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中的人鱼先生》野郁花

6、清泉不老，如见故人。

　　看着他把汤碗放到桌子中间，我不由好奇问道：“民宿都是老板亲自做饭的吗？”

　　“在屋里不用戴墨镜。”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哦。”我有点尴尬。不知道眼睛还肿不肿。

　　我摘下墨镜，没敢看他，直接去了洗手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还好。只眼皮还微微有点红，眼神却清亮了，我的青春洋溢似乎又回到了脸上。洗了手出来，看到桌上放着一碗已经盛好的汤。

　　“这是花生汤，厦城的特色，来尝尝。”他优雅的示意我坐到汤碗那侧的椅子上。桌上放着四盘菜：姜丝牛肉，鱿鱼豆腐，海蛎煎，素炒青菜。白瓷盘莹润如玉，四个菜荤素搭配，色泽诱人，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我抬头看了一眼苏岩，想客气一下，夸一句菜做的好，就见他的眼睛浮光掠影般的撩过我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仿佛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我突然就不好意思说话了，垂下眼帘，低头喝汤。

　　汤一入口，我就爱上了这味道。我及其嗜甜。这是甜汤，甜而不腻。汤里的花生清香酥烂、入口即化。几口就喝完了，我由衷的夸奖道：“这汤可真好喝！”面前伸过来一双骨节匀称的手，轻轻把我的碗接了过去。

　　“喜欢喝就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语气中似含着一丝喜悦。他又给我盛了一碗，递过来。我只好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的手，触感冰凉。仿佛直接冰到了人的心里。我不由哆嗦了一下。男生的手不是都很温暖的吗？

　　他敏感的看了我一眼，我微有点不自在。

　　在这不是家，却又很像家的地方，气氛有点微妙，我不敢再说话了。默默埋头吃饭，一双筷子夹着菜放到我碗里。我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这是公筷。”他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忙解释道。

　　“谢谢。”

　　他没再说话，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气氛，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非要找个形容词的话就是别扭。我们是酒店老板和住宿客人的关系，可给我的感觉，我们就像一对平淡积年的夫妻。既不疏离，又隐含客气。这真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我觉得我需要说点什么，打破这心里挥之不去的荒诞感觉。“苏老板，我是不是第一个到的客人啊，其他客人都什么时候到啊？”“叫我苏岩吧。”他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面容平静，声音仍旧温柔。“其他人的行程，我也不太清楚。“

　　顿了一下，他问我：“你想不想到附近走走？我这里最美的就是早起的日出和傍晚的夕阳。下午海边还是比较晒的，水却凉。现在也不是下水的季节，会有危险。”

　　“哦，我不下水的，我是旱鸭子。”我有点汗颜。小时候背着大人偷偷去河里玩，溺过一次水，后来我就特别怕水，一到水里就紧张的要死，所以至今没能学会游泳。

　　“那就好。”

　　又没话了。我忽然意识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我想不想到附近走走？我是不是完美的错过了什么？心里一阵后悔，可又不好意思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为了消除那似有若无的距离感，于是我没话找话的又开始提问。

　　“苏岩？”

　　“嗯？”

　　“我能问个私人问题么？”

　　“你说。”

　　“你有女朋友吗？”心里一阵紧张……

　　他沉默了三秒……

　　“没有。”

　　欧耶！心里一阵欢喜。

　　“那你……”没等我说完，他就又夹了菜放到我碗里。
　　“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

　　这次我们俩都没有再讲话，默默的把饭吃完。苏岩很自然的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不要我帮忙？”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眉眼嘴角都弯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像个单纯可爱的孩子。“不用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帮我泡壶茶？”他朝着客厅里用竹帘隔开的茶室看了一眼，语露期待。

　　我也跟着看过去，茶室以明清风韵的鼓腿方茶几为中心，底层设置了榻榻米，桌两边各放着一个方形的靛蓝色坐垫。周遭随意的扔着几个颜色简素的抱枕，房顶上垂下一个小吊钩在桌子上方，上面挂着一把朱砂茶壶。

　　一侧墙上是一整面的书架，书架摞着满满的书，不规则地排列着。能看出来主人经常翻看，并不是装饰品。

　　显示着主人博学的书架旁边放着一盆兰花，叶片纤长雅致。桌上有一盆文竹盆景，竹叶绿意如云。更衬的茶室素雅恬静又无比惬意。

　　我这时才发现，这碧海潮生里，每一个我能看到的地方，都完美的契合了我的灵魂。前院，后院，楼上，楼下。让我的身心，从内而外的透出喜悦来。

　　我洗了手坐到茶桌前，见桌侧有一个红泥碳炉，旁边的三个陶罐里分别放着乌亮的橄榄碳，黄色的碳晶和薄木炭。再看桌上，白甜瓷罐子里摆着三种茶叶，旁边两只“曜变天目“的建盏闪着神秘莫测的光彩。真奢侈，我心中吐槽。我认得这些烹茶的物事，还是因为来海市两年，我领导，就是靳羽，他酷爱饮茶，我顺便沾光，跟着他蹭茶喝。

　　周末他会带着我到固定的一家顶级茶会所品茗，让我有机会长了为所未闻的见识。我也是从那里学会了泡茶，虽然不专业，却也能糊弄一二，起码现在我不用露怯。

　　据那里的茶艺师说，一样的茶叶在不同人的手里，泡出的味道是大相径庭的，原因和泡茶人的性情有关。我没试过，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没有地方，三当然是我也没有闲钱买这些东西。不知道我来泡茶会泡出什么味道？

　　苦还是甜？

　　往炉底先放入了少量的薄木炭，用黄色碳精点燃引火，等火着了再加上橄榄碳，碳很快就燃了。这种碳一点异味都没有。拿起桌旗上摆着的红木制成的木勺，我看了看茶罐里的茶，选了铁观音，午后茶，健胃消食，这个最合适。把铁钩上挂的朱砂茶壶取下来，取了泉水，坐在碳火上。

　　等着水开的空挡，我看向厨房。厨房是开放式的，苏岩在刷碗，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怎么能让美人刷碗呢！真是暴殄天物啊。一会儿建议他买个洗碗机。

　　美人，不管男女，即使只是背影也极具吸引力。我看的有点入神。

　　水开的很快，橄榄碳温度很高，脸有点热，我都能感受到热量在周边氤氲。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清淡的茶香袅袅上升。

　　我的心也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涤静了心中的燥热，脑海中一片空宁。这时苏岩走过来，盘膝坐在了我对面。他好看唇带着一丝笑意。

　　“手法不太熟练。”

　　仍然是温柔低沉的声线，好听的像大提琴弹奏的和弦，让人怦然心动。此时离得太近，让我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欢快起来。“我只是偶尔这么正式的喝茶，泡茶还是第一次呢。”我有点拘束，身体不由绷直。

　　“很荣幸。”他笑着。

　　他的笑容真的很能治愈人心，我放松下来。

　　“那当然。”我得意。

　　“改天请你品一品我泡的茶。”他认真。

　　“说话算话？”我雀跃。

　　“那当然。”他学着我的口气，有种俏皮的意味在里面。

　　我们相视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因素，茶室确实是个让人放松心神的地方。我的身体也轻松下来不再紧绷，陌生感和距离感都因着他的俏皮而悄然消失。我们的相处自然舒服起来。

　　烧开的水带点榄仁香，在空气中萦绕，和着淡淡茶香，让人心神放松。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茶碗中，置于我的面前。我回忆着茶艺师教给我的手势，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之势，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茶盏，方能不破茶魂。

　　茶盏托于掌心，几片翠绿的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茶影水光，相互纠缠，又彼此成就。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茶沉入杯底，叶片舒展，犹如绿色的花瓣。

　　我们俩都静默，等茶泡好。

　　我自然而然的把茶盏放到他面前，目露期待：“尝尝怎么样？”他端起茶盏，放到鼻端清嗅后再浅啜了一口。我有点紧张的盯着他，不知道他会尝到什么滋味。

　　“客来茶当酒。”他端茶示意我也喝，仿佛知道我的急切。

　　“人生如茶，需静心以待。”

　　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慢慢回味，始苦终甜。“味道如何？”我执著的继续问，有点期待。“真心应物，不生分别。”他看着我喝了茶，又加了一句。我看着他，很想说：“有美当前，茶也醉人。”

　　苏岩这几句仿佛参禅的话语，总有种云山雾绕的感觉。我没听懂，所以我选择做一个识趣的人。不说话，只洗耳恭听，品茶。我发现做一个识趣的人真的太重要了。这样既不会为难别人，也不会让自己为难，简直就是皆大欢喜。

　　记得有人说过，做一个简单的人，好相处就处，不好相处就不处。跟谁一起舒服就跟谁在一起，不违心，不将就。

　　现在我们相对而坐，就是如此。甚至不用多说一句话。

　　清泉不老，如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