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唧唧叨叨

1、第1章

　　三月伊春。

　　西郊猎场正满布彩旗，无数公侯王爵世家儿女聚此踏青，御上钦赐的崇光门下有人持剑比武，来去数百人喝彩，好不热闹。

　　李玄昭正抬手掀开垂在眼帘前的帷帕，侧着一张细白的脸朝不远处的山丘望去，片刻顾盼间就引的不少人往这看，她垂眼，后退两步被婢女扶着重新坐回榻上，仿佛单纯是乏累后的远眺。

　　“这是哪家小姐？”人群中有好口舌的很快私下探听。

　　“东边第三座帷帐，是衍圣文公家的，平素她家只有一位排行第三的姑娘露面，今日倒是来了两位，该是这家原来那位夫人所出的二小姐……”

　　元夏带着两个小婢女从人群中抱着两个食盒穿过来，一路上听的她神色沉沉，抿着嘴将两碟子奈桂奶酥摆在玄昭面前，又将冷茶送出去，新煮的压在一边，这才挥手让小婢女下去。

　　“这是怎么了？”

　　玄昭不以为意，素手悬在香炉上空轻挥两下，鼠草和冷梨混合的味道将浊气驱散，她看向元夏，“三姐儿院里的人都看着你呢，可别上赶着给她们看笑话。”

　　元夏深吸一口气，上前给自家小姐换个新的靠枕，低声道，“半个京城现在都知道小姐要跟三姐儿一起嫁东宫，怎的公侯大人就舍得让您为侧妃，身委妾位居于人下吗！”

　　玄昭只觉心口沉沉，这几日的憋闷又一齐涌上来。

　　衍圣文公祖上本家原是商户，贩瓷起家，善低进高出，两次在朝中有需之时散尽家财，有两子因此封官，但不久后被卷入重案，发配充军，结果李氏擅商怕是刻在骨子里，很快又凭借船贸重出，不再进朝，安分三代后，李玄昭的祖父参加科考，晚年官拜一品，又上书为官不言商，将李家的商铺充入国库，从此专心朝廷，被圣山亲封衍圣文公。

　　李玄昭的生母，便是当初李家还未显赫时，祖父给定下的商户女虞氏，生下李玄昭不过一年后便因体弱撒手西去，很快父亲李禹再娶，攀上有名的清流谢氏，生下三姐儿李琏玉，谢氏后得封诰命。

　　而李玄昭的生母，不仅未曾追封，更消失在整个李家，人前人后李琏玉都是嫡女的称呼，倒是她这位原配所生的长女，多年来对外嫡庶都不好分说。

　　不久前皇上有意给太子赐婚，文官武官几方博弈，最后衍圣文公家独占鳌头，李家至今家产颇厚，在朝中根盘蒂结，乃是上上之选，可待嫁两女，为长的商户女所生，年幼的总不能绕过长姐先嫁，落得个苛女的名声。

　　所以如今宫里频频流传，圣上有意两女一起赐婚，一妻一妾。

　　此刻这热闹的踏青场里，恐怕就有无数流言绕着这座帐子编排，此番又见李玄昭貌如明玉，此等茶余饭后的好谈资怕是彻底要传遍京城了。

　　李玄昭陷于囹圄，此刻只看着这偌大的京城官场交际处，竟无一人自己可以倚靠的，一时心口酸涩，眼圈发红。

　　元夏见自家小姐突然变了脸色，心下懊悔自己何必让好不容易出来散心的小姐想这些烦心事，赶紧半跪在玄昭身前，捧着刚刚命人从煎所取来的奶酥，哄玄昭尝两块，“这是小姐母亲娘家的产业，今日更是只给皇戚不外买，特意给您送来的，您权当松快松快，尝两口吧。”

　　李玄昭用软帕擦了泪，心口那点傲气让她不肯在人前落脸，侧头吃了一口，轻甜的薄酥在嘴中化开，她弯了弯眼睛，赞叹道，“确实不错。”

　　主仆俩还没说几句话，入秋从外面进来，脸上也不好看，低声将随进来的婢女吩咐几句，最后才过来跟玄昭道，“主家让小姐早些回去，说是两位姐儿现在风波不断，不可久居人前，此刻便回府罢。”

　　玄昭素来知道自己那个父亲的性格，谨慎又寡情，但又是个十成十不亏待女儿的慈父，如此这般，怕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随即起身，看着一帘之隔外的李琏玉也出来朝她福身，两人一齐往外走，李链玉低声开口，“二姐姐，今日可还尽兴。”

　　玄昭垂眼等着下人放脚踏，闻言脸上泛起笑意，晌午的日光打在她脸上，明艳貌美，“自然是好的，父亲让我对你多加照拂，此番我倒只顾着赏青，没尽好为姐的亲责，琏玉可不要恼我。”

　　真是一副姊贤妹敬的好场面，两人对视片刻，携手而去。

　　一旁的各家小姐随侍皆看着这一幕，一时闹不准那流言到底真否，这姐妹二人究竟谁会被压一头。

　　玄昭扶着入秋的手进了马车，手上的动作都重了两分，等到周围变的没这么嘈杂了，才软了身子靠在软壁上，问随侍的入秋，“给外祖的信递过去了吗？”

　　入秋用透玉锤给她轻敲着经络解乏，点点头，“给了内院管事的，会直接在书房让小姐外祖看的，不会被旁人知晓。”

　　李家虽说不碰商事多年，但祖辈上的阔绰让家中花销尤多，虞家这几年跟府中也有交往，当年玄昭母亲的嫁妆颇为丰厚，她也素来活得随性，若不是婚事眼看着要被人摆一道，她也不愿麻烦自己已年迈的外祖父。

　　玄昭被这些纠缠不休的琐事这几日闹的心绪不宁，方才在人前绷了大半日，此刻在车厢里松乏片刻后，迷迷糊糊小憩过去，谁知没多久就被马车外的嘈杂声吵醒。

　　“……到哪了？”

　　入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惊住了，睁圆了眼睛赶紧压低声音吩咐前面的车夫，“快绕开这里，我们从后门进！”

　　玄昭彻底清醒了，从一闪而过的缝隙里见着自家公府门口处跪了两个身穿粗布衣的中年男女，正哭天喊地的，周围还围着一圈人看热闹。

　　她认得这两位，是自己母亲当年心软救下的流民，可留在府中没多久就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去，玄昭十岁的时候这两人就来闹过，说是身患重疾求顾着主仆情谊给点救命钱，当时玄昭身边的嬷嬷帮她打发了此事，说明了始终。

　　此番多年后又上门，又是在这种节骨眼上，真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玄昭冷眼看着，也不顾李链玉在后侧的马车有意无意的阻拦，直接让人绕了一圈从另一侧的门回了自己院子。

　　她对上入秋那张松了一口气的脸，忍不住想笑，“我才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被逼着露脸解释，你何必这样忧心。”

　　玄昭扶着她的手下来，“去找人，把那两个人绑了，交给正院的母亲。”

　　她那位继母，此刻恐怕闲的很，玄昭轻哼一声，“务必让外人看着，是进了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