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春将》芊芊芙蓉

31、第三十一章

　　可那杀手显然是也是个中高手，料到了她这一招，在燕微发力之前，及时用剑柄将她击晕了。

　　高臣在那一瞬间头晕目眩，悲伤几乎要冲过头顶，看见燕微只是被打晕了才镇定下来，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软下去。他跪坐在地上，是大悲之后的喜悦，重复对杀手说道：“我来换她，我是丞相之子，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比她更有价值。”

　　那杀手眼中含着杀意，冷冷说道：“那可不一定。”

　　高臣等人在胁逼之下退到了神女殿外，殿的大门被噙香破坏了，从外面看去，殿内晦暗不明，依稀可见里面人的动作。杀手一共五人，一人持剑站在神女像面前看守燕微，其余四人靠近门边似乎商量着什么。

　　檀溪看了一眼里边的杀手，都是燕微带过来杀高臣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反戈了，“那几人都是阿嫂带过来的人。”

　　燕微带来的其余几十人，此时也站在神女殿外。那认识檀溪的赵明上前一步，揖了揖，对檀溪说道：“檀公子，此刻形势逆转，主子性命垂危。只要能救出主子，任凭差遣。”他没有向着高臣表明立场，因为此时的他也拿不准自己主子现在的态度。

　　高臣问道：“那几人与你们是一道的吗？”

　　赵明犹豫了会儿，恭敬答道：“我等都是三年前主子离开高府之后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们几个是近几月突然加入的，总共十三人，其中包括这五个。”他思索了一会儿，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原来主子是不同意的，但是他们身后的人似乎与主子做了什么交易，主子这才答应带着他们的。”

　　“会不会是阿嫂提到的那个华服的贵人？”檀溪猜测。

　　不会，西临曌心中如是想，却没有说出口。若是他的话，他会以绝对优越的条件让人自愿拜入麾下，并且永不背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样亲手送上一个十户的士兵，又偷偷安插杀手的事，他决不会干，那么……。

　　“阿曌！阿曌……”檀溪唤了她两次，西临曌才回过神，“你是怎么想？”

　　“我想……”西临曌一笑，“索性思索无果，不如救出嫂嫂亲口一问。”西临曌与高臣对视一眼，两人的显然都是同一个想法。

　　“阿曌说的对。现在可以坚信的一点，无论他们身后的人是谁，他们不会放过微儿的，只有救出微儿方能商议后策。”高臣开口，心中已有了对策。“檀兄，你一会就站在这里，我从正门进去，阿曌从房顶突破。”说罢他又向涂桐交代了些什么。

　　“我与高兄一起，本公子武功不大行，轻功却是少有人能敌。”众人在此危难之际，都是深色凛然，唯有檀溪挣扎着从里边撅出了一点欢乐来给众人
　　。
　　高臣本欲拒绝，却听西临曌说道：“臣哥哥，让阿溪试试吧，那几人都是高手，你俩好有个照应。”高臣也只得点头，“若有危险，你赶紧跑。”

　　末了，西临曌又担忧地问高臣：“臣哥哥，你身子一向不好，当真要去么？其实涂桐也可以。”

　　高臣深情地回望女神像下的燕微，目光游离缱绻，似是回到了当年围山十水的悬崖边，他眼睁睁看着她一跃而下，那种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撕心裂肺和无能为力，他此生再也不愿经历。

　　如今上天再次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温柔地对西临曌说道：“要的，她是我的妻子，纵使万分险恶，那我也是要去救的。”他话毕，已然转过身朝殿内走去。

　　殿中那几人看燕微已晕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闯进来，就把燕微放在脚下，偷偷商议着脱身的对策。突然门框便暗淡了一下，高臣和檀溪并肩走了进来，杀手一看之下，抵在燕微脖颈上看着来人，“高臣，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高臣动作缓慢，高声道：“这里谁做主，找个人出来，我是来谈条件的。”他说话的同时，身边护卫一一将剑拔出鞘，众人动作不一，七七八八的不成队形。一时之间殿内都是刀剑出鞘的声音，正巧掩盖了西临曌飞檐走壁的声音。

　　其余四人也拔出剑，脸上逐渐显露阴鸷之色，“我看你的样子，也不是来谈条件的……。”

　　不等他说完，高臣身边的人已经涌上来，向那四人攻去。檀溪一边用手中那不灵光的剑补刀，一边运用自己的轻功慢慢移动，不一会儿来到了看护燕微的杀手身前。

　　那杀手似是急了，大骂高臣，“你老婆的命不想要了？”但他又没有下手，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手里的燕微就是他们唯一的筹码。

　　檀溪并不出招，用轻功左闪右避，在他身边挠痒痒似得点他戳他。杀手被激怒了，举剑过来砍檀溪，便是这一瞬间，屋顶的破洞口中有个黑影缩进来，直朝燕微而去。

　　西临曌闪身进来击毙了看护燕微的杀手，她一击就中正要欣喜，面前那四个人忽然转换招式向她攻过来。她忙叫苦不迭，要知这殿中真正能打的，其实也就西临曌和涂桐两人，那四人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用一打一的方式将西临曌这边所有的人都拖住了。

　　西临曌苦笑不得，一把推开檀溪想让他先走，谁知檀溪竟一推不开，她只能引着那杀手渐渐向殿外走去。

　　高臣见西临曌的手，忙冲过去抱紧了燕微。燕微在他怀里缓缓醒过来，两人执手想看，眼中竟都是泪水，高臣低声道：“此生欠你的，余生偿还。”燕微微微点头，两人在这刀光剑影里，似有有千言万语哽咽心头，最后化作了一个深情地拥抱。

　　檀溪一看，心中叫苦，‘我的好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心中所想，余光替高臣看着他身后与护卫缠斗的杀手。

　　不过刹那，檀溪瞳孔骤然缩紧，那声‘小心……’还没说出口，神女像前刀光一闪，杀手中一人突然腾出手来冲着高臣背后狠狠划了一刀。

　　高臣反应迅速，闻声侧身闪避，但他怀里有燕微还是有所顾忌反应稍有迟钝，那一剑还是实实地刺在了自己身上。

　　随着身后衣物撕裂的声音，背后有热乎乎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而后高臣才缓缓地发觉到疼痛，他蓦地不支跪坐下来。那杀手却没再和他纠缠，而是三步并做两步爬上了女神像。

　　西临曌与檀溪一看，同时心道：“糟了。”

　　玉瑶寺地处偏远，又年久失修，偶尔有村民前来祭拜时，发现女神像龟裂已有倾倒之势，于是在女神像的背部树立起一根盆大的柱子，用麻绳从石像的正面绕过去捆在柱子上，这才使石像立住不倒。

　　那杀手此时爬到女神像身后，此举显然是要去砍断麻绳。

　　西临曌心惊，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不禁这样，玉石俱焚也要杀死燕微和高臣。她中有二心，手中就慢了半步，稍不留神被其中一个杀手划伤了手臂。

　　檀溪一见之下，心中也开始焦躁不安，顾不上高臣那边，赶忙上前来替西临曌接了两三招。而就在此时，剧烈的麻绳崩断声响起，高大的女神像如泰山压顶般倾倒而下，直直朝高臣和燕微压了下去。

　　高臣与燕微齐齐看向上方，而后默契地注视着对方。在这片刻的时间里，脑中如走马观花，燕微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元魏二十九年的年关。

　　那年难得的大雪，除夕那日她和高臣在听雪庐里画桃符，高臣笔力苍劲雄浑，画的桃符巍巍然有大将之风，燕微一看便笑道：“此二神甚是雄伟高大，我这小屋怕是装不下这样的神仙。你给画个好看的吧，好不好？”

　　高臣提笔默默看了她一眼，点头应了，“你站在窗边，不许看。”燕撇撇嘴表示不满，但还是乖巧地坐到了远处。

　　高臣作画极为认真，她顿时有些无聊，双眸转向了窗外。窗外大雪簌簌而下，翠竹在冰雪下更显鲜翠欲滴，她仰着头在嗅窗边一簇绿梅，高臣久久提笔不下，浓墨滴落在宣纸上他似才骤然惊醒一般，提笔下去，行云流水一般得成了一幅佳作。

　　画毕放下笔，高臣高兴笑道：“你来看看。”

　　燕微闻言上前一步，画中一女子一身淡绿衣裳，手倚窗台，抬眸轻嗅，拢了一室的春光。她眉眼弯弯，眼中满是细碎的星光。

　　燕微在女神像倾倒下来的那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这么些年她错失了太多的东西。

　　三年前他为他作画时指着化作的那句：“在我心里，这就是最好看的。”

　　除夕挂花灯时，他握着她的手说：“明火伤人，你小心些。”

　　明兰别苑中，那满院的绿梅，只因为她曾说过的，最爱山间的绿梅香。

　　高府中那看似宁静实则诡谲的一方天地。还有遇见他以来，她身上的灵气和眼中细碎的星光……

　　就在那一瞬间，就好似红尘看遍，最后眼中只剩彼此，她笑了起来，在高臣低头的瞬间吻了上去。而后似山野崩塌，溅起一地飞扬的尘土，两人在彼此的拥抱中，双双消失在女神像下。

　　西临曌眼中发红，手中长剑转化为嗜血的戾气，转瞬将那三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而木柱上那一人见状大笑起来，转头抹上了自己的脖颈。

　　随着一声巨响之下，所有尘埃落定，护卫们个个都丢了兵器，涂桐在一片狼藉中嚎啕大哭。

　　西临曌藏在檀溪胸前，一双眼红得似血一般，也怔怔流下泪来。

　　檀溪与西临曌两人出得庙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涂桐命人收拾了一番，过来向两人辞行：“檀公子，夫人，今日得二位鼎力相助，来日必当相答。”

　　方才一直在寺庙中，檀溪没来得及问魏嵇的情况，此时开口问道：“嵇哥哥到哪里了？你们又为何被堵在了这里？”

　　“回公子，老爷一路护送宣王，在城外的援兵驻扎地附近周旋，等待援兵。我与公子一路相互断后，却没曾想……”涂桐说着，又要哭起来，赶忙抹干眼泪。“公子带兵和薛谦的人厮杀了一番，兵力损失了不少兵力，然后遇到了噙……遇到了夫人。”

　　忽然之间，西临曌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赶忙问涂桐，“方才薛苍为什么没有留下兵马？”

　　“薛苍？”涂桐疑惑，随即想明白了：“原来方才寺外地面震动，原来是薛苍带的骑兵。可能是看夫人将我们围住，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才没留下兵马。”

　　不会。西临曌直觉得想，薛苍若自己能抓到高臣，就多了牵制高相的一个重要筹码，他为何要放任阿嫂这样一个风险在这里？他就那么放心阿嫂一定会杀了臣哥哥？

　　会不会，阿嫂背后的人是他？

　　这个念头一升起，脉络似乎清晰起来，西临曌没有在当下说出这些话，又涂桐告别：“如此，再见不知何时，你们保重。”

　　檀溪也道：“好好照顾嵇哥哥。”

　　涂桐严肃道：“这是自然，国有良主，为大靖之福。我等皆愿追随良主。”他此言一出，身后众人都气势凛凛：“我等愿追随良主！”

　　西临曌却在这壮烈的话语中升出了一丝悲意，古来征战几人回？

　　而身旁的檀溪却拍手道：“好，好，大靖男儿当如此！”

　　“公子、夫人，若是援兵来到，一场战争在所难免，檀府地位尴尬，万不可露面，请二位尽快回去。”涂桐说罢行了礼，带着剩余的人缓缓向南方行去。

　　“你不把微儿的住址告诉他们吗？”待涂桐走后，西临曌问道。

　　檀溪牵紧西临曌的手，望着士兵离去的方向，“倘若来日嵇哥哥称帝大靖，那时再给他们不迟。倘若他有朝一日兵败如山，高家亦自身难保，那不如还微儿一个和平安稳之地。”他抬头望了望天上，“我想这也是高兄和阿嫂的意思。我们走罢！”

　　“好。”西临曌任由檀溪牵着手，应允道。

　　“你不好奇，大哥去了哪里吗？”檀溪见西临曌一点都不担心西临珩，问出口道。

　　西临曌笑了笑：“我们出城时宣王留了三条道路来蛊惑我们，我猜哥哥一定是选择了另外的两条。”她有些高兴又有些得意。

　　檀溪揶她：“你们西临家的人惯会这么明哲保身的吗？薛家那个脓包都能选对正确的路，大哥肯定也知道。”

　　“我想，哥哥应该在生气，定北之战后西临家的多数兵权表面落在了一个原地方巡抚司的手里，实际却攥在了陛下手中，哥哥应该是气不过。再说，宣王带兵三千，禁军和都城卫临时调遣的兵能有几个，去了也只能拖延等待援兵到来。

　　薛谦胸中无谋，只顾穷追猛打，结果被臣哥哥打得滚回了帝京，哥哥若是帮他那禁军死伤要大半，哥哥要是不帮他，他回头递个折子参哥哥一本，也是个麻烦。那倒不如在最开始，绕开这些麻烦。”

　　“你们西临家的人，都这样‘精明’吗？”檀溪听了西临曌的一顿分析，凑过去问道。

　　“这可不是精明，行军打仗都靠谋略，大到出手排兵布阵，小到肉搏的诡招，这其中牵扯的都是万千性命。再说，队友蠢钝，不如只身前行。”

　　檀溪想起丁良那个成事不足的纨绔，深以为然，但他怕西临曌讥笑他，笑笑不再说话了。

　　两人又牵着那匹马，沿着来时的路按辔徐行，两人没有来时那样急切，一路上走走停停，似是游山玩水一般回忆这期间的种种经历。秋季枫叶似火，在夕阳下的照耀下更显色泽红艳，两人走过羊肠小道时，说起高臣与燕微的误会与错过。

　　檀溪停下来双手放在西临曌的双肩上，郑重地同西临曌商议：“阿曌，倘若有一日我俩心生嫌隙，你一定一定要与我说，我们万万不可在对彼此的纠结与猜忌中互相错过，好不好？”

　　西临曌一鄂，呢喃：“我们？我们有什么吗？”

　　檀溪没有听见他的呢喃，转身看向了满山火红的枫叶，说道：“倘若真到了那么一天你心里有苦衷，一定要偷偷与我说，或者送封信给我，上面字不用多，就‘停车坐爱枫林晚’，我看到这几个字，就会无条件地相信你，站在你的身边。”檀溪的声音突然激昂而热烈，恍若爱意流淌般目光熠熠地看向西临曌。

　　西临曌的心在这满山的红叶里被凿出了一个窟窿，有一丝温柔地光照了进来，饶是她再傻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不可一世的公子已经喜欢上她了。那是一种肝脑涂地，不顾一切的喜欢，包含着热意的悸动与雀跃，如春池里的水，在一阵的惊涛骇浪之中早已无处遁形。

　　西临曌心生怯弱，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檀溪，你这是喜欢上我了吗？”就像是年幼的孩子，总是经不住糖人的诱惑，西临曌在终日的清醒下偶然这么糊涂了一回。

　　檀溪像个孩子一样，跑过来拥住她哈哈大笑：“阿曌，你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你。”

　　西临曌怔怔的看着檀溪，在他的欢喜声中回抱了他，在这乱世纷争的时代中最难得一执手白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