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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十四 旧人旧容貌 ...

  •   很长一段时间,我瘫软在座上,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
      我想起楼湛,却突然发现,竟无法在脑海中勾勒那张曾经清晰的脸。
      只记得那一年他踏月而来,白色的衣衫胜过月光的莹亮。他颇有兴味地看着我,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容。
      我跟他走,漠北,南疆,岭南。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铭记一个人却不足以忘怀另一个人。事到如今,我记得我和他经历的所有,却无法再记起那张脸,究竟是何模样。
      是不是心愿得偿都会选择性忘记一些不好的东西,但如果真的如此,我宁愿保留那些回忆,而忘掉另一些过往。

      汀雪来叫我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窗外天色阴沉,浓墨一样晦暗。
      好像梦到一些东西,仔细想来却什么都记不住。只有枕巾的湿漉提醒我此刻无法释怀的沉重并非虚假,许久不至的头疼也于此刻复发,细细密密针刺一样。
      我想让汀雪叫宫太医过来,刚要开口又意识到他昨日已经辞去了太医的职务。别的太医的话,这般奇毒,想也治不了,于是就此作罢。
      汀雪看我的表情有些担忧,我接过她拧干的帕子擦了擦额角,吩咐了今日了早朝取消,然后穿戴起一身寻常衣装,草草用了早膳想要出去走走。
      天色渐亮,我一个人出了宫门,没有带上任何人。

      街道上人群不多,只是一些早起的人正支着小摊准备一天的生意。
      那些小贩的脸上有一种纯然的喜悦,看见过路的行人总会招呼着想要拉拢到自家的小摊前吃点什么。
      我去了一家看起来挺干净的馄饨铺子,随便叫了份东西就坐在长凳上看路上的人。
      如果是以前的我,总是无法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因为聒噪如我,从来都静不了一刻钟。当年父皇请的教导我们礼仪的师傅们,总会对姐姐赞不绝口,提起我来,却都是摇头无奈。
      那时我尚年少,总觉得宫中生活无趣,于是逗弄那些正统的老师傅便成了难得的消遣,久而久之,便是装的活泼好动也成了真的。
      彼时姐姐还在,看我气得一干师傅们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也只得苦笑,然后在我偷偷对她挤眉弄眼的时候回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后来父皇见师傅们无法约束我也就撤了那些人,改叫姐姐亲自教我。于是这个政策下来,即使我有心捣乱,只要沉雩一个温和的眼神望过来,立刻丢盔弃甲认真学习。所以我最后没有成为一个不知礼仪的公主,与父皇的英明睿智总是脱不了关系的。

      “客官,您的馄饨,趁着热吃,味道顶好哟!”
      老板热情的招呼打断我的思绪,我回头对他道谢,见到他被热气蒸腾得红通通的脸上是纯粹的笑容,不禁出口问道:“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笑么?”
      刚要走开的老板听我开口,扫了眼周围见人依然不多,于是拿了边上的长凳坐到我对面,挠挠头憨厚地笑问:“不应该笑么?”
      见我依然一副不解的表情,他又说:“没有不开心的事的话,都可以笑吧。就比如,我开张没多久您就上门做生意,兆头很好啊,所以我就笑咯!”
      “就这样?”
      “还能怎样么?”老板又不自禁地挠挠头,表情困惑道。
      “啊呀客官,这馄饨可要赶早吃,要不然等下糊了味道可就不好咯。您趁热,我去招呼其他人了。”
      不等我反应,老板已经起身,对我歉意地一笑然后去了刚到的几个人跟前。
      我夹起大瓷碗中的一个馄饨咬了一口,皮薄馅儿鲜,虽然用料简单,自有另一番滋味在其中。
      或许这就是答案。

      一碗馄饨下肚,胃里暖和起来。结了帐继续在街上闲逛,身边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在街头转角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小的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却在往一个盲眼乞丐的破碗里放东西。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没有几个注意到那里发生的事情,我走近,见那男孩果然是贺平。
      话说距离贺平向我申诉的日子没有过去太久,但看情况我当日给他的银钱大概是没有剩下。这个善良敦厚的少年有一颗纯然的赤子之心,即使自己依然衣衫褴褛,依然懂得接机更加贫困的人。
      我看到他就想到彭泽,然后是宫谦,然后是很多很多人。
      这个贺平是一个引子,他让我名正言顺地翻查陈年旧案,直到今日万事皆休。
      “大人?”
      贺平转身看到我,一双温良却坚定的眸子看着我,脸上的神色却是带了几分欣喜和不确定,仿佛不敢相信我竟然就这么出现似的。

      我带贺平去了刚刚的馄饨店,然后静坐着看他吃东西的样子。
      贺平吃东西,并非我想象中狼吞虎咽,虽然算不得多么优雅好看,但明显看得出是受过一些教养的。
      待他吃完,我问:“你读过书?”
      贺平腼腆地点头,低声说:“以前,读过几本书。”
      我“哦”了一声,明白这大概又是一个家道中落导致曾经富家子零落成泥的故事,却也不多问。
      付了钱再给贺平买了些易于保存的小吃以后我准备走,贺平却突然在我身后跪下,额头重重地叩在地上,砰砰的响声。
      我疑惑地看他,却只见那即使害怕也依然顽强坚定的眼睛里闪烁的泪光,不禁默然。
      贺平没说完,磕完三个响头以后就扭头走了。我动了动脚,终于还是没有跟上去。
      世间不幸者千千万,我总不能一个个全都费心费力。求人者,不如自救。
      贺平应该很明白。

      继续在街上走,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府邸。
      我见那装潢十分眼熟,于是抬头看门匾,却见到瘦金字体的“秦府”二字,正正写在一块上好的木匾之上。
      怪不得这么眼熟,我登基以前除了皇宫以外,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过那个时候的门房都会热情地出来招呼我,然后引至我要见的那人跟前,而如今,即使我正正站在大门前面,或许也不会有几人认得。
      管仲伊的父亲恰好与父皇同一年过逝,而那之后,管府很多旧人都告老还乡,自然也包括曾经对我万分亲切的门房老伯。
      如今我对这个地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不论是这房子,还是房中的人。

      正准备提步离开的时候,大门里出来一个人,穿着青色的长衫,缓缓走出门外。
      那人很年轻,面目清秀,残留了几分青涩。
      他秉持着“目不斜视”的圣人教诲从我身边走过,五步以后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我。转身继续走,三步再停下再回头,然后小跑着到我跟前。
      “陛下您……”
      他话没说完,礼刚行了一半就被我拉到一边,看他憋得一脸通红的表情,本来郁结的心事顿时消散了几分。
      “秦羽秦爱卿。”我拉长了音调故意唤道。
      “微臣在。”秦羽反射性地下跪,恭恭敬敬听候旨意,等到半天没有后文之时终于反应过来抬头看我一脸憋笑的表情,刚刚冷却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陛下您怎么,怎么……”
      他“怎么”了半天没有后文,我好笑地看他,只待他终于平静下来后才问:“这么早,你找管……右相,是商议什么么?”
      提到正事,秦羽脸色恢复了些,但随即又有几分局促地说:“呃,是为了岭南水患的事儿。”
      见他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的样子,我猜测着问:“他想让你去么?”
      秦羽几乎惊得跳起来,连问“陛下你怎么知道的?”立刻又意识到于礼不合,低着头一脸不安的表情。
      印象中,秦羽一直是这样有些天真的样子,似乎年岁再怎么疯长他依然是小时候总爱缠在管仲伊身边的跟屁虫。
      他的出身并不好,是管仲伊在街上买回来的。那时候他母亲刚刚去世没有银钱下葬,于是只得学了无数先人卖身葬母。
      所幸他的运气足够好,遇到了同龄的管仲伊做了他的书童。后来一番学识也没有浪费,终于在五年前科举及第,做到如今的位置。
      管仲伊可以说是秦羽一生最美好的转折,所以在他及第之前,最爱做的事情便是跟着管仲伊,于是在我和管仲伊相聚的部分时间里也会看到他。那个时候逗弄眼前这人便是一项极有趣的消遣。
      毕竟,如他这般面皮薄的人,真是不多。

      秦羽正在小心翼翼地偷瞄我,我没有戳穿。
      或许是小时候捉弄他的印象过于深刻,即使是在而今他官衔不低的情况下,依然对我有某种近乎莫名的敬畏。
      那种疏离很奇妙,因为他会为我的调侃而红了脸颊,于是给人一种两人关系不错的感觉。但事实上,我一直觉得秦羽和我之间是存在某种隔阂的。
      找不到具体证据,但就是这么觉着。
      我想了想秦羽作为特派治理水患的事情,然后不得不承认,现阶段而言,或许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本来分属户部,对于银两统筹划拨的事情十分熟悉。加之不与地方官员有任何私交,对于贪污一事物任何牵连。
      而且秦羽虽然面皮薄,为人处事却一点不含糊。很多事情交给他,才是最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章十四 旧人旧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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