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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延年夜话 ...


  •   世子公主们陆续走了,蓝彩蝶也走了。

      林婴落落寡欢,连饭都比平常少吃了一半儿。

      趁她魂不守舍,孔嬷嬷开始偷她东西,她偷得隐秘,比如看见林婴有一串珊瑚珠子,先记心里,四下去找冷丁一看差不多的残次假货,再找机会悄悄以假换真。

      第一次轻易得手,提心吊胆了两天,发现林婴想家想傻了,又隔好几天,仍然没有发现。很快就开始第二次,第三次,越来越顺手的同时,她又担心林婴屋子里去过的人实在太少了,一旦事发无从抵赖,夜里走时故意留着窗子不关,还好,次日林婴便如她所愿,病得倒下。

      孔嬷嬷大张旗鼓,先秉明世子讨得准予,又将医子,膳房呼呼啦啦招来二十几个,围绕着林婴伺候,生怕她这房间里来的人不够多,又禀明了继后,后宫之主便也带着儿女仆妇一同前来探望。
      林婴身体病着,心里着急,她是想以病为由深居浅出,让阖宫上下几日看不到她人影也不奇怪,哪想到会惹来这么多双眼睛,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猛喝了两天药水,病情基本好了,她又决定每天四处乱走不许人跟,坚持几天延年殿的人看不到她慢慢也不奇怪了为止。

      于是林婴开始在宫里游荡,下人们找到她,有时候在假山边,有时候在葡萄架下,还有时候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但天黑以后她自会回来,只是整个人眼里无神,头发微乱,问她去哪也不说,这样神出鬼没几天后,大家渐渐由着她,对她的去向也不再上心了。

      这晚林婴照例戌时回来,头发微乱,裙摆也似被夜露打湿,走进小院,就看见苏清河静静坐在花架下,正朝她这边幽幽的望来。

      自上次一别,林婴再没接近过他,她病着的时候,苏清河明明知道,也未曾探望,也不知今晚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跑到她这边来,林婴假装没看见,心神恍惚的样子继续朝前走。

      可直到她进了屋子,苏清河也没有主动叫她,林婴想了想,决定忍到底,自顾自的睡去,次日醒来推开门,苏清河果然不知何时走了,只是没想到,自那以后苏清河夜夜都来院子里坐一坐,好像故意是在等她,可又不同她说话,林婴心里暗暗打鼓,怀疑他猜透了自己,又想不出该如何试探,她都已经对他视而不见了这么多天,贸然主动搭话,总觉得奇怪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直到这天,天降大雨。

      林婴极慢的走在雨水里,浑身湿透,似尤不觉,苏清河居然在这样的天气也撑着把伞,仍来花架下佯装闲坐,直到林婴脚下一滑,晕倒在地。

      趴在冷硬的青砖雨水地上,足足又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她半眯的视线里,终于缓缓闯进苏清河的影子,他先把手中伞探过来,遮在林婴头上,然后静静退去,不多时,来了宫人将林婴抬进去,换衣喂药。

      “那些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那样在乎他们。”

      林婴头脑发昏,听见苏清河在对自己说话,还以为是在梦中,双眼半瞌半闭,就见房内的下人们不知何时都散了,依稀只有苏清河一人坐在轮椅上,守在她床边。

      “别再犯傻了,你不论如何自轻自贱,都是没有用的。”

      林婴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说出什么,苏清河轻轻一笑又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我身边好像前呼后拥,但真正与我血脉相连的只有父亲,而他其实眼里只有权利地位。你哥哥还年轻,他也许从前护你多一些,但这次之后,你也该看出他心底最重的究竟是什么了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往后的日子,他会朝他最爱的方向不断倾斜,没有谁是他不能利用的。”

      他说到这里,林婴已经彻底张开了眼睛,不再假寐,她侧头看他一眼,沙哑着音线道:“世子原是来挖苦我的。”说完,便收回目光侧身转去面壁,继续道:“请你从此再也别来。”

      苏清河一怔,无声的笑了:“你讨厌我?”他道:“我失意的时候有你在侧开解陪伴,而你失意,我却来说这些,是很讨厌啊。”

      算他还有自知之明,可声音分明听不出一丝愧疚,林婴闭上眼睛,只盼他快走,却听苏清河继续道:“所以现在,你还觉得你开解我的那些话,反过来开解自己,可有解吗?”

      林婴:“……”只恨不能将耳朵堵上!

      苏清河声音轻缓,继续道:“我偶尔一笑,也是怜悯世间还有你这样单纯的人物罢了,其实我这病好不好得了,我早已不在乎了。你细想想,身在王族,你偏得的一切恩宠,哪有一样不因为你是女孩?假如你是男子,你兄妹早就反目成仇了,同样的道理,我是瘫子才能活到今天,无数的天材地宝为我续命,也只是为了我手中的神隐罢了……咳咳……”

      他极少一口气说这么长串的一句话,说到后面气息不足,咳了两声。

      林婴缓缓舒出一口气:“世子到底参悟到了什么,我怎么也一句也听不懂。”

      苏清河又是微微一笑,林婴就奇怪了,他这个人平时怎么逗,都没这样高兴过,怎么自己一倒霉他就笑得这么开心:“你眼下看不透,等伤心事越积越多,慢慢就会看透了。”

      林婴蹙眉:“世子,是盼着我早些心碎?”

      苏清河笑容顿失:“我……我怎么会盼着你心碎呢?我巴不得……我只是觉得你很快就会真正理解我了。其实尘世种种盼望,盼到最后无一不让人失望,我早就想要告诉你,又怕你难以理解。”

      林婴撑着身子坐起来,她这病虽然多半是在装,可毕竟这些日子没少折腾自己,难受也是真难受的,可是再怎么难受也不敌苏清河这些话把她气得狠,强压着心头怒火,她道:“世子说说,你到底想让我理解你什么?”

      苏清河幽幽望着她:“这种事,说是说不出的,我只想等到你慢慢去懂,无论多久,我都可以……”

      “可你不说清楚,我永远也不懂。”林婴裹着被子抱膝而坐,暗暗决定不管接下来的话有多不中听,她也要假意听进去了才好,免得苏清河日日都来‘开解’自己。

      “林婴,你怕‘死’吗?”

      林婴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换个说法,你觉得‘死去’恐怖吗?”

      林婴蹙眉:“世人都有一死,这是天命,也是气数,不论恐怖与否,也逃避不开吧?”

      “提起死,你不恐怖,但先想到的也是如何逃避。说明你还是不明白,其实死后会脱去这身腐败的皮囊,以自由自在的灵体,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那时不仅可以无拘无束翱翔周天,再也不受时间、空间和地理的辖制,更是省去了一日三餐穿衣戴帽的负累,你说那个世界好不好?”

      林婴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世界是这样子?我却听说,死了以后会进入轮回转世,再投胎。”
      苏清河道:“正常死去的人,的确会入轮回,再投胎,但……但如果换一个死法,便不会那样了。”

      林婴道:“什么死法?”

      “自我了断。”

      林婴,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被:“……命数未绝,却自绝于世,岂不是修士第一大禁忌。”

      “禁忌之事,正因为不断有人触碰,才会被列为禁忌,反复强调。你有没有想过这条路究竟有何魔力,能吸引着人前赴后继,脚踩荆棘也要践踏。”

      林婴:“你不是鬼迷心窍了吧?”原以为苏清河只是来说风凉话,却不成想竟是直接来劝自己去死……这可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呢?

      “我没有,”苏清河忧伤至极:“我早就已经大彻大悟了,是怕你身在迷局无法看透,这才犹豫几天,不知如何对你开口。”

      林婴敛下长睫,深藏心思,装作稍微动了一点心,却不敢深信的样子,沉吟片刻继续道:“那么……既然是禁忌的内幕,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苏清河道:“死过的人往来阳间,亲口告诉我的,多少人苦苦修仙所能到达的至高妙境,其实只要自戕就能得到,自戕之后,便是超脱一切了。”苏清河双眼放着幽光,脸上也是无限的神往。
      林婴越听越觉得虚悬,心道苏清河肯定是疯了!嘴上更加不敢忤逆他,只是套话道:“你、你能看见鬼吗?”

      “肉眼凡胎,看不见的。”

      “那……死过又往来阳间的人,是怎么告诉你的?”

      “呵,”苏清河笑道:“他们告诉神隐,神隐告诉我的。”

      林婴看着他手中的神隐,顿觉毛骨悚然,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回问道:“所、所以神隐……想杀了我?”

      “不不不,你别害怕。”苏清河急忙道:“他不想杀你,绝对不想,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天晚上,其实他是想你想的,神隐喜欢你,所以一日不见,就在我房里发疯,我被他磨得心烦,两次差人去请,你也不来。便无论如何都哄不住他了,晚上你终于来了,他太兴奋才误伤了你,这几天他也很是愧疚,想跟你道歉,又觉得无脸见你……”
      林婴:“……你说的,是神隐?”

      “哈哈是啊”,苏清河道:“你眼里他只是一把剑,其实他什么都懂……就像……就像另外一个我。”

      林婴吞了下口水,心底更加发毛,忍无可忍又问:“神隐,没有毒吧?”

      ——“绝没有的。”

      ——“我说的不是那种普通的‘毒’。”

      苏清河沉吟片刻:“你是不是怀疑,最近流年不顺,是神隐造成的?”

      林婴不置可否,苏清河微笑道:“你放心吧,我虽然劝解你,但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你心甘情愿才行的。

      毕竟,要由足够的向往,化为强大的念力,才能敲开那个世界的大门。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肯要,被杀之鬼连门径也无从窥探,只能老老实实入轮回,再受来世的劳碌之苦。命运坎坷之人因绝望而自戕,就算也不愿意去入轮回,多半只是灰飞烟灭罢了,他们全都配不上那个世界。
      那里只收热爱他,向往他,追求他的人……我这么说你能听得懂吗?”

      林婴懂了,慢慢松出一口气:“世子啊,你……我知道你说那个世界挺好的,但你不能随便丢下这里的一切,说走就走,一个人独去享福啊。”说完这话,林婴心底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苏清河的寿元便是车驰的国运,如今苏林争霸就在眼前,只怕早晚必有一战,假如苏氏在此之机国运衰竭……

      林婴一双清澈无波的妙目,幽幽的移到苏清河的脸上,四目相对,苏清河冲她微微一笑:

      “我们两个一起吧!你说好不好?”

      林婴一怔:“……一、一起什么?”她心底再度冒出一个念头疯狂的怂恿她:一起去死啊!拉着苏清河一起去死,随便做些手脚,最后你假死,他真死,那样车驰随之衰败,凌敬坐享其成。

      林婴狠狠咬了下嘴唇,企图打消这个邪恶的念头,就听苏清河又道:“只要你陪我死一次,便知道我不是骗你的了,你要是不敢,我先去,去了以后托梦给你,带你去那个世界遨游一番,觉得好你便随后过来,我去迎接你!

      那里面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权谋杀戮,不像这里冷冰冰的,那边是一个……一个清澈、圣洁、无人玷污过的新世界,林婴,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那里,你答应我吧!让我带你去吧!”

      霎时间,无数个‘好’字仿佛争相恐后的堵满了林婴嗓子眼,要不是她紧紧的咬住了牙关,又咬住了舌头,险些便脱口而出了!苏清河着了魔一般,拉住她的手继续道:

      “其实我都已经去过一次了,我娘,和我弟弟来将我接引过去的,他们都在那里,所以,你也不要害怕,说不定你的父王母后也在那里啊,你哥哥没有你,还有王权富贵,可你的父母没有你,不也是孤孤单单的?我正是顺着至亲的思念搭建成的桥梁才找到新世界的大门,等我带你过去了,你以后也可以回来接走你哥哥,现世不过是几年繁华,一场虚妄,只有那里才是真的,是永恒不变的!我们到了那里什么烦恼都不会再有了,你相信我!”

      “住口,别说了!”林婴突然打断,捂住双耳,苏清河脸色一变,苍白中隐隐有些发青,抓紧林婴的手,焦急道:“你、你不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随即,眼底的光芒尽失,神色暗淡,表情痛苦,林婴稳住心神道:

      “苏清河你给我听着!死去以后的世界再好,自有死去之后的光阴去受用,你活着的时候不好好活,尽去想死了的好,怎知道你死了之后,不会悔恨活着时候那些没做好、没做到的?这样两界颠倒,阴阳混淆,掂不出轻重,辨不明虚实,岂不是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好吗?”

      苏清河一怔,双眼爆发出空前的失望,松开林婴,连连退后,嘴里喃喃道:“此间是虚,彼岸为实,我早就已经分的清清楚楚了!你不懂,你还是不懂……”

      林婴看他一眼,话音一转又道:

      “世人都道你是一位天纵奇才……”

      苏清河摇摇头:“他们不也都道,我是个脾气古怪的瘫子吗?你既信了世人的前一句,肯定也早就信了他们的后一句吧!”

      林婴:“……”

      “你为何接近我?你怕我那个时候寻死,影响战局,连累你哥哥吗?”

      林婴心底一沉,眼神躲闪,更不敢搭话,苏清河又道:“神隐发了一次疯,你就不敢再理我了,如今听我说完这些,恐怕心底,都已经在,暗暗打算想个办法即刻逃回凌敬去,从此躲我越远越好了吧?!”

      林婴:“!!!”她心头骇然,话都磕磕绊绊起来:“你、你别胡思乱想,你别这样设想我,我……”

      “算了,”苏清河不等她说完便闭上眼睛,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推动轮椅转身出去,嘴里道:“怪我不该指望你,我真是疯了……”

      林婴:“世子……”

      苏清河走了,这可如何是好!林婴急得下地乱转,却不敢追出去分辨,她是怕苏清河口不择言,将自己想要回凌敬的事情乱说出来被有心人听去,后来又一想,苏清河这人疯疯癫癫的,我怕什么?估计他说什么也没人信吧!

      于是定了定心,再一想,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啊,走了以后若被捉回,便推说是被苏清河给吓的,以为苏清河要她死。

      “孔嬷嬷,”日暮时分,林婴隔着纱帐,望着梳妆台前擦桌子的人影,孔嬷嬷应声回头:“殿下要喝水吗?”

      林婴微微坐直了身体:“不喝水。”

      孔嬷嬷做贼久了也不心虚,只是坦然道:“那殿下可有别的吩咐?”

      林婴又摇摇头,只是盯着她看,孔嬷嬷怔了一下:“殿下病中需要静养,老奴先退下了。”

      “站住。”林婴撩开纱帐走下地来,孔嬷嬷躬着身子,一动不敢。

      林婴走到梳妆台前,将首饰盒子一一打开,倾倒,每倒空一个,就连盒子也一丢,转手间七八个都倒空了,地上的首饰珠光暗淡,甚至还有些脱漆褪色,落地既碎,形态扭曲。

      直到最后一个首饰盒前,她才住手。

      孔嬷嬷眼观鼻,鼻观嘴,沉眉敛目。

      “嬷嬷倒还真是沉得住气。”林婴凝着她问道。

      孔嬷嬷波澜不惊地回道:“老奴,不知道公主何意?可是嫌我收拾得不够规整吗?”

      林婴随手掀开最后一个首饰盒,这里面莹莹泽泽,自带辉光,与地上的俗物相较,真假立现:“嬷嬷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孔嬷嬷仿佛此刻才后知后觉,她拔高了声音道:“这是哪个断子绝孙之辈干的好事!最近公主病着,屋里头人多手杂,老奴一心一意伺候着,心思都在公主身上,竟没成想,还有人敢浑水摸鱼!”

      “嬷嬷小声些,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呢?”林婴微微一笑。

      这一笑,可把孔嬷嬷笑得诧异了:“公、公主不生气?”

      “登泰山取一叶,涉沧海饮一瓢,也算一场缘分吧。”林婴说着将仅剩那个首饰盒子也推了过去:“只是本想走的时候全部送给嬷嬷,却不想被别人捷足先登,嬷嬷不会嫌少吧?”

      孔嬷嬷猜不透林婴何意,心中没底,忙道“不不不,老奴伺候公主都是应当应份的,老奴无功不敢受禄。老奴……”

      “好一句无功不受禄,眼下便有一功!”

      孔嬷嬷一听,林婴这是要用自己,悬着的心落回大半:“公主但有吩咐,老奴岂敢不尽心力?”

      “嬷嬷是入宫二十七年的老人,想也猜得出来,会是谁一样一样,慢慢的换走了我的首饰吧?”

      孔嬷嬷一颗心,仿佛被林婴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她脸色苍白,心里捉摸不定,回道:“老、老奴愚昧,不敢乱说,不然老奴替公主,把来过的人都喊过来?让公主挨个审审?”

      “不好,”林婴摇头:“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何苦为难人家,我猜,许是个比云萝还苦命的人,想换些赎身的养老钱罢了,可以理解。”

      “公主真是活菩萨!”孔嬷嬷噗通一声给林婴跪了下来,刚要磕头,就听林婴话音一转:“再说,我若真想追查,何须叫人审问?凡是我用过的东西,都沾染了一点我的灵气,谁碰过我的东西,拿这个符一试便知。”

      她说着,变戏法似的用黄纸朱砂画出一张符,捏指便窜出一苗蓝火,将那符燃了,烟气飘散在空中,竟自动成型,先是晕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又以这圆圈为轴心,朝外蔓延一线,孔嬷嬷瞪大眼睛看着,很快便分辨出,那圆圈正对应着林婴所在的延年殿,而路线所指,先是自己的寝房,又是宫门口侍卫的寝房,再出宫门,分别前往的三个铺面正是往日销赃之地!

      孔嬷嬷脸色青白,身心俱颤,就听林婴安慰道:“孔嬷嬷不要害怕。”说着一摆手,所有烟雾散去无踪,然后瞧着她的手道:“嬷嬷日日在此间洒扫,碰过我的东西,沾染到一些我的灵气也是难免的。”

      孔嬷嬷抬起手,这才发现她双手都被那层薄雾纠缠萦绕着,怎么挥都散不出去。

      “殿、殿下饶命!”孔嬷嬷垂下头,老泪纵横。她明白了,她不敢自作聪明了!只求林婴给个痛快,别再耍戏她。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忙个小忙。”

      林婴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低声直言道:“我要回家,我走以后,你要按着我往日的习惯,日日煎药,送吃送喝,洒扫归置,闭门谢客,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你记着,我若此番不成,我回宫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孔嬷嬷一个头磕在地上:“公主饶命,放你走了,老奴必死无疑啊!您是泰山,您是沧海,我就是一只任谁都能踩死的蝼蚁,我……”

      “不放我走你即刻便死!”林婴斩钉截铁道:“你想清楚,我走以后,你瞒上几天,大可拿走了我的东西逃出宫去,这些东西足够你吃用一生了。你人这么机灵,怎么逃出去不用我教吧?而且,我会留下一封辞别信,到时候车驰人只顾着追我,能顾得上你吗?”

      孔嬷嬷毕竟活得久了,经过最初的慌张惊怕,很快定下心来:“这样说来,老奴当真还有一线生机?”她忍不住沿着林婴指给她的路追思下去。

      林婴神色坚定:“我走得越远,就把车驰视线牵得越远,若我不巧被捉回来了,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孔嬷嬷心头一震,可是很快便狠下心来, “好!老奴我,早就想走了!豁不出去冒这个险,早晚困死在这里!”

      “这就对了,”林婴道:“凡是我有的,随便你收拾了去,尽快吧。”

      林婴拆开拨浪鼓,倒出一些秘制蜡丸,背着孔嬷嬷为自己易了容貌,又从棋坪字帖里拆出不少符箓,揣起其他符,挑出传送符,念化一张,倏忽之间,便已远去千里之外。

      有了这些法宝加持,再有孔嬷嬷遮掩善后,林婴极其顺利的逃出了车驰,还打了个幌子假装回凌敬,实际直接去了前线,并在战场上捡到小左辞。

      再次见到林宴,方才听说苏清河五日前割腕自毁,被发现时已经命悬一线,如今生死未卜,苏王丢下战场疾返回宫,苏军军心大乱。
      算算日子,苏清河自戕之日,岂不正是自己离宫当天?

      也不知他,到底死了没有。
      林婴道:“哥哥可知,苏清河王子日日居住在用我玉人族骨灰建筑的房屋里?”

      “知道。”

      林婴:“既然知道,哥哥为何与这样的人结成同盟?”

      林隐鹿微微一笑:“你也觉得他们不配是吧?”

      林婴:“我从打被神隐割了一刀,仿佛日日梦中都能听见同族惨死时候的哭喊,我终于明白神隐为什么喜欢我了,这刀饮过玉人族的血,又日日切割用玉人族骨灰建筑的房屋,被喂成了气候,见到我就兴奋起来。而且苏清河可以与刀沟通,他早晚会知道你我玉人族的身份!我觉得,比起左道倾,哥哥更应该尽快铲除了苏清河才是!”

      “放心。”林宴眼底闪过一抹杀气:“左道倾已死,今后我向你保证,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一族。”
      不知是否真的应验了水月国师的预言,自苏清河昏迷不醒,以苏王为首的苏军开始节节溃败,林隐鹿则大放异彩,不出一个月,雪片似的求援信调转方向,由苏军发起,朝林氏飞来。
      林隐鹿倒也痛快,大手一挥,便将十万修士拱手奉还。
      可没想到的是,这十万各家抽调的修士自林返苏之后,开始在各家宣扬一些褒林贬苏之论,在他们眼里林隐鹿非但不是懦弱无能之徒,反而是个惊才绝艳之主,心怀忐忑的苏军听闻这样的风声,非但不想法设法加以遏制,反而也信以为真,觉得这都是应了水月国师的预言,也是苏家气数将绝之兆,再吃几回败仗,更加心灰意冷,甚至有将军带着手下一个军团一起做了逃兵,有心挽救一二的,捉住逃兵非但不能杀一儆百,反而是杀一便激起更大的兵变,苏军人心涣散,无数能人异士,转而投奔林氏而去。

      当林隐鹿收复了北境全地之时,无数的声音赶来为他歌功颂德,称赞他‘旷古绝今’的伟大,玄门百家不仅尊他为王,还蛊惑他趁机倾轧车驰,统一全地。
      修士术士注重天意,林隐鹿自然乐意顺水行舟。可是两国倾轧非同小可,节节败退的苏黎王献祭女儿用来做法恭请水月国师再临。

      所谓的献祭,就是将女儿投入到那座废弃宫苑的枯井之中。
      黑烟凝聚的雾象里,林婴依稀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宫苑,里面无数褪了色的符篆随风飘飞,地面上有奇怪的异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极粗的铁链拉扯过地面的声音,很快,贴地流动的铁链绷紧了,林婴顺着这些铁链尽头,看见一个,刚刚从枯井里爬出来的身影,他浑身上下,好像都被水底的藻类纠缠捆绑着,每走一步都湿淋淋的,带着一种溺死鬼的恐怖,然而他的身躯越走越直,身上的累赘逐渐丢弃,慢慢的,竟变作一位仙风道骨,黑发长飞的道人,可惜他背对着林婴,始终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公主自戕为祭,水月国师再临。
      水月的到来重新凝聚了车驰人心,他调转周天灵韵,幻化五方精华,自称已为苏清河续命五百岁!也可以说,他为车驰续命了五百年。甚至,他还医好了苏清河的腿。
      车驰举国欢庆的同时,林婴周身的不适达到一个顶峰,她自打回到凌敬就开始身体疼痛,嗜睡,一开始还以为身为低阶,动用了太多自带灵力的高级符咒,有损自身,可是休养几天,无数的灵丹妙药下肚,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还越病越糟,林婴三魂之一被困在车驰,夜夜被噩梦纠缠,白日精神恍惚。

      幻象结束。

      ——“这就是一切的始末。”林婴道,“我当时为了稳住战局,的确刻意接近你开导你,可我自问并非越界,也从未给出任何以身相许的暗示。而且……”林婴蹙眉,想起当初落在身上的诅咒,“我离开车驰之后中了你们的困魂术受尽折磨,我想就算我有不诚之过,我所遭受的惩罚和报应也早已足够相抵了吧。”

      “委屈你了。”左辞上前安慰她,但是面色冰寒,林婴正担心自己是否有哪里没有解释清楚左辞还在误会的时候,就听左辞扬声对四下的人道:“多少人背地里,说林婴从来没有为凌敬做过什么,可是她从始至终的所思所想,又有哪一样不是为了凌敬!甚至她还曾经说过,如果凌敬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嫁去车驰也无妨!她甚至都已经乐意为凌敬去住由她同族骨灰建造的房屋了,还有什么比担受这种恐怖更赤城的真心?倒是你们,作为凌敬的子民凌敬的王,一味逼迫别人付出,不该反思自己的无能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0章 延年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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