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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皇孙 ...

  •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找到能将消息送进昭德殿的机会,因此隔天乐绥甫一进太极殿的门,就感受到一道热切的眼神从诸位等候早朝的大臣队伍中投射过来。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皇帝就到了,众人纷纷收敛神色,乐绥也失去了和谢衡交流的机会。

      奇怪的是,早朝期间德恺明显也在频频看他,身上的气色夹杂着激动、犹疑,但更明显的是难以抑制的困惑,这三种情绪在他身上激烈地变幻着,显然他正经历着剧烈的心里波动。

      不仅如此,就连朝中诸位重臣身上的颜色都比往常炽亮了些,乐绥认定有一个令所有人心弦摇动的事情发生了,而自己还一无所知,这使得他内心难免出现了两分不安,但又只能强自压抑。

      转眼就到他上奏制考取士的结果了,当他站出来举芴向皇帝拜下去的时候,那瞬间他甚至疑心所有人的眼光都似有若无地朝他身上溜了一圈。

      “臣崔昭有本,”乐绥垂着眼朗声道,“承上恩,元启二十一年制科考已毕,共取士二十三人,一甲三人,二甲八人。榜首薛嘉言,京城人士。探花柳偿,江南道人士。榜眼公仲承嗣,河西道人士。余下诸人取自全国十道二十三州,请圣人圣断。”

      皇帝看着他小小的头顶,忽然想起来其实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便抱来给她看过,刚出生的孩子头发稀疏,但也依稀能看到左额角有一个小小的发旋儿,和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去年回京到今天这么长时间了,却没注意那个发旋还在不在了。

      这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本也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所以这念头只是在皇帝脑海中短暂停留了一瞬,紧接着她就微笑起来:“制考三甲的卷子朕都看过了,确乎是字字珠玉,昭儿这个差事办得朕甚是满意。”

      乐绥再拜道:“谢圣人夸赞。”

      皇帝于是顺势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乐绥的余光瞟到谢衡身上的紧张之色像滚水一般慢慢泛起来,顿了顿才回话:“圣人不弃臣年幼,责以监考制科之职,已是隆恩,何敢言赏。”

      皇帝朗笑一声:“你不知道赏些什么,朕最近却一直有个念头。”

      这话指向有异,乐绥抿了抿唇,就听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家常的语气对诸朝臣说:“朕这几日总是梦到珩儿。”

      珩儿二字一出,前面几位相公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

      皇帝恍然未觉:“珩儿年少即位,然性柔弱,禅位不久便难支病体,壮年而逝,朕每每念及,都心痛难当。”

      文官队伍里的谢衡不安地晃了晃,皇帝接着说:“珩儿去时,膝下仍然空虚,朕这几日想起来,他梦里来见朕,实则是在怨怪朕啊。”

      乐绥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不顾规矩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这位祖母的身影,果然听她顺理成章地接了一句:“故而朕想,不如把昭儿过继给珩儿,昭儿阶庭兰玉,想来珩儿九泉之下也甚欣慰了。”

      乐绥的眉毛慢慢拧起,谢衡愕然抬头,就连站在文官队列最前侧的谢献几人都险些失了风度,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霎那间太极殿内众臣身上炸开的惊疑之色甚至让整个屋子亮了一瞬。

      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闪现了几个字,为什么是崔珩。

      先禹王崔珩,原本的齐叡帝,太|祖和今上的长子,死在他母亲登基路上的第一个孩子。

      太|祖薨逝后,崔珩即位。不过一年光景,便称体弱,“自愿”将帝位禅让给了母亲俞芷,不久后就在自己的宫殿病逝了。

      崔珩死后,妻妾尽皆被圈禁起来,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皇帝若说遇到自己的长子托梦,想要传下血脉,叫不知情的人听起来,确实是说得通的。

      可此事吊诡之处便在于,从事实上看,崔昭实则是先太子崔珽的儿子,崔珩则是他的伯父。古往今来,只听过把活着的儿子家的次子过继给长子承袭香火的,却从来没见过把死了的儿子家唯一的孩子过继给伯父家权作血脉的。因此,皇帝的这个旨意对于所有熟知内情的人都是巨大的伦理挑战。

      而这个知情人的范围,在昨晚之前还仅仅有几个人,而在昨晚皇帝和所有一二品权臣的私宴上她“醉酒”“不慎”透露出一丝关于乐绥身世的口风然后任由这些人精们回府各自琢磨之后,就成了朝野间一个共有的秘密。

      甚至直到刚刚,王清君和谢衡都以为皇帝是准备同诸位朝臣心照不宣地公布乐绥的身世,也猜到了她准备挑着这个崔昭需要当庭奏对制考甲榜的早朝,顺理成章地把他过继回先太子崔珽名下,这才在前一天晚上急着朝宫里递消息。

      没有人能料到,早朝上竟会等来如此一个晴天霹雳,这闷雷直炸得朝野上下人仰马翻,皇帝话音落地后整个太极殿都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中。

      皇帝高坐在层层阶台之上,对下首众臣的沉默恍然未觉,见无人应声便问梁王:“安澜,昭儿是你梁王府的公子,你又是宗正寺卿,于公于私朕都该问你的意思,你如何想?”

      梁王踌躇了一会儿才从队列中走出来,想抬首望望圣人模糊的面容,也想回头看看自己“儿子”的脸色,但终究什么动作都没敢做,嗫嚅了两声道:“圣人有此意,自然是我儿……昭儿的福分,只是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

      皇帝闻言沉默了一会,梁王心惊胆战地等着,就在他额角的冷汗将将落下时,上首才传来不咸不淡地一声:“好,那此事我们稍后再议。”

      此事说完,皇帝仿佛失了兴致,不再问本,而是直接抬抬手叫中书省连颁几道旨意,每一道念出来都仿佛锵然有声。

      先是有关禁军十二卫的调动,允左金吾卫上将军段城乞骸骨,令左神策军即时换番,并遣卫内诸将远赴十二番练兵,着右神策军诸将暂行其职。

      处理完吴王在京中的势力,又封御史大夫曹朗为经略使到藿沧都护府赴任,紧接着擢升了邵远问的嫡系学生御史中丞乔浩言为御史大夫。

      一路连消带打,吴王的势力便去了大半。

      这几日朝中闹得欢,但皇帝一直不为所动。今日甫一出手,先过继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孙去其根基,紧接着击散他手下势力,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帝王之心,何其坚硬,一时间朝中更是默然无声。

      众人只觉皇帝的目光沉沉扫视而过,在每个人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

      朝中有些人舒服日子过久了,便忘记了皇帝是军中出身的女将,一路上踏过尸山血海才坐上帝位,竟然会误以为她也能收敛心性,做个任由朝臣摆布的仁慈君主了。

      皇帝如今的雷霆手段,从去年召回崔昭投石问路开始便在默默积蓄力量,一路看他们如跳梁小丑一般闹将几场,直到如今才终于向她曾经属意过的继承人重重落下,如同绞索一样从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把他围在一起,让身处局外的这些人也嗅到了窒息的血腥。

      想来未来的很长时间,大齐朝堂都会安分许多了。

      乐绥出太极殿的时候谢衡远远看了他一眼,乐绥朝他微微摆手,然后等在了柱子的一边,在他之后出来的每个人都能看到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孙殿下,有些人按捺不住地朝他打量,也有些默默低头从他身边走过,无论他们作何形容,乐绥自岿然不动。

      过了会便见到梁静逸手下女官曼易陪同梁王一同走了出来,见到等在一边的乐绥,曼易笑容不改地躬了躬身,乖觉地等在了一旁。

      梁王看着这个回京不久其实也没那么熟悉的儿子,故作洒脱地笑了笑:“昭儿,你......"

      “父王,”乐绥打断了他,“圣人今日所言,我还不知其中内情,上但有所问,请父王斟酌,不必急于作答。”

      梁王一愣,身上的局促之色瞬间荡然无存,整个人放松不少:“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我儿放心,为父醒得。”

      乐绥笑了笑,这才朝他父王行礼,目送他二人背影远去。

      乐绥回到梁王府,王清君和谢衡果然都在等着了,见他回来,王清君上前去接他的大氅:“殿下。”

      乐绥抬手止住她的下一句话,反而先问道:“长宁姑姑呢?”

      从皇帝说出崔珽二字开始,所有人都在猜,是什么促使了皇帝做出这个决定。

      而比起这个,乐绥更在意的是这个决定所释放的另一个信号,那就是她没有留有余地。

      皇帝没有给储位未来的归属留下余地。

      这不对劲,乐绥清楚的知道,即使皇帝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吴王,自己也绝不是她心中的第一人选,那些流于表面的偏爱、稍显急躁的擢升、难以捉摸的信重都说明了这一点。

      而且皇帝的手段也一直都是使皇子皇女们互相制衡,没有人会是一定的赢家,所有人都仿佛只离储位一步之遥。

      她如今的做派太过反常,不由得令乐绥疑惑,如今事情已经走到了迫使她将目光实实在在地放到自己身上的地步了,那么,原本应该顺位在自己之前的人呢?

      长宁公主呢?

      谢衡与王清君对视了一眼,斟酌回道:“似乎前两日病了,故而回了长宁公主府,这两日我们的人一直在公主府看着,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乐绥摇了摇头,王清君立刻道:“臣即刻派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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