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故旧当无恙》墨白湫

4、所谓挫折

　　沪市的夏季最是难捱。离开空调房几分钟就酷热难当，到处都是钢筋与塑料特有的化学品分解的臭气，蝉声恼人，让李墨君本已浑噩的神经受尽了折磨。

　　苏宥熙挂着经理的名头，用脚趾想一想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来按时上班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她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和五位战队选手分别合了影，美颜滤镜厚到身后的门把手都有些扭曲，Tang黝黑的方脸都被P成了尖削的刀刻脸，皮肤色号至少白了两个度。

　　李墨君碰巧扫了一眼屏幕，苏宥熙的微博简介不知何时已经改成了XY经理，看来她和江总气势汹汹前来是抱着势在必得的气势。

　　苏宥熙两人又在战队里逗留了半个小时，耐着性子围观了一会儿一队的日常训练，李墨君抱着臂陪在一边，有好几次差点靠在墙上睡过去，身体空乏虚弱，这才恍然意识到，他已经快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江总带着他女朋友像斗胜了的孔雀般离开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Whiney也不管自己还在打排位了，反正对面大势已去，把不知火舞藏在二塔草丛里，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挑奶茶。小孩儿挺讲义气，刚才和苏宥熙合影时就臭着脸，就差往脑门上贴纸条写“我不乐意”。现在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太不公平了吧！墨哥两年前被招来做经理助理的时候就一直干的经理的活，又苦又累还只有张扒皮一半工资，现在好不容易转正了又空降来个什么都不懂的关系户。”

　　Double操控的是伽罗，带着Quit的兰陵王一起点掉了下路高地塔，Quit的传统辅助玩的出神入化，但更喜欢使用一些非常规英雄，经常能起到神来一笔的作用。他又打了个哈欠，因为这不靠谱的领导视察，他不情不愿地牺牲了午睡的时间，现在的一切操作全凭本能。

　　听到Whiney的抱怨，年长几岁的射手嘲讽地笑了笑，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所以说你就是个小屁孩，真以为能力强就能上位啊？单说电竞圈里，难道还缺陪太子胡闹的玩票战队吗？”

　　“喂喂喂，你在这泼什么冷水？我们是不是一个阵营的啊！要同仇敌忾懂不懂？”小孩其实懂这个道理，但还是不服气地反驳道。

　　Double一如既往地毒舌：“切，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真应该像你墨哥学一学，什么叫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免得一到逆风局就慌得技能都放不清楚。”

　　Conquer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指责两人公然划水的行为，关切地问道：“墨君，真没事儿吗？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骤然被关心，李墨君有些不知所措，脸色发窘：“我都涨工资了还能有什么事。放心吧，我没什么看不开的。脸色差是因为发烧，和今天这事没关系。”

　　一直没有说话的Tang探头粗声粗气地开玩笑道：“墨哥，好家伙，您老嫌乎不自在还在这儿嘚瑟啥呢，巴不得麻溜的投胎呢？”

　　“去你的。”李墨君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是我想来咋的？”

　　Tang是个东北汉子，一开口就能轻易地带偏所有人的口音，从此整个战队都是老乡。

　　“嗐。Whiney，还点什么奶茶啊，给咱们墨哥点个养胃粥。还有这空调啊，19度是不是有点太低了？调高，怎么着得23度。”

　　Tang憨憨地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扭头对Whiney颐指气使起来。

　　“狗Tang，你转移话题为什么要把我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可爱拉下水？我宣布我要和你开房间solo，允许你在蔡文姬和瑶里选一个。”小孩儿虽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却很诚实，在李墨君还没有来得及拒绝的时候，已经点开了一家评分不错的粥店，选好了南瓜粥和牛肉饼，飞快地付了钱。

　　李墨君没有拒绝。他知道这群尚且青涩的大男孩都在极力用自己的方式向他散发善意。这大概也是他明明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却能泰然处之的原因之一。

　　XY战队突然换经理的消息果不其然爬上了微博热搜的尾巴。李墨君披着小朋友友情赞助的午睡毯，昏昏沉沉地挂在微博上默默吃自己的瓜，心情微妙。他自知瞒不过老冲浪选手陈知若，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半个小时后，陈知若发来了微信。

　　[吱吱：抱紧我的小宝贝.jpg]

　　[吱吱：还活着嘛，亲爱的李先生？]

　　[XY打杂老饭票：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狗头]

　　[吱吱：哎呀，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你可以的！]

　　[吱吱：真的没事？不需要我借你个肩膀痛哭流涕一下？]

　　[XY打杂老饭票：没事，托她的福，我反而涨工资了。好了，别逮着我不放了，你不是在医院实习，居然有空上网摸鱼？]

　　[吱吱：别提了，刚送来一个病人，被卡车给撞了，那司机疲劳驾驶，一时没反应过来把人拖行了十几米，粉碎性骨折是跑不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截肢。我学的本来也不是临床医学方向，今天到附医是来做病理分析的，结果导师临时被抓壮丁做手术去了。]

　　[吱吱：呜呜打字实在太麻烦了，我们还是视频吧。]

　　退烧药的药效虽迟但到，李墨君像一条奄奄一息的死鱼一般无精打采地半躺在沙发上，他中午起床后只顾着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连牙都没刷，现在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便忽然感到浑身难受。

　　他实在是不想让陈知若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XY打杂老饭票：发语音吧，视频费电，还费钱。]

　　[吱吱：你不会真哭了吧？]

　　[XY打杂老饭票：没有，我发烧了，还没洗漱，很难看，不想让你看到我。]

　　[吱吱：你连我高中胖成两百斤大胖子的时候都看到了，现在黑历史近在眼前居然想逃，想得美！快接视频！]

　　尽管他们高一的时候他们是同桌，但自高二重新分班后，陈知若便收拾铺盖去了理科重点班，尤其高三一整年，来自学校和周围人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靠不停地吃吃吃来排解。

　　虽然整个人相比高一刚入学时胖了一圈，但两百斤却属实夸张。

　　李墨君和朋友们压马路时，不止一次地看到半夜十一点喷泉广场上热闹的烧烤摊上，那一张灯光最亮的桌边，穿着校服的少女一边喝冰镇啤酒一边捧着书背单词。

　　他这个学渣的朋友们自然也都是学渣，有的甚至早早放弃了学习，整天游手好闲，最是看不惯陈知若这种好学生，嗤笑道：“啧啧，学习就学呗，跑到这装给谁看？”

　　李墨君微微蹙眉，冷不丁开口道：“你自己不学，不代表别人学就是在装。”

　　狐朋狗友诧异地瞅着他，眼睛瞪得极大，惊疑不定，像是想开口问一问李墨君是不是吃错药了，但碍于他难看的脸色，怂唧唧的缩了缩头：“不是，墨哥，那妞儿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护着她？”

　　李墨君不悦地一巴掌呼上了那人的头。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天空也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无边无际的神秘的深蓝。他注视着隐埋在重重烟火中不情不愿背单词、仿佛带上了痛苦面具的女孩，一时只觉风月正好，清风无边。

　　“我喜欢她。”捱在嘴边的情思在深夜化作湖畔派的爱情诗，青涩热烈而美好。

　　“靠！那你倒是去告白啊！”这下被打的兄弟也不嗷嗷叫装委屈了，屁颠屁颠地怂恿道。

　　李墨君却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些琐碎的，哪怕是考试写记叙文都不一定回忆的起来的小事。但是当一个人突然安静下来，躲在一个别人踏足不了的角落里细数过往时，素来累积起的温情足以淹没他。

　　李墨君并没有那么好运成为例外。

　　其实头顶的星星一直都在，只是被乌云挡住了。李墨君真的很喜欢看星星，有时候他会痴迷地注视着虚无，那里有影子，影影绰绰，好像熟悉，好像又有些陌生。

　　陈知若把手机架在支架上，翘着腿坐在医生休息室里，崭新的白大褂为记忆中不谙世事的少女增添了几分令人信服的稳重，只不过她一开口，所谓的成熟便荡然无存。

　　“咦，这熟悉的取景……不是吧不是吧，你都发烧了居然还要坚持上班吗？”

　　Whiney坐的离李墨君最近，听到陈知若浮夸的指责，玩心大起，跟着演了起来，委屈巴巴地干嚎：“冤枉啊，墨嫂！你听我狡辩！”

　　“哟，这不是我嫡亲的弟弟二吱吗？我允许你狡辩了。”陈知若笑道。

　　Whiney翻译成中文就是“嘎吱”，小孩儿的粉丝们平时都爱称他为吱吱。碰巧陈知若的小名也是吱吱，这两个童心未泯的人凑在一起一合计，霎时结拜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姐弟，于是Whiney喜提新昵称二吱。

　　于是二吱便狗腿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前因后果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抛去他强烈的主观色彩和小学生口才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