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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下迷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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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镯子沉沉套在细白的腕间,明明镯子看着很是纤细,却足足有两条翡翠镯那么重。
想来也是用打造不血刃的陨铁雕琢而成的。
至于模样么……
乌梢正盘在她小臂上,时不时用尾巴尖扒拉一下同自己长得像极了的镯子,瞧着颇为愉悦。
倘若没有假死脱身,这东西应当早属于自己了罢。
可如今么,只是“借”她防身。
萧景姝叹了口气,将取出的玄铁针抹上了些用花粉自制的迷药,而后又将针塞回了手镯中。
而后她又唤道:“小桃,将我那只百花酿的香囊取来。”
公仪仇说今日带她去见阿娘,她要做好准备。
一直临近黄昏,今日还未在萧景姝眼前露过面的谷雨才面无表情地出现,还带了一身粗布衣裳:“娘子换上罢。”
萧景姝依言照做,又趁着谷雨不注意将香囊塞进了怀里。
在太阳落山前,李顺带着她们出了城,与此同时,卫觊的影卫也悄悄跟了上来。
只是萧景姝未曾想到,他们会在城外一家极其偏僻的客栈停住。
“韦夫人就在二楼客房里住着。”李顺道,“娘子请罢。”
这客栈应当被公仪仇的人包下了,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萧景姝,谷雨也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可萧景姝却丝毫不在乎了。
她只想赶快见到阿娘。
她只想从阿娘的眼神中确认,自己的回来是值得的。
韦蕴才用完素斋不久,正靠在榻上读经书。在听到侍女告知“七娘子来看您了”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是她的女儿,是她的……皎皎。
她面上是一片毫无触动的漠然,心却微微抽痛起来。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疯过。
在宫里那么多年她都没有疯,被关在皇陵里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觉得厌倦。世人将祸国妖妃的名头扣在她身上,逼着隆庆帝在弃都南下前杀了他,可他居然下不了手,只是“念及旧情”将她一个活人关进皇陵自生自灭。
她厌倦这种故作深情,不给吃食把她一个人扔进皇陵,难道不是比直接杀了她更残忍么?
其实韦蕴并不怕死,如今没了宫女监视制止,她可以一头撞死在皇陵的石柱上,可是她犹豫了。
因为她有了身孕。
这属实是个意外。韦蕴一直不想替隆庆帝绵延子嗣,是以一直托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恪敬公主帮忙捎带避子的药物,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怀孕了。
来诊脉的太医与恪敬公主交好,替她将消息瞒了下去,还未等她下定决心打掉这个孩子,她便被关进了皇陵。
在这寂寂无人的陵寝中,韦蕴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于心跳,可却清楚地知道腹中还有另一个小小的、未成形的生命。
是隆庆帝的孩子,更是她的孩子。
她在这世间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韦蕴后悔了。
她不该在被关进皇陵前不发一言的,她应该告知隆庆帝自己有了身孕,那样她至少能活到将孩子生下来。
她的孩子,还未看这世间一眼,便要同她一起死在这陵寝中了么?
韦蕴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只记得在听到陵寝石门打开时那一瞬的狂喜。可在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刻,她的血又顷刻间凉了下去。
领头的那个少年,即便断了腿,即便沾了满身的血污瘦得脱了形,可她还是认出他是陆氏的小郎君陆瑾!
他如今怕是恨极了卫氏,倘若知道了自己腹中怀有子嗣……
果不其然,陆瑾见到她时面上并无什么嫌恶之色,还命随行的大夫给她诊了诊脉。在听大夫说她已怀有几月的身孕时,神情却古怪极了。
甚至有那么一丝残忍的灼热。
被送到琅琊养胎后的每一天,韦蕴都无比地煎熬。
夜里,她总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难道真的要让我的孩子以一枚棋子的身份被生下来么?
可又实在舍不得,舍不得打掉她。
好在上天眷顾,陆瑾不知在忙些什么,竟留给了她几年独自与皎皎相处的时间。
韦蕴心知肚明,倘若未来某一日陆瑾要利用皎皎的身份,那肯定也要用她来佐证。不然即便长得像,外人哪里会轻易信皎皎是位皇女?
倘若她死了,皎皎是不是就对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可倘若没有利用价值,他会允许皎皎活下去么?
韦蕴并不聪明,想不出什么应对之法,于是只尽可能教给女儿自己觉得对的东西。
皎皎,是阿娘未经你允许擅自将你带到了世间,所以你永远无需对阿娘抱有什么歉疚感激之情。
倘若日后你发觉丢下阿娘离开才能过得更好,那一定要毫不犹豫地离开。
你的生父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从未给予你什么,所以他做了什么也与你无关。
皎皎,你要记得世人多薄幸,尤其是男子,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你要一切以自己为先,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皎皎,你要记得世间远远有比荣华富贵更吸引人的东西。
你想见绝壁之上的古刹么?想见山顶奔涌的云海么?想听声如惊雷的浪涛么?
若你想,千万不要被一时的权势绊住脚,唯有自由才能得到这一切。
“皎皎才不要丢下阿娘。”小小的女童靠在她的怀里嘀咕,“阿娘对皎皎这么好,皎皎要一直与阿娘在一起,带阿娘去看别院外面都有什么。”
韦蕴紧紧搂着她道:“阿娘早已见过那些了,所以不带阿娘也可以。”
永远,永远不要让阿娘成为你的负累。
她用了五年的时间在女儿心里种下了自由的种子,而后在陆瑾到来后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拉着她的手。
心里怎能不痛,可却必须要放手。
因为世人识得韦贵妃,却不识得皎皎。皎皎还有飞离这里的机会,可她却渺茫。
住进小佛堂后,皎皎来找过她很多次,她心底酸涩又欢喜,可只选择了冷待她,甚至打骂她。
你忘了阿娘教给你的东西了么?你的不幸都是由阿娘的身份带来的,所以不要太过记挂阿娘。
也担心过女儿会被陆瑾蒙蔽心智甘心做棋子,所以韦蕴也数次走出过小佛堂,状似无意地观察他们之间的相处。
身为母亲,她一眼便能看出皎皎在陆瑾面前时大多言不由衷。
而陆瑾及他身边人,却对皎皎越来越容忍。
于是在某一次皎皎又来小佛堂时,她狠下心拿起香炉砸了过去。
到底不必年轻时身上有力气准头好,那香炉竟擦到了她的额角。
韦蕴将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看着彻底失望的女儿哭着跑了出去。
当天夜里,陆瑾来了小佛堂,冷着脸吩咐照顾她的侍女不许放她出去,也不准放皎皎进来。
韦蕴便每日虔心清修,祈求神佛能庇佑她的皎皎得偿所愿。
又过了几年,她终于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送皎皎去别处的钟越中了毒,而皎皎与那个神秘的苗女不知所踪。
致使钟越中毒的茶水,还是皎皎亲手端给他的。
韦蕴知道自己日后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可心里却无比高兴。
既然皎皎已经逃了出去,那自己也可以寻个适合的日子去死了。
最好能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不知在何处的皎皎也知道,以免她某日突发奇想想来看看自己这个生母。
可是韦蕴没想到,非但自己没有死成,皎皎还回来了。
甚至是自己选择回来的。
她望着几年未见、出落得愈发动人的女儿,强行把眼睛里的泪水逼了回去,冷漠道:“你来做什么?”
——你回来做什么?!
萧景姝确信,韦蕴真正想问的就是这句话。
泪水登时从眼中滚落,她努力扬起笑脸,哽咽着说:“我只是有些想您了。”
无需多言,只用这样一个照面,一句话。
韦蕴顿时便明白,她的的确确是因自己回来的。
——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傻!
萧景姝看着韦蕴转过身不在看自己,心里却毫无失望,反而盈满欢欣。
阿娘是在乎我的,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重复,阿娘的确是在乎我的。
这样便够了,这样她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萧景姝擦干了眼泪,从怀里拿出了那只百花酿的香囊,放到了一旁的小案之上。
“女儿病中寂寞之时,缝制了这只香囊解闷儿。”她哑声道,“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只香气格外好闻些。母亲清修苦楚,便拿此消遣消遣罢。”
韦蕴仍旧背对着她,不发一言。
谷雨已经在催促她离开了,萧景姝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韦蕴身上收回,轻轻掠过桌角的那只香囊。
痕迹可以被掩盖,但气味很难。
只要阿娘将这只香囊戴在身上,卫觊的人便能轻易借助养好的蜜蜂飞虫追寻到她的踪迹。
如今不过子时,即便连夜赶回去城门也开不了,萧景姝便歇在了空余的客房内。
在睡前,谷雨给她送来了一盘栗子糕垫肚子,毕竟已经用完晚膳好几个时辰了。
萧景姝觉得奇怪——谷雨从未这样贴心过。
果不其然,在拿起栗子糕时,她嗅到了淡淡的迷药气息。
——这又是想做什么?
这迷药对她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萧景姝在谷雨的注视下咬了一口栗子糕。
味道竟还不错,干脆多吃一点。
谷雨见她连吃了三块糕点才住口,放心地离开了。
而萧景姝则在她走后,重新将藏在怀里的灵蛇镯戴在了腕上,又让乌梢藏在了床底下,才吹灭了烛火。
室内只余浅浅月华光亮,萧景姝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不知多久后听到了轮椅的声响。
来的是公仪仇——他竟也在这客栈里。
这么多人都落脚在此处,他们是马上就要离开金陵了么?
轮椅的滚动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床前。萧景姝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下一瞬却感觉到身上的棉被被猛地掀开了。
冷意激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假装无意识地蜷起了身体。
——公仪仇到底想要做什么?!!
公仪仇冷静地注视榻上侧卧的身影,耳畔又一次响起李顺古怪的语气。
“郎君,旁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您就喜欢这样的小娘子。”
我真的喜欢她么?
她的脸埋在软枕中,发也散着,因此看不清面容。公仪仇慢慢伸出手,触碰到了她中衣包裹着的肩头。
圆润,瘦削。
手臂自然地下垂放在胸前,挤出柔软又饱满的弧度。
明明有那么瘦削的脊背和肩膀,可这里却不是。
他的手指掠过这一处,径直掐在了她的腰肢上——这里又这么细。
而再往下,则是他昨日打过的地方……
公仪仇放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了。
萧景姝后颈上俱是冷汗,并没有强行压抑痛楚,而是自然地发出轻声闷哼。
黑暗之中,她听到公仪仇的呼吸猛然加重了。
萧景姝和萧不言亲密过许多次,心知肚明这种变化是因为什么,死死咬住了自己嘴唇内侧的软肉以免发出声音。
疯了……他真是疯了!
自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能对自己动欲?!
另一只放在床边的手上正戴着那只灵蛇镯,距离他近极了——只要、只要他的手敢继续向下,她绝对要迷晕他!
公仪仇却没有继续向下。
他已经被唤醒了。
自从双腿残疾后,他再也没有动过欲念。这么多年在外行走,别人送给他的女人不知凡几,他一个也没有动过。
公仪仇以为自己早就失去这种需要了,可今夜才知并没有。
他对着自己亲手养大的、自己仇人的女儿,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