他爸爸陪着的。那现在他已经开始带着这玩意儿出门了吗?为什么?是不是……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眼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还能看得见一点吗?
四五分钟之后,江悦有些疲惫地抬手握住了张见欣的手腕。“好了,见欣。”
张见欣自己也累得不轻、背上已经出汗了,连忙从他腿上挪开、想要站起来,可是却被他一拉、一带,就扑倒在他身上。“干嘛你?!”她推搡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起身。
“别走,见欣。”江悦抱紧了她、吻上了她的额头。
张见欣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成功终止了他想要吻她的嘴的念头。
江悦惊呆了。
“江悦,我告诉你,”张见欣双手撑了一下地,趁着他目瞪口呆的功夫迅速起身、退开一大步之后才森冷地道:“你别再指望我会像从前那样成天绕着你转、被你吆来喝去的了。你张嘴我走、闭嘴我失踪的,说得好像是我嫌弃你、不要你一样!你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赶我走的,明明是你用过了、睡过了、玩腻了之后就赶我走的!”她的声音还算平静和平稳,但实际上,在她胸口埋藏了四年多的恨意却以迅雷之势上涌、大有井喷的趋势了。
江悦翻身想要起来,可是右腿依旧僵硬、根本无法起立,气得他用力捶地、嘶吼道:“别这么说我、也别这么说你自己,见欣!你知道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你有!”张见欣用更大的声音吼回他:“你想想你是怎么跟人家说我的、怎么跟你家里的那些狗屁亲戚介绍我的?朋友?你甚至连个‘好’字都舍不得加给我!我TMD算是你的什么狗屁朋友?说是你的佣人还差不多。有见过朋友像我这样鞍前马后地伺候你的吗?有见过朋友像我这样朋着朋着、就朋到你床上去的吗?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啊,姓江的!可是你前脚睡了我,后脚就跟余立、罗菲菲搞七捻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人啊、你把我当人了吗?!”
“我……”
“你别跟我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张见欣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的愤怒已然井喷、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她会死的!“我告诉你,江悦,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时的傻瓜、没有一世的傻瓜!我知道你了不起、江少爷,青年才俊、家世显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不是你瞎了,你根本就不会赏我一眼,更别提让我有机会这样指着你鼻子骂你了!其实我得谢谢你,让我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不高攀你、也高攀不上你,麻烦你就放过我这个小老百姓,去找其他的贱货来填你的空吧!”呼……好爽……好痛啊!
江悦再一次躺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这番疾风骤雨的指责……或者说控诉,像是射入他胸口的一颗子弹,心底深处的那个点、那个固定的点在很快、却又很慢慢地像涟漪一样往外扩散着冰冷刺骨的痛。
张见欣扭头去捡地上的大衣和包……她不能再看他越来越灰败的脸色、不能再多看他一眼了。“麻烦你开门。”
江悦没有出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头一次、这几近疯狂的四年来的头一次,他有了这样的疑问:也许不该找、更不该找到她的吧?
张见欣弯腰捡起大衣,艰难地穿了起来。酣畅淋漓的宣泄之后,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生了锈、掏空了“内脏”的机器人。“哦,还有,”她抬眼望着夜空一般的天花板,淡淡地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这间酒吧是你的。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来自投罗网的!再有,告诉你家表弟不要再败坏我的名声,前女友、前女友的叫我了,我也高攀不起他吴少爷。”大衣穿好了、包也背在肩上了。“现在,麻烦你在憋死之前开门,我不想再占用你的空气了!”
仿佛是一万年之后,身后传来了江悦嘶哑的声音:“开、门!”
房门“叮”的一声滑开了,果然是声控门。
“喷雾就在你左手边!”扔下这最后一句之后,张见欣闪身而出,走了没几步便开始飞跑。她需要趁着自己还没有因为心痛过甚而倒地气绝之前跑出这个江悦的世界。
回到小窝,开门之后传出的那股熟悉的、暖暖的气息让张见欣狂乱的心跳和思绪都平复了一些下来。
还好房子小,才能这么暖和、这么……不空荡荡的。虽然没开灯,但是屋里却挺亮堂,是对面那栋沿街的六层楼顶上安装的广告灯投射进来的光芒。
张见欣费力地扒下脚上的短靴、换上两只胖乎乎的棉拖鞋,精疲力竭地跌在折叠餐桌边的一把硬木椅子上,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很久以前,她就不再沉溺在虚幻的、痛快淋漓的“江悦批斗会”的场面里了。于是她以为自己看开了、克服了、豁达了。可是没想到这样的机会不期而至地来临时,她就立刻暴露出藏不住、憋不了、受不得委屈,外加刻薄无比的本性了。
张见欣一直都很鄙视这样的人,所以,她更加鄙视这样的自己!
于是,她伏在小桌子上欲哭无泪地呜咽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暖意已被张见欣消耗殆尽、再也无法帮她抵挡四面八方渗进来的寒意了。她开始瑟瑟发抖,也终于直起了身子。
日子还是要过的。既然该说和不该说的都说了,该做和不该做的都做了,那就……继续过日子吧!
只是,似乎……应该说是肯定,埋下了一颗随时随地会爆的定时炸弹了。吴健不是说最晚礼拜一就能找到她么?不是很挑衅地问她、两天的功夫还来得及搬家换工作么?
呵呵,搬家、换工作真的只是天意而已。
酒店的工作合同到期了、她也做厌了,所以抓住一个天赐良机换了工作。
紧跟着,家里的老房子被动迁了,分配到市郊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因为离所有人工作的单位都太远,所以根本就没考虑去住。先是就近租了一套毛坯房暂住,后来等郊区的房子卖掉之后,大部分钱用来还了爸爸当年做生意亏本而欠下的债,剩下的一点点钱做为首付、买下的一套八零年代初建造的老公房。那时候,张见欣的妹妹正好考上了武汉大学,而她也顺理成章地离开父母搬了出来、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现在,张见欣很希望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坐在这一室清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