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窥云》藿与白

3、第3章 踪迹

　　同宋璟、章黎一样也在沉思的，还有蹙着眉头的纪蘅与纪芙。

　　兄妹二人对视一瞬便心意相通，纪蘅懂得妹妹心底的疑惑。

　　适才一道望闻问切，纪芙发觉越姬已有症状月余。虽症状以腹泻不止为主，像极了疟症，然气喘和脉搏的异常，眼睑下的黑色瘀点，指甲边缘的青紫，以及松动脱落的发丝，都不可作为并发之症轻易忽略。

　　“不及钩吻之烈，似鸩可入肌理，绵绵数日，遇引则毙。”

　　若误食钩吻汁液，一柱香不到就会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半个时辰便心悸、抽搐，至多两个时辰就会因呼吸麻痹而亡。

　　鸩毒，可随血液遍布中毒者的肌肤、毛发等诸多细微之处。仵作验看尸身，便能通过毛发辨别死者是否死于中毒。

　　钩吻之毒，一击毙命。

　　鸩鸟之毒，肌理可循。

　　三月有余，可算数日？

　　致命之引，未曾出现。

　　虽是阳春三月，纪芙却越想越觉得这穿堂而过的东风刺骨。多年来她读遍天下医书、毒经，稍稍大了些她更是假拖经营春卓馆之名，辗转各地悄悄探访。

　　为了外祖留下的最后一个玄之又玄的谜题，她已做好了探究一生的准备。

　　她也怀疑过世上本没有这种毒物，这不过是外祖一个无意的、小小的玩笑。然而康健且正值壮年的外祖骤然离世，彻底颠覆了这样的可能。

　　百转千回。猝不及防间，却在此处捕获了它的踪迹。

　　晋王府吗？

　　纪芙心底已有了几分计较，她抬眸望向上首，却恰好将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映进眼底。

　　未曾想下一瞬那双桃花眼却突然换了情绪。

　　宋璟担忧万分，捂着胸口痛心疾首，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哽咽。

　　“本王爱妾无辜遭此横祸，还请姑娘医者仁心，赐她解药之方，我晋王府上下都将姑娘的恩情铭记于心。”

　　向来沉稳的纪芙错愕了一瞬。

　　“禀告王爷，民女对此毒了解甚浅，只知其表症，并不知如何解毒。”

　　不待众人面露遗憾，纪芙又道。

　　“只是，民女近日来得了一味蟾酥，研判一方，或减轻府上贵人痛楚。”

　　宋璟十分惊喜的样子，石正诚也抛弃了之前为小姑娘转圜余地的念头，纪蘅倒是淡然又隐隐自豪，诸位大夫面露好奇又颇有几分钦佩。虽无人在意，王太医几乎惭愧地没有颜面在堂上坐下去，然而为了精进医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下去。

　　纪芙起身，就着之前诸位大夫研究药方所用的纸笔，边写边缓缓说道。

　　“蟾酥五分，大辰砂二钱，梅核、桃仁各一钱，红参五钱半，研为细末，浓煎麻黄汤为饼。腹痛时及放青蒿、葛根汤磨化一钱服之。”

　　话音落定，药方已成。不同于女子爱仿的簪花小楷，纪芙的字迹筋骨俊秀，笔画间尽是大气端丽。

　　济生堂许大夫捏着山羊胡说道：“姑娘可是判定此毒入心包经？心经与小肠经互为表里。腹痛腹泻，症状似在小肠经，然根本却在心经，蟾酥能强心化血，辅以青蒿、葛根，更是固本补阳。姑娘此方甚妙，老朽受教了。”

　　纪芙颔首，淡淡称是。

　　这时晋王府管家上前禀报。

　　“王爷，蟾酥虽名贵，咱们府上也不是用不起。只是此药极难保存，因此府上并未多备。”

　　真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好容易抓到这毒的踪迹，纪芙正想着如何借着越姬之症剥茧抽丝，管家就给了如此稳当的台阶。

　　“王爷不必忧心，春卓馆宛州分号常年备有蟾酥，虽产量不多，但维系越姬病情已足够。民女也定日日研习解毒之方，早日解除病人痛苦。”

　　宋璟挑眉。“姑娘由益元堂引荐，可此言既出，更像是能做春卓馆的主？”

　　纪芙无意再作隐瞒，身份亮明反而更有筹码，同纪蘅眼神一碰，兄妹二人立起身齐声说道。

　　“清河纪氏纪蘅、纪芙，拜见晋王。”

　　众人哗然，济生堂许大夫更是惊得山羊胡一翘一翘的。

　　“纪公子、纪姑娘的外祖可是当年的太医令韦清远？怪道姑娘年纪轻轻却眼力独到，药方精准，家学渊源，家学渊源啊。”

　　“在下陪妹妹到此处采买药材，不日便启程返家，无意招摇便乔装前来，请晋王莫要怪罪。”

　　宋璟自与纪蘅寒暄，二人你来我往，倒也显得热络。

　　王老太医震惊过后却陷入沉思，同是供职太医院，纪芙的外祖韦清远身为太医令更是王老太医曾经的上峰。王太医年轻时同韦清远颇有私交，韦清远谨慎寡言，王太医鲁莽冒进，多少次便是韦清远悄悄为王太医收拾残局。

　　好在王太医知错能改，在韦清远看来便是善莫大焉，也愿意时时提点。当年韦清远逝世不久，王太医也因一次疏忽被同僚排挤，还是赖得从前容贵妃一句开脱才侥幸未被罢黜，偷闲了几年，每日只诊诊宫女太监，便郁郁称病致仕。韦清远逝世已久，此时乍见故人之后，王太医感慨满怀。

　　“老朽当年受韦兄颇多照顾，韦兄时时提醒我谨小慎微，然而适才我却对纪姑娘多有质疑，实在是不该。”

　　“只是此情此景，老朽不由回想起当年同韦兄一同诊的最后一桩病情...”

　　当年？两位太医共同诊的病？涉及宫廷秘辛，王老太医的刻意停顿让诸位大夫闻音知雅意，纷纷告退离去。宋璟也屏退左右，堂上只剩宋璟、纪蘅兄妹二人和王老太医。

　　王老太医声音低沉，将往事的灰尘缓缓拂去。

　　承平十七年，韦清远和王太医最后共同诊断的一桩病，便是二皇子的病症。说来和今日倒是有几分相似，二皇子被烈马惊吓导致惊厥，醒来后数日腹痛、腹泻不止，韦清远和王太医及其他几位同僚商议后给出的方子，和王太医为越姬开的方子别无二致。同样的，当年二皇子也和如今越姬一样，病情大大缓解，因此王太医只当是又遇到了熟悉的病症，今日才自信万分。

　　只是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二皇子暴毙，晋王的同母兄长大皇子从此被幽闭宗人府，二皇子的病究竟是否根治，如今看来，也不敢下定论了。

　　王老太医之言让其余三人都心绪难平。

　　宋璟胸中热血奔腾，面上却只露疑惑，细细看去，只有手指微微颤抖。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他故意卖个破绽，给了旁人试探的机会，却没想到，这有可能是十年噩梦的来由。

　　纪芙念头转到外祖的手书，却并不想多言。外祖生前既是出于种种顾虑并未将猜测告知任何人，她也不必违背外祖意愿。只是，这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