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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   此时虽是初秋,室内生了炭火,檀溪没有说话,见未阳又额头点地连行了三个叩首礼,檀溪这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放下手中的绢帛,拿眼看他,“你说什么?”

      “公子,我要北上,先一步去帝京了。”未阳脸上没有悲戚之色,反而带着一丝欣喜的情绪,“帝京来了好几封信,都是好消息。”

      他拿出怀里的另一封文书,递到了他的手上,檀溪一看,是帝京发来的檄文,但奇怪的是,写的是未阳的名字。他缓缓打开来看,脸上忽喜忽忧忽疑惑,“婴儿还活着?在魏邺手里?让你去救她?你是……”檀溪看到最后,直接站了起来,“你是先帝遗落人间的皇子?”

      檀溪合上文书,凑近未阳左看右看,忽地‘咦’了一声,“眉宇间,和宣王陛下还真有些相似。”

      未阳解释道:“公子,我本姓魏,后来行走江湖为避皇家姓氏师父特地给我改作‘未’。文成太后当年其实生的是双生子,但因各种缘由,把魏邺留在了宫里,把我送到了岐山学剑法,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我也解释不清楚。

      岐山当年是为皇家御用的武艺门派,后来脱离皇家自成了七剑门,广收天下学子,但岐山有一样绝世的剑法,为历代掌门所创,只传授给皇家的人,这是岐山和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高家之祸,和为宣王陛下争夺虎符时,我都用过此招式,想是因为这个暴露了身份,不知是谁向文帝陛下揭发了我的身世,帝京发来了文书,以婴主子威胁让我回去。”

      未阳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愤怒,反而有一丝的欣慰,因为檀婴确实没有在那个夜晚香消玉殒,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给他的另一次机会。

      那夜之后,未阳总在夜里犯心绞痛,但凡周身有半点和檀婴相关的事或是物,他都不能去细想细看,每日在忙碌中使自己不要想起,可是一到了夜里,那些思绪总会如游丝般钻进他的脑海,一点一点折磨着他。

      他神功盖世又怎么样,他潇洒不羁又怎么样,在心爱的姑娘遇到困难时,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他正经允诺过檀婴,他会守护她,可是他终究还是食言了,所以他也遭到了报应,檀婴没日没夜都会钻进他的梦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失去了那个他曾要誓死守护的姑娘。

      如今一封文书,就把那份遗憾摆在了他面前,不管此中是真是假,他都要去帝京,去迎接他心爱的姑娘。

      未阳言简意赅地说出了文书中的内容和他的身世,可檀溪还是把文书中的字字句句反复看了一遍,冷笑道:“魏邺好大的手笔,不惜揭发你的身世,来和宣王陛下做局。”

      未阳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但他开口说道:“公子,我要去的。”

      此一去生死未卜,但檀溪却没想劝他,“人一生能得心知所爱万分不易,你去吧,不要后悔便是。”他想了想,还是向未阳说出了其中的可能,“我猜魏邺这封文书不仅仅发给了你,也发给了其他各府各州,明天天一亮,整个大靖都知道你是先帝的皇子。”

      “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未阳问道。

      檀溪冷笑一声,“咱们这个皇帝,还真是心机用尽。你现在在宣王陛下的帐前,又是皇子的身份,倘若你携了这封文书进京,整个大靖都会知道,你此战是支持魏邺的。那么魏邺手里既有景阳公主的支持,还有你这个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相当有分量的皇子的支持,这样他就能收拢了大靖的民心,在这场民心的拉锯战中占得先机。”

      未阳一点就通,“所以,魏邺一定会让我以皇子的身份,公然回到帝京去支持他的。”

      “不错,并且送往各州府的文书肯定隐去了婴儿这一出。”未阳把文书仍在桌上,心中似有一团火再烧,“你等着吧,过两日魏嵇就命人八抬大轿来迎你了。”

      “……”

      “你起来吧”檀溪说罢又想了想,“阳阳,文帝和宣帝,你是支持的谁呢?”一边是众望所归,一边是骨肉兄弟,檀溪猜测不出未阳的心思,直接问道。

      未阳摇摇头,“他们谁当皇帝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他从怀里掏出一朵绒花,那是那日檀婴掉在凤楼门前的朱钗中的一朵,他私自藏起来了,也是他这么久以来,支撑下去的信念,“重要的是,我要去救我的阿婴,我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圆月西沉,军中一片寂静无声,就连巡夜的士兵的脚步声都轻了几分,但在这夜里还是显得异样的沉重。

      未阳再叩首,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到身前,“公子,我十五岁那年来到檀府,老爷就以二两银子买的我,那时候我怀中拿了一把剑,凶神恶煞的没人肯要我,只有老爷。

      后来我接过了银子,问他‘你不怕我是山匪吗?’,老爷笑着说道:‘你即拿了我的银子,替我办事就好,无论你是山匪或是朝臣,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对得起这手里的二两银子。’二两银子,我得替别人杀多少个人才能有二两银子!”

      未阳突然哽咽了,“公子,如今我把他还给你,也算对得起檀家的教养之恩。”

      檀溪拿出军中的烈酒,扶起未阳,坐在了他对面,“此去也许是陷阱,你当真不后悔吗?”

      未阳饮了一口酒,浓烈的酒味冲得他头脑发昏,他似乎醉了,和檀溪说起了从前,“公子,我初见你的那日,你带着我去后院掏鸟窝,你那时候顽劣不堪,又傲慢纨绔,我对你嗤之以鼻。我幼时总是挑着眉,一副清高了不起的样子,是你教我在漫长的生活中找到存在的意义。渐渐地相处久了,我才觉得你这样的人才是人间真性情,公子我很想陪你一起征战沙场。可是……”

      未阳又猛灌了一口烈酒,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淡黄裳子的姑娘,“可是那一日,你拉着我往后花园走,你推着我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一边有春日的野花,一边有碧绿的池水,突然一个拿着花伞的淡裳姑娘,跌跌撞撞撞进了我的怀里。后来你告诉我,她叫檀婴,是你的妹妹。”

      “公子……”未阳突然哽咽起来,话中的哭腔一下子就灼痛了檀溪的心,“未阳这一生没什么理想和欲望,唯有心中一点念想,就是想要守护那年春光里赏花的姑娘。”

      檀溪抿了一口酒,“银子收回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檀府的人,你只能和我去抓鱼捉鸟,这辈子都别想改变。”檀溪把银子扔回未阳的脸上,掀帘走了。

      屋内,未阳哭声渐大,举起那二两银子,跪伏在地对着檀溪离开了方向行礼,“这一生的相知相遇,奴已是幸运。”

      未阳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天还未亮他就带上那柄菊纹长剑,推开门去。门外白雪铺满了整个庭院,静静地卧在还没有被人踩踏过的院子里,为天地增了一片雪光。

      未阳瞟了眼檀溪房间一眼,屋内没有任何声息,他披上大氅,突自往那风雪里去了,脚步渐行渐远,身影在皑皑白雪中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

      几乎就在他出了大门几十步的距离,檀溪的房门缓缓打开了,漏出一张疲惫的脸,他眼下乌青,几乎是一夜未眠,此时眼中竟隐隐泛上了泪光。

      事情果真如檀溪所料,未阳出了通州,在城外的官道上就见到了前来迎接他的官兵。官兵们一接到未阳,朝廷发文书到各州府中,先帝遗落人间的皇子竟然公然站在了文帝这边,这让原来有些支持魏嵇的州府们一时间摇摆不定起来。

      檀溪看着手里边的拜帖比原来少了一半,心中冷笑:“咱们的陛下要玩,那咋们就玩得大一点。”

      他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了一个可爱闺中少女和一个江湖剑客的故事。他太学修学几年,没事总爱躲到书库里看那些话本,此时写起故事来,当真是从善如流,感天动地。

      帝京富贵人家的子弟,平日里总爱看些话本子,檀溪的故事一传出去,登时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就连城南花城子的坊主看了话本之后,命人编造了好几场戏,专门来传唱这个感人的故事。

      可是故事写到最后,男主人公的身份是先帝流落人间的皇子的时候,帝京的众人们忽然间明白过来了,此故事写的就是魏阳和檀婴的故事,而故事里的那个善于权术的皇帝以这样的方式暴露在众人面前了。

      后宫,琉璃殿中,魏筱把话本放到西临曌身前,“阿曌,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西临曌掀开话本粗略看了一眼,蓦地笑出声来,“阿溪太聪明了,这故事写得潸然泪下,可叫陛下不好收场啊!”

      魏筱笑了一下,来说了正事:“阿曌,我和你大哥的婚事最近可犯了难啊!”

      景阳公主在当年皇子夺嫡的凶险中能安然无恙,又把未阳的身世透露给当今陛下,现在又把这话本子拿到她宫里来卖她的人情,西临曌知魏筱一向中立疏离,但那疏离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她也猜不透,只好笑道:“嫂嫂何事犯了难?”

      “本来我俩定的婚事是在六月,如今靖南战事爆发,日子又推到了七月,如今眼看中秋都快到了,阿珩还没有那个心思。”魏筱从不羞于说起这事,“我是催了一遍又一遍,他就是以靖南不安稳,朝中动荡为由一拖再拖。皇兄整天忙于打仗的事,也管不上,阿曌,你去劝劝你哥哥。”

      西临曌放下画本子,说道:“嫂嫂,左右都定了亲,何必急在一时。况且现今一看,魏宣王攻打朝廷大致就在这两月了,嫂嫂稍安勿躁。”

      魏筱一听这话,登时心下有了主意,“你是说,倘若这两月我们成亲,那便是要战争结束后了。”

      “不错!”

      魏筱一听,抬脚走了。她一走,蒲伶就走了进来,“小姐,公主可真奇怪,表面上帮衬文帝陛下,如今又拿这些东西来讨好你,可真是奇怪。”

      “公主不奇怪,她只是在周旋自保罢了。咱们这个公主,敢爱敢恨,又聪明,我可是很喜欢的。”西临曌又问道:“对了,未阳呢?”

      “前两日到帝京了,陛下下旨给他封了翊王,说是念他舟车劳顿,也没有接见他,直接入住亲王府了,”蒲伶疑惑道:“婴主子也送到亲王府里去了,这可真是奇怪了。”

      “不过……”蒲伶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递给西临曌,“他让我给你带了这个。”她张开双手,掌心里躺着一只红豆琥珀的琉璃簪子。

      华露为浓!西临曌一看之下眼眶蓦地红了,“他怎么?他怎么……”她一连说了两个她怎么,径自流下泪来,“他知道我的心意对不对,他明白的。”

      蒲伶笑道:“公子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安心在这里等着,保护好自己,他会带人来接你的。”她说完又愁道:“宫墙深深深几许,陛下找了这么多人看护,这可怎么逃出去呀。”

      自从几月前宣王占领了通州,西临曌明显感觉到身边护卫多了起来,而且各个都是高手,都是魏邺派来‘保护’她的。许是南方战事真的吃紧,魏邺已经有月余没有来琉璃殿了,就每日派人把她囚在这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意图。

      “我们必须要走,我不能让自己沦为被钳制的筹码。让若一日宣王兵临城下,我不能站在城头上,让阿溪来选择我,我江南西临家的子弟,不会受人胁迫,更不会被人选择。”西临曌睖睁着眼睛,心中已有了主意:“派人去跟陛下说,我们要去翊王府看婴儿和翊王。”

      魏邺一听并没有阻拦西临曌,如今公务缠身,从前那些执念好似也一一褪去了,他在御书房里看着手下送过来的军机要贴,默然生出了一种寂寥。有一种人,天生焦躁不能心安,他心中恨意和执念都是一瞬一瞬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一瞬间却又似褪去无痕。

      国家安稳时,魏邺想着操弄权术,派手下暗卫去诛杀异党,大理寺徐家,宣王,他的老师檀家,乃至西临曌,只要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他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人,也许西临曌是对的,他这样的人天生凉薄,不知恩情为何物。

      魏邺撂下笔,唤来了薛茶。美人身穿薄纱赤脚走来,嘴唇朱红,似有荧光,眉眼汪汪处一捧清泉,一静一动媚态横生,在这样寂静的时刻,似乎只有她能伴他左右。

      他这一生做错过很多事,从派人围杀西临曌开始,到后来打压檀家,可唯一不后悔的就是这件。当年他许西临曌定北之战归来后可母仪天下,可后来他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他的阿茶,为了她不惜杀死他的爱将,可他一点都不后悔,情字一事,一生无解。

      阴差阳错,西临曌回到了帝京,他用往日的情分框住了她,让他替自己去除掉檀家。可是他渐渐发现他的阿曌并没有那么听话了,她的眼里有了另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于是执念的心魔又从心底生出来,长成的荆棘丛生的网,一下子将他笼罩住了。

      他疯狂的占有念想又长了出来,于是就想困住西临曌,可是有什么用呢?魏邺抱着薛茶,在暗夜里浅笑,人总是贪心不足的,旧欲望达到了,就会长出新的。

      他甩开自己的思绪,突然在这一刻明了,几年前的夺嫡之战中,他的父亲是正确的,他确实没有治世的才能。可那时的他总是不甘心,想同魏嵇争一争,同这天下争一争。人总会在经历过后才后悔,也在一次次的挫着中学会了珍惜,可是这一切好似已经晚了。宣王北上,势不可挡,他在这乱世中若能求和保全,无异于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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