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南北鲤

8、中元

　　中元节，这是祭奠亡魂的节日。
　　朔国人自古便有在中元节之夜放灯烧纸的习俗，既是为了告慰亡者在天之灵，也是为了现世人以后的生活祈福。
　　今年五月以来，边境战事再起，众多朔国将士身死边关而不能返乡，未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男儿走上战场，加上柳将军在朔国名望很高，今年的中元节格外隆重。
　　听说，中元节的河灯还是坊市之中的最好看。城中有一玉龙池，与城郊的玉尺湖一水同源，正是放河灯的好去处。因此，宫中典礼结束后，我便和菡萏、小荷出了宫，准备去玉龙池看看。

　　虽然时间不早了，但今晚京城中却很热闹。
　　我们一行人从皇宫偏门走到玉龙池，一路上游人如织，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说笑语、或手提河灯，虽是祭奠先人的节日，倒也显得闲适安稳。
　　到了玉龙池，人变得更多了，玉龙池名为“池”，其实是一弯不小的湖泊，因为形状像卷曲的龙形玉佩，于是便以“玉龙”名之。
　　玉龙池的上游和周围浅水处都修建有九曲桥，人们可以在此欣赏湖上河灯美景。
　　在池畔，紫薇、月季纷纷绽放，花影憧憧，人们便在花树下的浅水处放下自制或是从旁边小贩处买来的河灯，看着河灯缓缓向下游流去。
　　在水流的作用下，所有河灯都会先被水波推到龙腹位置的湖中央，然后顺着水流向龙尾飘走。
　　上百只各式各样的河灯聚集在湖中央，映照得湖水都变成金黄色，像是湖里的一团火焰。
　　我被此情此景感染，也准备去买一盏河灯，虽然严格意义上说，这个世界并没有我的亲友，但是毕竟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便在此为此世彼世的人燃一盏河灯吧。
　　菡萏和小荷都各自有想要纪念的人，我便让她们自己去放灯，自己去了最近的一处小贩，这里不仅有各种样式的河灯，甚至提供笔墨，可以自行在河灯上写上对亡者的思念，或是对未来生活的祈愿。
　　路边，可以看到不少两两成行的少年男女，或嬉笑着或默契地在河灯上写写画画。
　　一阵凉风吹来，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在现实世界里，我也经常这样，一个人在人群里行走着。
　　即使穿越到了架空世界，看来也还是一样孤独呢……我没有什么可思念的人，也没有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拿到小贩递过来的莲花河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最后，想到最近朔国与匈奴的战争，还是写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希望这里的世界也能变得和平。写完，我便学着其他人那样上前，将河灯放到浅水处。
　　放完河灯，一抬眼，却看见对面花树下一对熟悉的身影。
　　男子身姿挺拔如竹，女子窈窕如荷茎，却正是谢青和柳烟。两人都穿着再日常不过的朴素服饰，想来是为了避开他人的耳目。
　　柳烟在前，谢青在她左后侧，两人看着河灯远去，看不清神情。过了一会儿，柳烟转头对谢青说了句什么，两人便离开了。

　　这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我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我便托小荷给谢青传消息，约他在仁和坊茶楼见面。
　　“参见公主。”
　　还是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场景，只是两人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如果说之前我还只是莫名被卷入这场人选之争的懵懂棋子，那么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只是，要想破局乃至成为棋手，还需要面前这位男主的帮助。
　　“谢公子可知我今天为何要约你见面？”我决定主动出击，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公主请讲。”谢青依旧是一副随意的样子。
　　“几日前，本宫心血来潮准备去玉龙池，为朔国将士点一盏河灯，没想到倒是看见了一对璧人。”
　　“谢公主夸奖。”谢青笑了笑，眼底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本宫曾听过一句俗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昨晚看见谢公子与柳小姐成双入对，想着与其拆散你们惹来谢公子报复，不如成全你们。”
　　我把自己的意思直说了，其中一半是真心一半则是为了保命。
　　谢青端起茶杯的手猝然停顿，随后放下茶杯，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公主的意思，是真的要去和亲了？”
　　“是。”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沉默良久，而后开口：“当初迎接公主回宫时，我便觉得，公主的眼神变了。当时，我曾以为公主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法子来戏弄我，却没想到……”
　　谢青的神情终于变得认真：“公主可否告诉我，你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倘若不是其他方面一切如常，我几乎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李云娴了。”
　　“我为何会有如此变化，谢公子难道不比我更清楚？”我自嘲地笑了笑，“谢公子或许早就看出来苏家的意图吧，这能不能作为原因呢？这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本宫都已经明白了，本宫愿意前往和亲，给你和柳小姐的姻缘让一条路，却不知谢公子愿不愿意让我上你们这条船？”
　　皇后的话是不能再信了，皇帝也不靠谱，当今之计还是抱紧男主的大腿吧，至少他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邪恶企图。
　　“谢青也不过是朝堂上的一叶小舟，何德何能载得动当朝二公主？”谢青笑了笑，却没有拒绝的意思，“公主接下来准备怎么做？难道真要在匈奴等着朔国派人来接你？”
　　“不知道……”
　　苏家借匈奴人布的局过于庞大，目前来看，和亲是势在必行的。
　　“和亲自然是要去的，公主也是要保全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干掉和亲对象了。”
　　一脸温和地说出干掉匈奴大皇子这种事情……
　　“你准备暗杀匈奴大皇子？”
　　“我可没有这么说，”谢青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只是提个建议罢了。再说了，只杀了大皇子可不足以终止和亲，匈奴皇子又不止一个。”
　　“谢青你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我暴躁地做出要走的架势，即使面前美人如画，也不想再听他故布疑阵了。
　　“公主别急嘛，”谢青终于正经了一些，“目前最紧要的，是分清敌我。敌人的话，很明显，在内有苏家和谢家，在外则是匈奴。”
　　“苏谢两家一向谨慎，且在朝堂之上根基深厚，单凭你我的力量不足以撼动这两颗大树。可他们毕竟在天子脚下，稍微动作便可让我们死无葬地，因此不可不防，是为远虑。
　　匈奴在外是朔国强敌，且目前大军压境锐不可挡，是为近忧。但匈奴虽然势大，其内部却也并不平静，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借和亲之事，搅乱这摊浑水，先分裂匈奴内部，再借力打力对付苏、谢。”

　　“其实我也一直有个问题。”我静静听他说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公主请说。”
　　“谢公子可否告诉我，你为何会把谢家当成敌人？”我学着谢青刚才的语气问他。
　　“公主以为我在害谢家？”
　　“我只是好奇罢了，你是谢家唯一的嫡子，也从未听说谢大人有偏爱庶出的事情，你本可借着苏谢两家的力量扶摇直上，为何要自断根本？”
　　即使是为了柳烟，他也完全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本俗世一闲人，何必要什么根本？”谢青表情有些好奇，“而且，公主以为我在害谢家吗？”
　　“谢公子不壮大自家势力反而帮助我这皇室中人，难道不是为了更大的企图吗？”我看着他，希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公主多虑了，我并非针对谢家。只是我并不认为谢家同苏家结盟就能回到往日的风光罢了，朝堂之事波谲云诡，谢家何必为了一点权势便托身他人？”
　　“让谢家重回世家之首不好吗？这在谢公子看来只是‘一点权势’？”我故意反问他。
　　“谢家绵延至今已经百年，即使在朔国之外，其名头也远播四方。可惜，家父只看见了谢家在外的权势而没看到谢家在内的衰弱，如今的谢家，虽是蔚然大族却也败坏了底子，除了衣食富足，和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谢青罕见地话多了起来：“与其自欺欺人，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清理门户。再说了，我首先是朔国人，希望国家的主君由更合适的人担任不是很正常的吗？”
　　听到后半段，我已经无暇思考他所说的“清理门户”了：“你支持长公主？”
　　“难道公主不支持自己的亲姐姐？”
　　“别给我打马虎眼！”我感觉自己似乎卷入了另一个阴谋里……
　　“咳咳，好吧。公主不会以为，苏家扶持的李云曜即位后会接你回来吧。”
　　我已经习惯了他这大不敬的态度：“所以，你还准备扶持长公主登基？”
　　“而且就在明年。”他最后下了定论。
　　“按照现在和匈奴谈判的结果，明年十月便是你与匈奴大皇子的大婚之期，如果不在这之前部署好一切，大婚之后，公主就再也回不了京城了，或许连活着都不可能。”
　　说罢，他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我可是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