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口述实录》清羽习习

3、番外2

　　连凌云是个很好猜的人。
　　季言清一直这么觉得。

　　季言清的导师曾经称赞季言清很适合当医生或者老师，除了必需的专业知识，他善解人意、待人和善，面对纠缠不清的医患或是冥顽不灵的差生都能保持很好的耐心，并且坚持自己的原则，到最后总能劝服他人。
　　而看穿连凌云在想什么，甚至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大学的时候，季言清专心学业，对风月之事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人对他怀有的好感。
　　至于连凌云那毫不掩饰的殷勤，表现得要比其他人的示好拙劣太多，但他在老教授课上偷偷看过来的眼神很专注。

　　季言清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不享受吊着他人的过程，对他告白的人他总是直言拒绝，一些暗示也尽数婉言推辞。
　　唯有对连凌云，季言清一直找不到什么方法应对。

　　这是他认为很好猜的连凌云，唯一一件让他没猜到答案的事：在持久的追他的三年里，连凌云从来没有正面告白过。

　　一开始，他借口问季言清要作业“参考参考”。季言清的成绩还算不错，找他借笔记和作业的人不少，他本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连凌云说漏嘴，季言清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修这门课。
　　他很惊讶：“那你要作业干什么？”
　　连凌云一脸正气：“为了参考学习，难道我不修这门课就不能学习新知识了吗？”
　　季言清无言，心道如果你在课上没被教授点出来又在走神，那这话或许还可信一些。

　　一次课上，他抬头时不经意与连凌云对上眼神，他才发现原来连凌云走神只是因为对方总在偷偷看他。
　　季言清心里有了点数，又一次连凌云约他在校外咖啡店写作业的时候，他委婉提示：“我现在学业比较忙，没有时间去做多余的事情，比如谈恋爱啊什么的，太浪费时间了。”
　　连凌云一边抄他的作业，一边诚恳地点头，说：“你说得太对了！”
　　季言清：“……”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连凌云抄毫无作用的作业，心想难道他自己还没有开窍？

　　但连凌云显然是开了窍的，在某些时候还显得特别机智，比如在情人节先一步替他清理牛奶箱里塞的情书和玫瑰。
　　季言清打开门，正好和门口拿着个扫把的连凌云撞个正着，连凌云第一反应是把扫把往后藏，但他也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容易藏的玩意儿，于是坦然地杵着扫把，跟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看走廊有些灰，扫一扫。”
　　季言清装作没看到一旁畚斗里的玫瑰花瓣。
　　连凌云显然是打蛇随棍上的一把好手，两人一起去图书馆自习，路过男男女女小情侣，连凌云一脸唾弃：“谈恋爱令人堕落，不如学习。”
　　季言清好笑又无语，只得微微偏过头，借以掩饰唇角的笑意。

　　认识的第一年，连凌云一直在一种把握得恰到好处的尺度里反复横跳，连季言清都不得不承认，他很难对连凌云的做法生出什么讨厌或者排斥的感觉，对方好像是专门挑着他的原则边界，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第二年，连凌云毕业了，季言清还有两年。
　　连凌云是个富二代，本市就有他家的产业，他顺理成章地进了自家公司，倒是没有一上来就当集团太子，还挺踏踏实实地当普通员工干了不少时间。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有时候会约季言清一起吃晚饭。
　　季言清临近毕业，学业忙，又要实习，有时候从医院回来已经很晚了，也只能陪他吃个饭。连凌云穿个衬衫，也不好好系扣子打领带，衣袖捋到手肘，给他剥小龙虾。

　　连凌云工作也很忙，他刚进社会，要学的东西很多，有时候也会跟季言清抱怨几句工作上的事。
　　抱怨完了，他又问：“言清，你毕业之后打算去哪儿？”
　　季言清怀疑他前面的铺垫是为了现在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应该会争取留在市里的医院吧，我现在实习的医院，有个老师挺看好我的，他建议我也可以读个博，留他们那里把握更大一些。”
　　连凌云满脸喜色：“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季言清：“……”
　　季言清直觉这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

　　一直到他毕业，并且顺利地通过面试笔试，被他一直想去的医院录取，季言清请连凌云吃饭。
　　在餐厅里，连凌云突然向他告白。
　　季言清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拒绝或同意，而是：原来他还没有和我告过白吗？

　　季言清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惑他三年的问题：“之前在学校里，你为什么一直不说……是因为我说自己不谈恋爱，你觉得会被拒绝吗？”
　　连凌云否认了。
　　已经当了两年社畜的青年不再是当初校园里阳光男神的模样，他变瘦了一些，西装衬衫在他身上服帖得像是与生俱来，笑起来的时候沉淀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当然不是啊，”连凌云道，他坦诚道，“我不怕这个，就算当初我表白被拒，我也一定会死皮赖脸缠着你的。”
　　这确实是连凌云一贯的风格。
　　季言清这回是真的猜不到了：“那是为什么？”
　　连凌云看着他，认真地说：“因为我不想毕业以后分手。”
　　季言清不解：“你是觉得校园恋情不能长久？”
　　“有一部分原因吧，”连凌云思考了一下，“这么说吧，如果我们之前就在一起，我先毕业就会在本市工作，那你毕业以后如果我们还要在一起，那你就会为了我选择留在这里。”
　　“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因为我去约束你的想法。你可能会觉得，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考虑留在这里，但那不一样，我始终会变成一个变数。”

　　季言清沉默良久，忽然问：“所以那次你问我，毕业以后想去哪里？”
　　连凌云也记得他说的是哪次，点点头。
　　季言清忍不住问：“如果我当时说的是想去国外留学，或者去外省工作呢？”
　　连凌云没有犹豫地说：“那我当然和你一起啊。”
　　“……你不是在本市有家产有继承吗。”
　　连凌云笑了，他双手托着下巴，看起来傻乎乎的：“这哪有追媳妇重要啊。言清，如果我追不到媳妇，就要被迫回家继承家产了，你忍心吗？”

　　季医生是个具有爱心的好人，当然不忍心。

　　七年以后，季医生拿到了博士证，也能独当一面带学生了。
　　林栩不是他带的第一个学生，也不是第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学生。

　　连凌云在医生办公室里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时候，季言清没有出言阻止。身边都是熟悉的同事，早就习惯了连总的醋坛子，还有空冲他递了个你看看你的看好戏眼神。
　　季言清很无奈，又觉得自己确实疏忽了，连凌云这次能忍一个春节，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午休的时候，他想给连凌云打个电话，拿出手机，才发现连凌云一小时前给他发了条信息：
　　出差了，两周后回来。

　　连凌云工作一向很忙，常年出差，这很正常。但这条信息就在一场发泄之后，季言清心里也难免冒出一丝怀疑：他真是出差了吗，还是因为太过生气，想要冷静一段时间？
　　他想给连凌云打个电话，但又想到，如果真的是出差的话，现在是不是在飞机上？他拿着手机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拨出那个号码。

　　这份怀疑，在几日后，他见到陶先的时候，被扩大了。
　　陶先是连凌云的助理，刚毕业就进了公司，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面前的青年很漂亮，皮肤很白，见到他总是乖乖叫季哥，季言清总是觉得他像一只小兔子，可可爱爱的。

　　也像小兔子一样，怪一惊一乍的。
　　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装、递给陶先的时候，看着陶先瞬间变红的脸，季言清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
　　连凌云在夫夫生活的探索上一直充满了钻研精神，草莓果味是他最近的新宠，季言清只是瞥了一眼，就确认了这是从他家抽屉里拿出来的。
　　陶先结结巴巴说连凌云让他来取文件，季言清纵然再心大，也忍不住在心里反问一句：出个差，需要让助理来取这样的文件吗？
　　还是说……就算是“出差”，也还是坚持不能降低在某些方面的品位吗？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忽然有些愧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在怀疑对方。

　　林栩在他们科室只轮值三个月，马上就要去下一个科室。
　　临走之前，林栩约他出来，说想感谢一下他。约定的地点是个gay吧，有些心思昭然若揭。
　　季言清之前对他的关照只是出于教导者的职责，林栩并没有什么过界的举动，他也就一直没有说什么，自从连凌云来大闹过一场，林栩最近见到他都拘束了不少，今天或许是想趁机表达一些什么。

　　季言清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但看着小孩儿认真地一样一样给他指哪个酒度数高、劝他不要点的时候，心中那份愧疚更深了一层。
　　他体会到了自己的卑劣：明明是他和连凌云之间出了问题，他却忍不住想要迁怒怀疑他人。

　　季言清跟林栩说清楚了，想起方才陶先的话，上楼来找陶先。他站在二楼过道里四处望了一圈，酒吧里灯光昏暗，他一直没有找到陶先在哪一桌。
　　却有几个陌生年轻人注意到了他，兴高采烈地跟他挥手：“老板娘！老板娘！这边这边！”

　　季言清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板娘”应该是陶先私下里对他的称呼。
　　他无奈一笑，走过去问：“你们是陶先的朋友吗？”
　　“是是是，”陶先的朋友跟他还挺不一样，各个热情洋溢，特别自来熟，“仙仙去阳台打电话了，好像是叫司机来接你诶。仙仙一晚上可担心你了，就怕他没看好你，他老板回来扣他工资哈哈哈哈~”几个小姐妹笑得东倒西歪。

　　季言清谢过他们，却没想到一推开阳台门，就撞见陶先在对着电话痛斥渣男。
　　陶先看见他也懵了，张了几次口，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陶先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小小声地跟他说，是暗恋对象。

　　这个暗恋对象季言清也认识。
　　挂掉苏帙的电话，季言清去客卧看了一眼陶先睡得如何，顺便把衣服收进脏衣篓。他之前帮陶先擦了把脸，只是眼睛看着还有些肿。
　　季言清轻轻帮他盖好被子，回想刚才电话里苏帙僵硬的声音，微微笑了一笑：可能也不仅仅只是暗恋对象呀。

　　他倒也没想到，连凌云的左膀右臂还有这样的缘分。
　　这件事连凌云知道吗？应该不知道吧。
　　连凌云的心思很简单，一半在事业上，一半在家庭上，可能都不知道陶先的性向。

　　季言清坐在餐桌上，听陶先偷偷跟他抱怨连凌云在公司里好凶，还瞎编他们的爱情故事。
　　季言清没忍住笑，这还真是一个敢吹、一个敢信。
　　陶先听他揭露真相，漂亮的脸上满怀憧憬和羡慕，说：“季哥，你们都在一起七年了耶。”
　　季言清想起之前无端的怀疑，半开玩笑地问：“没听说过七年之痒吗？”
　　陶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定反驳：“不会的！你们情比金坚！”
　　季言清笑着垂下眼睛：“希望如此吧。”

　　连凌云是个很好看懂的人，季言清一直这样觉得。
　　但这一次他又不确定了。
　　连凌云一定是在瞒着他做什么，可是，是在做什么呢？他本来怀疑对方是不是厌倦了，但看陶先的反应，又不像。
　　……那还能为了什么呢？
　　季言清第二次承认：他摸索不出正确的答案。

　　情人节，连凌云照例约了他出去约会。
　　这本来是个寻常的安排，但……连凌云此时应该在外地“出差”，不是吗？

　　季言清的疑问在见到连凌云的一瞬间都被咽了回去：连凌云下了车，甚至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的是外地的特产。
　　虽然知道出差是假的，从机场赶来也是假的，特产也是假的，但连凌云演得很认真，也很逼真。
　　一周不见，连凌云好像又瘦了一些，但这显得大衣西装的搭配穿在他身上更加修长挺拔。英俊的男人眼睛亮晶晶的，露出和周身的霸总气质完全不符的灿烂笑容：“老婆，想我吗？”
　　季言清没忍住笑了一声，主动走上去抱了他一下。

　　餐厅是连凌云很喜欢的那家，以往他们经常来，店家在情人节似乎特别准备了一些惊喜。季言清一言难尽地走过花球拱门，拂去身上的彩屑，又发现包厢墙上的挂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黑板，上面精心画了一整面的黑板报，仔细一看都是高数公式。
　　经理在一旁笑呵呵道：“怎么样，二位，有没有回忆起一种……久违的！青涩的！心动的感觉呢！”
　　季言清看了一眼身边的连凌云，对方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也扭头过来看他，虽然没有明示，但整张脸上都写着“老婆！喜欢吗！老婆！夸我！”。

　　季言清看着面前笑得傻乎乎的伴侣，忽然想起十年前，连凌云拙劣地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的样子。
　　好像时间过了那么久，但连凌云一直是当初那个，会为了他来旁听一门课，偷偷看着他发呆的青年。
　　他心里忽然变得柔软、平静。

　　无论连凌云瞒了他什么，但想必都不会是什么糟糕的事，顶多可能是……唔，是一些傻傻的事吧。
　　连凌云这么好猜的一个人，季言清为什么会看不清？
　　或许只是因为陷在里面陷得太深了，无法自拔。

　　吃过饭，两人沿着江散步。
　　情人节的夜晚，这座城市久违地下了一点小雪，细细地拂在身上。
　　倒是连凌云怕他冷，皱着眉问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季言清摇摇头，问：“你晚上还要飞回去吗？”
　　连凌云愣了一下，连连点头：“要的要的，工作很忙的，明早还要开会。”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的意思却是“我工作好辛苦，老婆要不要安慰安慰我”。

　　季言清如他所愿，拉了拉他的手，两人在一处树荫下站定。
　　季言清凑近他，连凌云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季言清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小勾子。
　　他歪头，问：“真的要回去吗？”
　　连凌云咽了下喉结，语气不那么坚定：“要、要回去的啊……”

　　季言清凑得更近了，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季言清侧了一下头，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问的：“不再考虑一下？”
　　“……”连凌云闭上眼：“你让我想一想！”
　　季言清嘴角挽起一个笑容，放开他：“走吧，一边走一边想。”

　　季言清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连凌云还站在树下，一脸挣扎。
　　季言清：“？”
　　连凌云睁开眼，大步走到他面前，牵起他两只手举到胸前，诚恳道：“媳妇儿，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两个人回到公司。全公司基本都下班了，办公区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开着灯。
　　二人穿过走廊，连凌云西装革履，却背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双肩包。
　　季言清双手插着衣袋，慢悠悠在前面走。连凌云跟在一旁，低眉垂眼、扭扭捏捏地跟他解释自己最近在干什么。

　　季言清没绷住故作生气的表情，笑着看了他一眼，牵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