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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一千零一夜(24) ...
禁闭塔外,小木屋往西南方向十米。
一座无字的墓碑孤零零立在地面上,碑前躺着一束早已凋零干枯的玫瑰,后面有个微微凸起的土坡。
贵为一国公主,因生前叛逆、自缢身亡,便不配葬入王室坟墓,死后栖身于这么一座简陋的坟冢。
迟衍先将铲子搁到一边,腾出手来,郑重地向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念念有词:“不好意思,事出紧急,打扰您休息了,等会儿肯定给您复原……抱歉抱歉。”
都这关头了,还讲究“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礼节,想必失忆前是个懂礼貌的体面人。
解昭面无表情,瞧着他虔诚恭谨地给死人坟道歉,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下一刻,迟衍直起身,转头抄起了铁铲,对着坟头一铲子下去。
那动作叫一个挥斥方遒,气势如虹。
解昭:……
迟衍主力,解昭和夏语冰在旁搭把手,不到二十分钟,便在地下挖开一个半平米大小、手臂深的洞口,露出黑黢黢的棺盖。
再加把劲,又过了一个钟头左右,整个棺椁显露出来,静静地躺在他们挖出的墓穴底部,旁边堆积的沙土约半人高。
迟衍撑着铲柄俯身打量了一会墓穴内部的情况,确定没有暗杀机关或毒蛇坐镇之后,伸出右手,向解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挖坟的是我,开馆我就不参与了,免得到时把这里头的鬼魂惹毛了,只盯着我一个人狠命报复。你来吧,咱俩责任对半。”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神他妈责任对半。
解昭无语,一只脚将棺盖当做台阶借力踩下,连跨两步跳下墓穴,直接上手去掀棺盖。
夏语冰附身蹲在高处,紧张地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谨慎道:“一个人推得动吗?要不要我下来帮忙?”
“不用。”解昭言简意赅。
然而话说的好听,他推了半天,那块黑黢黢的木板愣是跟定海神针似的纹丝不动,连条细缝都没露出来。
解昭:“……”
不等他再说什么,迟衍已经放下了铁铲,一手撑着墓碑纵身跃下,在解昭身旁稳稳落地,还不忘挖苦几句:“大佬,不是说一个人没问题吗?”
解昭眼角抽抽:“要么闭嘴,要么滚蛋。”
迟衍笑起来,转过头看向木棺,很认真地嘀咕了一句:“形势所迫,扰您清梦,还望海涵。抱歉抱歉。”
解昭:……又来了。
两个人往同一个方向发力,屏气推了十秒钟,棺盖还是稳如磐石。
“什么鬼?”迟衍意外,“感觉像是锁死了,但这玩意也没钥匙孔啊?是不是要说个什么咒语才能开?
他偏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芝麻开门?”
一片死寂。
“天灵灵地灵灵?天王盖地虎宝塔镇妖龙?”
万籁俱寂。
解昭终于忍无可忍,强行按下把这人薅出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停。”
迟衍:“哦。”
他恹恹地住了口,还有点不过瘾的样子。
解昭懒得搭理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五指并拢一寸寸地仔细摸索过去,最后在外侧一面靠近底部的地方摸到了一个类似于按钮的圆形凸起。
由于整个棺材是纯黑色的,月光又黯淡,因此他们起初观察整个棺椁的时候,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小小的凸起。
解昭按了下去。
“咯哒”一声轻响,棺盖自动移开,顶部露出道两指宽的窄缝。
果然是个机关。
解昭试着再用手去推,这次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棺材板变得像是平滑的翻盖手机,顺着两侧竖板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
朦胧的月光自树梢缝隙间落下,不偏不倚地照进棺材,里头的场景在三人眼前渐渐清晰。
那是一副森然白骨,被支离破碎的粗布袍子勉强包裹住。
正常。人已经死了五年,又不是埃及木乃伊,皮肤内脏血肉肯定早就腐化了。
静默了几秒钟,解昭和迟衍同时抬起头,淡定地看向蹲在高处的夏语冰。
夏语冰:“……好吧,你们先上来一个守着。我下去检查。”
迟衍握住他伸出的手,脚蹬土坯借力,三步上墙跃出了墓穴。
夏语冰随后跳了下来,走到棺材旁,弯腰检视尸骨的情况。
“不是法医也会尸检?”迟衍觉得新鲜。
“不会。”夏语冰头也不抬,话说的却很诚实,“我大学期间选修过尸体鉴定。”
顿了顿,又道:“虽然那门课我逃了一半。但是,多少懂一点吧。”
解昭&迟衍:“……”
片刻之后,夏语冰直起身,“时间隔得太久了,只剩下骨头,皮肤组织上的勒痕、缢沟等证据都没办法确认了,所以也不好说死因一定就是自缢。”
“骨头上没有痕迹吗?”解昭,“我看过一本书,说自缢会压迫颈部血管,同时导致颈椎相互脱离甚至骨折。”
迟衍看了他一眼。
夏语冰摇头:“你说的这种情况我知道。但这主要是因为脊椎受到了极大的外力拉扯,比如绞刑犯在受刑时,身体从高空急速下坠引起骨折,在多数正常情况下,自缢不会导致骨头折断。而且辛西娅是坐着上吊的,死亡时颈部承重不足50%,就更不可能会折断颈骨了。”
他见解昭并没有再提出疑问,便将棺材板又往后推了一部分,开始检查这副骨架胸骨以下的部分。
“奇怪。”
夏语冰皱起了眉:“她颈部的骨头没断,右手手臂的骨头却断了?”
“哪里?”解昭靠近。
“尺骨鹰嘴处明显骨折。就是这个地方。”夏语冰伸手下指,指尖落在尸骨的右前臂位于内侧、较长的那根臂骨上,“至于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这需要法医专业知识,我就不知道了。”
迟衍:“程度严重吗?会不会是她自缢时撞到什么东西导致的?”
“这个也没办法确定。”夏语冰无奈,“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试图将棺盖推到底去检查尸体的足部畸形情况,但是后面被泥土挡住,需要先清理。迟衍将铲子扔下来之前,半附身问解昭:“我俩换位?”
“不用。我来。”
解昭接过铁铲,向后继续开挖,直到给滑动棺盖留出足够的空间为止。
棺材板一推到底,夏语冰盯着尸骨的双腿到脚看了片刻,很快得出结论:“严重的足内翻畸形,先天性的,和我之前的猜测一样。”
“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辛西娅本人了。”
夏语冰目光掠过棺椁内的骨架,忽然发现在远离足骨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木匣。
匣子只有拳头大小,高不过5厘米,且通体黑色,近乎与棺椁的底板融为一体,稍有不慎,便会被忽视过去。
“这是什么?”
夏语冰探身伸手,将那个匣子够了出来,掂在手里摇了两下,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像是纸页翻动。
匣子的腰身部分有条细缝连接四面,他试着掰了一下,很轻易就将其分成了两半。
里面掉出了一叠折成四四方方、豆腐皮似的的稿纸。
解昭捡起来。
是信,一共四封。
他揭开第一张,开头写着:“我可怜的女儿。”
解昭一愣,视线立即跳到信末,那里标记着:
“辛西娅,妈妈永远爱你。”
很明显了。
写这封信的人,是前王后。
“又是信?谁写的?”迟衍抱着膝,半蹲在坑边,探头往下张望。
解昭深吸一口气,用确保两人都能听见、且不会招致他人侧目的音量,低声道:“我来读。”
“我可怜的女儿,这些日子过得还好么?
乔伊昨天来找我,她说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顶楼的窗边流泪……老天,那些话听得我心都要碎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父亲的性格你也明白,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心情。
毕竟发生了这样难堪的事,有那么多人都看见你从安德烈先生的马车里出来,他如果不严惩你,就会在宫廷里引起非议,这对你的名声又是一重打击,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我会继续试着说服你父亲的,等到哪一天他心情好了,说不定一高兴,就同意放你出来了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亲自告诉你:
安德烈先生在你被关起来的当夜,就独自离开了王宫,据说他现在已经安全抵达了他的故乡,位于西海岸边的卡吕普索王国,你可以不用再为他担心了。
虽然你在你父亲面前和给我的信里都发过誓,说你对安德烈先生完全没有爱情,我也一直相信你……可是无论如何,他已经离开塔普拉了,你还是尽快忘了他,和他告诉你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故事吧。
孩子,你总要学会接受命运,要记住,我们生来就是阿莫米克希亚和提罗尼家族的女人,身上背负着祖先们牢不可破的誓言。
伊俄卡斯忒,于6月20日,夜,19点59分。
以及:辛西娅,妈妈永远爱你。”
墓穴内外,沉默半晌。
解昭抬起头:“按照时间线,这封信应该是写于辛西娅公主被发现试图跟画师驾车离宫,受到惩罚被独自关押在主塔楼顶层期间。”
他将信纸折起来放回匣子,接着展开了第二封。
和上一封信的字迹一致,也是出于前王后之手。
“我苦命的女儿,你父亲刚刚得知此事,他已经同意立刻解除对你的惩罚,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妈妈没有保护好你,都是妈妈的错。
可是我的女儿,不要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但是为了整个塔普拉王国和提罗尼家族的名誉……
我们必须,也只能,保持沉默。
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不如接受命运吧……
如果想不通,就看看上次安德烈先生画的全家福吧。
我把它贴在了信纸背后。
以及,妈妈永远爱你。
伊俄卡斯忒,于6月29日,夜,22点10分。”
读完后,墓穴内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距离上封只有九天。”迟衍在上面提醒,“按照乔伊的说法,这次解除限制令后没过几天就因发毒誓被扭送禁闭塔。”
第二次禁闭。
直到她死,也没能再出来。
夜风呜呜拂过树林,像少女哀哀的哭泣。
夏语冰轻声道:“昨晚发生的事情,是指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这封信里的内容,使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
解昭翻过信纸,发现了一张和信纸类似大小的素描画,被人用胶水牢牢粘在背后。
画面中是一家四口,父母身着精致奢华的晚礼服,和蔼地凝视着坐在面前的儿女。
黑发浓眉的少年视线乱瞟,微微下垮的嘴角明显在强忍着不耐烦,右手手指无聊地拨弄左边袖口的袖扣。
与他外貌酷似的少女面容姣好,娴静地端坐在扶手椅上,赧然微笑着看向前方。
她穿着宽大蓬松的宫廷长裙,华丽的裙摆遮住了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畸足。
夏语冰看着画中的少年暴君,不可思议道:“老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还给公主看见她哥哥的脸,这算哪门子安抚?跟逼婚有什么区别?”
解昭没有说话。
他眯起眼,注视着画中母亲那双温柔沉默的眼睛。
也许……她只是期盼她的女儿能够像自己一样,麻木地接受命运。
因为反抗才是痛苦的来源。
解昭展开第三封信。
他先是注意到信件中与前两封截然不同的字体,随即视线下移,凝滞在末尾落款处:
“绝不后退的,辛西娅。”
解昭:“写信人变了,是公主写的。”
迟衍:“寄给谁?”
解昭看了眼开头:“前王后。”
他开始读信:
“母亲,我想清楚了。
安德烈先生说的没错,兄妹结合是乱/伦,是可耻且罪恶的行为。我心意已决,和三个月前在父亲面前发的誓言一样:我不会嫁给兄长,永远不会。
小的时候,您教导过我,贞洁是跟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
可是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反而明白了——贞洁只是男人用来套住女人脖颈的绳索。
至于兄长,我看透了他想以此让我屈服的心思。
没用的。
我已将生命看淡,贞洁更是不值一提。
我甚至已经懒得恨他,因为他那无知又卑劣的灵魂,肮脏到我根本不屑去憎恨。
我此生所追求的,唯有自由。
另:我收到了安德烈先生想方设法送进来的信,他说已经找到了带我离开的方法,等待下一次满月,我将永远离开这座牢笼。
我知道,您是爱我的,您希望我永远快乐,所以,您是这座城堡里唯一会为我保守秘密的人。
但是母亲,我上次向您提出的建议,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阿莫米克希亚家族的后裔所剩无几,若我侥幸离去,若他们无法找到有资格成为未来王后的女人……
您会落入一个什么样的可怕境地呢?
我曾说过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恶心,但仅仅,是看我吗?
母亲,月圆之夜的马车上,我为您留好了座位。
照例阅完即销。
绝不后退的,辛西娅。9月12日,夜。”
看完这封信,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虽然没有写明,但从信件的内容来看,“那晚发生的事”已是昭然若揭。
贞洁,屈服,肮脏的灵魂。
这些字眼含蓄得可怕,重锤似的砸在三人的胸腔上,砸得他们喘不过气。
他们仿佛看见,漆黑的高塔之上,少女艰难地挪动轮椅,爬到有月光照进来的窗边,含泪写下这封信,字字泣血。
怪不得,老国王会在辛西娅被关禁闭后第二个月,毫无征兆地解除了禁令。
也怪不得,她初次离开高塔时奄奄一息,却性格大变,赌咒发誓宁死不肯嫁给兄长。
迟衍咬着牙,低低咒骂:“真他妈是个畜生。”
这一瞬间,他有种想要冲到城堡里,把那心安理得坐在宝座上的国王拖出来打死的冲动。
“她既然已经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又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顿了顿,夏语冰又问:“难道……是因为那个叫安德烈的画师计划失败了?又或者,是他害怕承担责任而临阵脱逃了?小公主无法忍受这样绝望地活下去,才——”
“不可能。”
解昭突然开口:“她把自由看得比命还重,没有苦难……能战胜这样的人。”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刺入夜空的黢黑塔尖,一字字笃定道:“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杀。”
“所以,”夏语冰看了眼墓中枯骨,若有所思,“她是……被人勒死的?”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解昭打开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比其他几封都要皱,而且没写完,仿佛是写到中途被人慌慌张张折起来藏到一边。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
刚刚给母亲写了信,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听从我的建议,和我们一起走。
离开塔普拉后,我想第一站就去安德烈先生您的家乡,去看卡吕普索王国比天空还蓝的大海,金灿灿的麦田,和翠绿无垠的森林。
实不相瞒,我等这一天已太久太久。
被锁在塔里、度过最暗无天日的这段时光,唯一与我作伴的只有被铁栏割裂的月亮,我曾绝望地向它祈祷: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将眼睛献祭给月亮,只希冀它能帮我看一眼,那些我从未见过的、塔普拉之外的风景。
再次感谢您对——”
信件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这封信为什么没有写完?
从内容来看,这封信里充斥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冀。
畸形足没有绊住她对自由的向往,森冷无情的高塔两次都没能锁住她的灵魂。
她早已和月亮一起离开。
解昭说的没错。
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自杀。
解昭将信封折起来收进木盒,准备将棺材盖合上,这时,月亮刚好落到塔尖顶,向坟墓投下一片莹亮的月光。
有个东西在棺材底微微一闪。
解昭手上动作顿住,伸手去摸棺材底。
迟衍:“你找什么?”
解昭:“好像有东西。”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骨骼,穿过空洞洞的胸腔,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钱币形状的玩意。
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圆形袖扣。
袖扣泛着金色的光芒,在月光下更加耀眼。表面是浮雕,中央凸起交叉的宝剑图纹,两个狭长的怪异字符缠绕在剑身左右。
“这什么?”夏语冰一愣。
解昭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那两个字符许久,感觉像是鬼画符,又像是龙飞凤舞的英文单词,他摇头:“不认识。”
但是,他觉得这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解昭皱眉。
他视线落到夏语冰手上拿着的、已经把信件全部收起来的黑色木盒上,突然喉头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拿。
“啊?又怎么了?”夏语冰一头雾水。
解昭拆开木盒,取出前王后的第二封信,展开,翻到背面。
全家福素描上,少年冷漠地把玩着袖扣。
袖扣。
这幅素描非常细致,几乎连头发丝都根根分明,更别说那枚处于画面中央的袖扣。
宝剑和字符交缠的浮雕,一模一样。
它属于在位的塔普拉国王。
可是为什么,会落在辛西娅的坟墓里?
解昭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他摸到袖扣的位置——胸腔处的白骨闪着森冷的幽光。
如果公主还活着,如果那里还有血肉,应该是柔软的胃部组织。
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寒,浑身毛骨悚然。
疑似他杀、断裂的手臂、脖颈处的勒痕、被吞入腹中的袖扣……
以及没写完的信、落空的出逃计划……
那天夜里,辛西娅写信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听“唰”的一声,熟悉的白色屏幕在墓穴上方亮起,伴随着冰冷无情的电子音:
【恭喜CTM50、CTM90和CTM91号岛民触发隐藏任务。
以下是提示内容,请注意倾听,之后不会重复:
枉死的鬼魂徘徊于子夜,在墙上留下了关于他们名字的秘密。
小心,那里禁止说谎。】
夏语冰喃喃:“嘶,隐藏任务……”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解昭和迟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个新人能在上一场任务中获得破纪录的高分。
可这提示又是什么意思?
“名字的秘密”是什么?
“禁止说谎”又是什么意思?
夏语冰腹诽,到底审判庭什么时候能够不当谜语人?
解昭:“知道了。”
夏语冰:??你又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他头一次汗颜自己竟然是三个人里的做任务次数最多的那个。
解昭低声道:“被烧毁的主塔楼里,第五层那面画着塔普拉王室族谱的墙上写着——‘任何人不得在此地撒谎’。”
他暂时按下心头初具模型的猜测。
直觉告诉他,最后的答案将在公主曾经居住过并遭遇不幸的、那刻满乱/伦之恶的墙前,向他们这些外乡人徐徐展开。
真相恐怕远比他想象中恶劣。
迟衍弯下腰,伸手:“走吧,一起去找答案。”
…
主塔楼依然没有上锁,仿佛在静候他们前来。
转眼,三人登上第五层,站在被烧的焦黑的弧形走廊里。
这是夏语冰和迟衍第一次进塔,因此他们当看见那堵墙体,产生的视觉冲击远比解昭强烈得多。
夏医生提着烛台,一点点仔细辨认石壁上模糊的刻痕:“‘阿莫米克希亚与提罗尼正密切注视着你……切记:任何人不得在此地撒谎。’听起来跟埃及金字塔入口处的诅咒文字有点像。”
撒谎……撒什么样的谎?
“看这里,有名字。”迟衍用烛台去照刻在对面墙上的family tree。
几十对陌生男女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三个外乡人,石雕眼球颗颗向外凸出,在烛光闪烁的映照下,显得犹为瘆人。
夏语冰跟着过来,路过老国王王后的浮雕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会他们的外貌与姓名,喃喃自语:“‘伊俄卡斯忒’,‘拉伊俄斯’……我总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解昭径直走到浮雕尽头。
曾经枝繁叶茂的两大家族在无休无止的内部联姻下渐渐凋敝,呈现一种树倒猢狲散似的凄凉,最后只剩下年轻的塔普拉暴君和他那命途多舛的短命妹妹。
解昭再一次认真端详起这最后两副半身像。
现任国王的面目森冷古板,公主却向解昭露出微笑。
“其他人都有名字。”迟衍站在他身后,抬手照了照塔普拉国王那张死鱼脸:“他俩除外。”
解昭伸手摸上公主雕像下方的空白处,石壁触感冰冷粗糙。
这时,他余光里瞥见,少女石刻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
解昭定睛细看,顿觉毛骨悚然——
原本平视前方的公主微微抬起眼珠,盯向头顶上方、她名义上王兄所处的位置,表情在瞬间变得幽深冷漠。
几乎是下意识,解昭的手指顺着她目光所示,触碰到国王的石像。
顷刻间,幽幽白影从石像中争先恐后地挤出,如有实质般在三人面前凝聚成形。
国王熟悉的破锣嗓从白影身上传来:
“这封信是寄给你的吧……你还在跟那贱民联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命中注定是我的,是我的王后!!”
“你的脚已经断了,你还要跑?那好,我把你的手臂也折断,这样你就能一辈子躺在床上,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你咬我?贱人,你怎么敢?!我是未来的国王!”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白影也跟着摇晃,仿佛在模拟当时的场景。
另一道声音从白影里传来,是个年轻的女声:
“就算扭断我的脖子,我也绝不向你屈服。”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形,态度却坚定不屈。
随着白影越发疯狂的摇晃,诡异的“嗬嗬”声响起,乍一听,像是有人想咳嗽却咳不出声。
解昭知道那是什么——
人类在窒息时喉咙口发出的憋气声。
他头皮发炸,寒意从脚底直窜心窝。
随着生命迅速流逝,可怕的声音终于消失。
白影的动作停滞了。
就在解昭以为它不会再动时,它猛然立起,用更加癫狂的、粗哑的声音咆哮道:
“姓阿莫米克希亚又怎么样?那下贱的外乡女人不配,看到她那张老脸我都要作呕,谁知道她是不是那群废物随便找来骗我的……只有最纯正的血统才配成为我的王后……想办法……我要想个办法……”
“她是我的……她只能爱我一个人……妈的,那老不死的怎么还不病死?”
白影倏然散去。
冗长的弧形走廊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寂静的可怕。
解昭突然感觉指腹多了奇怪的触感。
他抬头看,见塔普拉国王半身像下方,原本光洁平滑的石壁上,多出来一个名字:
俄狄浦斯。
“我想起来了。”
一片死寂中,夏语冰缓缓开口。
解昭回过头,见夏语冰的脸色极其难看,低声说道:
“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忒,出自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是原著里俄狄浦斯的亲生父母,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原著是个关于命运的故事。
俄狄浦斯是忒拜国的王子,出生时因阿波罗神祇的预言遭到放逐,最终却阴差阳错返回故土,应验了预言所说的全部内容。
预言说,
他将杀父娶母。
…
夏语冰提前回去,将所有线索告知队友们。
解昭和迟衍在小木屋里写了一晚上新剧本。
等到天亮,解昭独自带着差不多完工的《捕鼠机2》返回城堡,吊绳上楼。
这里有他们推测出的,关于这个王国,和它肮脏王室的全部秘密。
临走时,迟衍跟他约定:无论演出结果如何,午夜十二点时,他会带着罗晓菁去城堡门口等他们。
屋内很安静,演员们围坐在桌前,等待解昭安排角色。
就连最爱搞特殊的江云磊和葛薇,似乎也承认他就是这次任务的首席指挥官,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主要角色没变。
解昭饰演王子,即现任国王。葛薇饰演老王后。
多出来的五个角色:公主辛西娅,被选为未来王后的外乡寡妇,宰相维希尔,公主奶娘乔伊,御医克雷诺夫。
分别由秦淼,余一洋,夏语冰,江云磊,高正辉饰演。
这次的剧本里没有任何一个虚构角色。
黑匣子里的四份信件、遗失的袖扣……所有道具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可怕的真实感令演员们心慌。
“我想问一下,这次的剧本……真的有把握能让那个王后动容吗?要是国王觉得我们探听到了他的秘密,要杀我们灭口怎么办?那个老宰相不就是这么死的么……”葛薇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
解昭:“没把握。”
秦淼噗嗤一声笑了。
葛薇:“……”
她算是看清了,他们俩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国王指定要他们今晚接着演出《捕鼠机》,如果不按照解昭的剧本来演,谁知道被国王砍头和被这俩疯子谋杀到底哪一个先来。
“嗯,还有一件事。”葛薇有点犹豫,“那个袖扣,夏医生给我看过了。我是英专生,你知道吗?”
解昭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这不是废话?
葛薇尬住:“额,我就是想说,我感觉那上面刻的两个字符是希腊语。我大一下学期上过印欧语系选修课,这个字体……”
解昭:“麻烦说重点。”
葛薇噎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左边是τυρανν??α ,右边是Αιμομιξ??α。”
夏语冰补充:“暴/政和乱/伦的意思。”
解昭没说话。
这两个单词的发音一出来,他就明白了夏语冰的意思。
——提罗尼和阿莫米克希亚。
同时也是这两大家族共享塔普拉王权的形式。
这就是审判员给出的初级提示,不过他们当时谁也没往那方面思考。
隐藏任务已被破解,目前众人面前只剩下最后的高级任务,也是看上去最难的那个——
推翻暴/政。
几个手无寸铁的外乡演员,要怎么才能推翻一个怙恶不悛、心狠手辣的暴君呢?
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演戏。
解昭回想起昨夜落幕时,王后眼中流出的泪水。
他都觉得她可怜。
九点的钟声响起,维希尔准时来接他们下楼。
不知道为什么,宰相大人这次的脸色比之前几次都要凝重。
到大厅时,维希尔压低声,飞快地向夏语冰说:“有把握吗?如果今晚还是没办法让王后陛下展露笑颜,你们所有人都会被秘密处死。”
旁边葛薇吓得绊了一跤。
夏语冰皱起眉头,没有立刻回答。
不可能。他暗想,审判庭不会这么疯……丁士超人虽然凉透了,但他没说错,初始难度摆在那里,如果真有这种无法解出答案就会全员团灭的任务,难度起码飙到四点五以上,绝对不可能只有二点几。
只听维希尔接着说:“但陛下通常会交由我处理……”
他递给夏语冰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声音压得更低:“我答应过送你们回去,就是可能,要遭点罪。”
夏语冰松了口气:明白了。
难怪。
你可以选择冒险,像90和91那样,在塔普拉国王的警戒线上反复横跳。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脑瓜落地。
你也可以躺平,不参与任何解谜活动,但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所谓运气好坏的差别,不过是挨打的先后顺序、以及场地不同罢了——
要么在众目睽睽的舞台上成为“死者”,要么因五日表演失败被国王下令“处死”。
简而言之,你总要为你的偷懒贪生付出点代价。
这才是与分值2.2相匹配的难度水平。
维希尔走后,在等待演出开始的空隙,夏语冰走到舞台中央的解昭身边,看了眼尚未拉开的幕布,低声道:“我看你走之前还翻了去年的剧本,有什么新发现吗?”
解昭:“有是有,但已经没用了。”
夏语冰不解:“为什么?”
解昭:“去年的前四个剧本分别是《欧西里斯之死》、《奥赛罗》、《九色鹿》、《浮士德》,和今年的一样被国王魔改过。这些故事的原著你看过没?”
夏语冰:“基本知道内容,怎么了?”
“如果和今年的剧本对比来看,它们的主题其实是一一对应的。”
解昭:“《王子复仇记》与《欧西里斯的棺材》是乱/伦与弑亲,《奥赛罗》与《赫拉克勒斯之死》是陷害,《九色鹿》与《农夫与蛇》是恩将仇报,《浮士德》与《最后的晚餐》是人性堕落。当然,这是我的理解。”
解昭默了默,还有些话没说出口。
——杀父娶母,陷害旧师,对亲妹妹恩将仇报,
以及,这永无止境的堕落。
再加上如未被他强行插队、本应该在第五日上演的原戏剧。
这五部魔改剧本并不是塔普拉国王随便写出来的恶趣味,而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
每年一度的诞辰表演,才不是国王陛下宠爱王后的证明。
纯属是他私人的狂欢,是他领衔主演的系列著作。
他要让身边所有人一起来欣赏他的恶。
一起为他那扭曲邪恶的变态信条,和恶有善报的美丽人生,欢呼喝彩。
夏语冰还想说点什么,但提醒开演的哨声响起,他只得沉默着退到后台。
幕布徐徐拉开,露出台下塔普拉国王阴鸷的面容。
他钟爱的戏剧即将开演。
他激动地浑身发抖。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身边那原本石像般纹丝未动的女人缓缓抬头,一眨不眨地看向舞台中央。
希腊语死活显示不出来,麻了麻了。
关于这个副本涉及到的所有戏剧会在完结时一起解释(快啦,还有几章)。
终于入V了,感谢大家支持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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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千零一夜(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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