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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二 所做为何人 ...

  •   “你知道的,三年前有人曾想进宫行刺,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他带走了我。”
      凝滞了一样的岑寂终于被我打破,我抬起眼,轻笑着对管仲伊说。
      他神色自然不喜不怒,如我预料中一样。
      “那个人叫楼湛,我想你知道的,毕竟所谓‘天下第一刺客’的行头再怎么浮夸了点,我想以你的谨慎,总有办法查到。对么?”
      管仲伊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帝都,去了漠北,辗转去了南疆,然后去了秀美的岭南,几乎游遍整个山川,这,你也知道吧!?”没等他回答我继续说,“你曾经派了一支军队沿途护送,虽然隔得远了些,但我想以楼湛的资历应该不会判断错误的。所以,你一直在保护我。”
      正因如此,在乌媚那处时,我才能真正肆无忌惮。毕竟,从她的居所打扮来看,在那个偏僻的地方,乌媚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而南疆之于我国,说的好听是依附,说的不好听则是附庸。以乌媚心高气傲,相比是不会甘于此种状况,想对付我的话,也就解释得通了。
      至于她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则是另一番考量。

      管仲伊抬起头,细长的眼睛美好如画,纯黑色的瞳孔仿佛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吸引我直直地下坠。
      我想我对这个人永远没有任何抵抗力,在我真实深刻地怨憎他的同时,也永远消磨不掉骨血中深埋的对他的眷恋。我原本以为楼湛可以做到,但结果,在他真正可以做到之前,他死了。
      死在岭南暨阳,那个号称“鱼米之乡,人间天堂”,那个据说让人流连忘返游子忘归的地方。
      在我们真正踏入那片据说美丽绝伦,但却被天灾折磨得如同掉了妆的美人的地方,楼湛在我的怀中渐渐失了温度。
      他从不离手的长剑孤零零地滑落在地上,再也没有人拾起。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他嘴角最后深刻的纹路,那是一个笑。我看惯了的,带了嘲讽狷狂的表情。
      再也看不到了。

      “回宫之前,我们最后去了暨阳,在那里甩掉了你派遣的官兵。”我说。
      管仲伊低垂着眼帘仔细倾听的模样,表情平淡,仿佛在听任何一件算不得重要的事情。
      “暨阳是个好地方,山光水色青于蓝,亭台楼阁也是非比寻常的好看。虽然骤降的天灾折损了几分颜色,但你知道的,如果我们想,在特定的地方,这样的美景不会有任何损伤。”
      我看到他微微皱了眉毛,不禁为他敏锐的触感惊奇。我觉得我已经表现得足够平和冷静了,但这在他面前,似乎什么都不算。
      这个从该安静从容的男人,总可以不动声色地剥离我所有伪装的外衣,透漏里面斑驳无奈的真实。
      “最开始,我们玩的很开心,你可以想象在那样的地方只要有心,总可以得到足够的乐子但是……”
      我突然住了口,思绪不自禁回到那一天,繁华依旧的街道上面,一个女人浑身是血的昏倒在我和楼湛跟前。
      她穿着鹅黄色的衣服,显得格外娇俏可人。但那斑斑血迹淡化了所有美感,周围的人都惊恐地四散开来。
      是楼湛上前扶起了她,在她意识真正远离的时候,她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我们捡到一个女人。”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叫陆小婉,一名不弱的剑客。但她出现的时候受了重伤,如果不是楼湛上前的话,她或许会就那样死掉,因为失血过多。”
      捏紧了冰冷的茶盏,皮肤和瓷器挤压的疼痛让我清明。
      “我们救了她,这并不困难。然后她醒了,却执意要走。你可以想象么,对于一个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女子而言,她首先做的竟然不是感激我们或者其它什么,而是要重新回到那个差点置她于死地的地方。她很疯狂,不要命的疯狂,和我们最开始捡到她的时候,那种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样子,完全的相反。”
      陆小婉并不是一个如她的名字一样知性温婉的女孩。相反,她激烈而果敢,热情而不顾一切。她有着我曾经拥有但不小心丢失的一切东西。
      “我们救她不是为了让她送死,所以问清了状况,我和楼湛替她去了那个地方——暨阳太守府,谢嵺的府邸。”
      “第一次,什么都没发现。除了不正常的紧张戒备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和楼湛后来去了很多次,陆小婉说,谢嵺诬陷季恩泽贪污的证据一定在某个地方,所以没有找出来之前,我和楼湛难以放弃。或许你难以理解,但是如果你后来亲眼见过所谓繁华背后的代价的话,你的选择不会理智太多。”
      管仲伊轻轻点头,然后说:“我知道。”
      他的安慰带来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我想到了最后一次夜探太守府,也是最接近罪证的那一晚。
      说是“接近”,只因为无法达到,永远。
      那一天,楼湛死了,为我而死。

      我以为再次回想当日的场景的时候,我会痛哭失声,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但事实上,我没有。
      我用一种奇异的、扭曲的平静向管仲伊转述着当日的事情,就好像在说一个很久以前看过的故事一样。
      我说起在谢嵺书房里无意发现的密道,说起那个密道中遍布的机关暗器,说起我们历经险阻终于到达了最底端,说起我在拿起放在正中的那卷书册时四面八方涌来的箭矢。
      箭头带着蓝莹莹的光,在昏暗的地下显得格外耀眼。
      我善箭,所以我从不畏惧。但那一次,我看着如雨纷飞的箭,感受到彻骨的恐惧。
      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人,永远不能说自己真的勇敢。那不是强撑的意志虚假的坚持,而是真正的,打从内心生出的力量。

      “楼湛的剑术很好,我从来都知道,但我没有想到,会有那样好。他挥舞长剑的时候,就好像撑起一把足够宽广的伞,所有的攻击暗算都被挡在外面,于是我们得以带着搜集到的证据逃出生天,回到我们所住的客栈……”
      我以为我们逃脱了的,在一重又一重的追兵被楼湛和陆小婉击退,终于到达距离帝都不远的城镇以前,我都是这么以为。
      那天晚上遭遇的箭阵很厉害,厉害到即使以楼湛天衣无缝的剑法依然难免有几支漏了进来。但是,我和他都没有死,甚至我们挣扎着来到我可以做主的地方,于是我想,我们真的安全了。
      但楼湛死了,某个晚上。
      他点住我的穴道,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把一波又一波的所谓内力传送到我的体内,不祥的黑色布满了他的眼耳口鼻。
      七窍流血该有多么恐怖?我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楼湛从来英俊的脸失去了原有的所有色彩,好像被抽离了魂魄的傀儡娃娃掉进污水一样的脏乱。他对我伸出手,从来圆润饱满的手指深深凹陷,青色的血管上面遍布着伤痕。
      他似乎是想要触摸我的脸,以此抹去上面的泪珠,但余下的力气不允许,所以我看见他的手缓慢地动作,慢慢,慢慢,直到停止。
      我记得他死时候的样子,褪去了我所熟知的意气风发,在最张扬的时候,如此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一直都想问,这样的结局他恨不恨,悔不悔。
      然后我记起他最后的目光,唯一保留了那夜初见,他白衣鲜亮踏月而来的风采的地方。
      无怨无憎,平静包容。仿佛万千星子陨落在他眼眸,于是波光浅浅,安定祥和。
      我记住了那个目光!

      于是,我回来了。

      一个人的生命能有多脆弱?
      我曾经看着父皇在我的跟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亲眼见着姐姐从来柔和的脸僵硬成最后带了些奇异的扭曲。
      我最亲的人死在我的面前,我惶恐,我害怕,却又带了一丝隐秘的解脱和快意。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也有这么丑恶的内心,如同化脓的伤口,狰狞恐怖。
      后来,楼湛同样死在我跟前。我看着那个卓尔不群的男子就在我眼前没了鼻息,平时握住了剑就像握住天下的手,甚而没有力气触摸到我的脸颊。
      三千丈的反差,是三千年都难以偿还的债!

      “楼湛死了,我要为他报仇。仅仅一个谢嵺怎么足够,那一干人等,一个都别想逃过。树倒猢狲方散,彭莱,自然是第一个。”
      我说着话,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那样不紧不慢不咸不淡的语气,好像回到了登基之后遇着楼湛之前。
      从袖口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我起身递给管仲伊。他连忙站起,微垂着头双手郑重接过。
      “这是我们那晚拿到的名册。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
      管仲伊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口语中的蛊惑,只躬了躬身体,恭谨地行礼然后答道:“谨遵圣谕。”
      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对他摆摆手,说:“你走吧。”
      然后我转过了身,所以不是很能确定,是否真的有过一束目光,在我背后凝滞了一秒,带着浅浅的疏离和无奈,然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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