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个春天》一个白羊

22、22

　　顺着门缝往里看——

　　顾千筠修长的指节时不时向侧滑，带走一片眼泪，晦暗的眸子十分呆滞，里面没有光，泪水正欲涌上眼尾，她低下头，黑发遮住一切。

　　视线再放远些，时安看见桌子上，地上，散落着瓶瓶罐罐，空气中的酒气愈发浓烈。

　　时安紧咬下唇，眼睑显现一排阴影，翻来覆去地想要责怪自己，没有推门进去，默默转身走掉了。

　　心中乱颤。

　　都是因为她，才让顾姨这样难过。

　　夜太长，难入眠。

　　翌日。

　　时安醒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依着习惯，下床去找顾千筠，屋子里走了一圈，都没看见人。

　　最后，她在冰箱门上，看见一张便签。

　　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来，默念上面的字:

　　安安，我上班了，早饭和午饭放在冰箱里，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在家乖乖等我。（笑脸）

　　她想笑，却半天都挤不出一点笑。

　　时安往书房走，坐在书桌前，把便利贴折好，放到抽屉里，然后什么都不做，只发呆。

　　看着日头，渐渐悬在正中。

　　时安想出去吹吹风，换了一身暖和的衣服，还好出门就是海，正好可以等顾姨回家。

　　在冬天看海，是一件忧伤的事情。

　　以往拥挤不堪的海滩，现在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时安找了一块光滑的岩石坐下，看海浪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富有磁性且好听的女声响起，“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家里的大人呢？”

　　时安循声看去，女人身材高挑，面容清秀，一身素色，白衬衫外是黑色大衣，漂亮优雅。

　　顾姨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可这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坏人，时安想了想，回答道：“在等人。”

　　女人轻笑，“在等谁？”

　　时安眼中闪过阴霾，取而代之是无可奈何，“等我的阿姨。”

　　“阿姨？”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外面太冷了，要不要回家里等？”

　　时安摇头，“不要。”

　　这里大多是来旅游的外地人，女人也是，她怕时安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安全，于是朝时安伸出手，“小朋友，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她们的视野盲区，顾千燃正快步走来。

　　她刚接到顾千筠电话，说时安自己在家，让她过来看看。

　　本来她还在絮叨，顾千筠也太小题大做了，时安都十岁了，一个人在家能怎么了。

　　可当她看见这一幕，瞬间无比庆幸，幸好她来得及时，时安面前这个看起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一看就是“人贩子”。

　　太可恶了！

　　顾千燃快跑几步，大步上前，护在时安身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女人，“你是谁？”

　　女人站得笔直，笑了笑，语调平缓道：“我不是坏人，我叫白若希，看小朋友一个人在这里，有点担心，你是她的家人吗？”

　　顾千燃看向时安，“是这样吗？”

　　时安点头，“嗯。”

　　原来是误会，差点闹了个大乌龙。

　　顾千燃微微脸红，“谢谢你照顾她，不好意思啊，刚才太着急了，语气太冲了。”

　　白若希笑道：“没关系。”

　　两个人对视看了很久。

　　顾千燃正想说什么，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跑过来，“若希，总算找到你了，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白若希朝顾千燃点点头，说了声“再见”，转身对男人说：“走吧。”

　　顾千燃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目光迷离，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铺满太多时安看不懂的东西。

　　时安抬头看着顾千燃，看得脖子有些发累，才开口问：“千燃阿姨，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

　　顾千燃脑袋嗡嗡，捂着胸口，心跳得很快，很难平复，她神色游离，“没什么。”

　　她们都没再讲话。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时安大脑放空，忘记思考，也不愿意思考，放眼望去，她还是那个穿花裙子的女孩，无忧无虑。她所在乎的人，全都在她身边，她也不是“杀人凶手”。

　　顾千燃问：“时安，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小孩子还会有烦心事吗？”

　　有，有很多。

　　时安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郁闷，说得糟糕点，她很难开心起来。

　　但时安不想别人为她担心，摇摇头说：“我挺开心的。”

　　这是明摆着在逞强了。

　　顾千燃没再问，天空飘下来雪花，她说：“回家吧，再晚点儿，你顾姨就该回家了。”

　　“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安想着“顾姨快回来了”，心情莫名愉悦起来，也是在这一瞬，她领悟到，无趣的她对世间万物都感到乏味，她唯一一件快乐事，就是等顾姨回家。

　　·

　　很快到了二月的尾巴。

　　晚上，时安在收拾书包，再检查一遍寒假作业有没有遗漏，才整整齐齐地装起来。

　　顾千筠今天难得不忙，在旁边看着时安收拾，斟酌许久，她说：“安安，今晚来我房间睡吧。”

　　时安果断拒绝，“不要。”

　　时安不愿意，顾千筠也不能强求。

　　这一个多月，时安身上显露的某种忧郁情绪让她感到害怕，工作原因，十天有八天她回来时，天都黑透了。

　　不经意间，时安的性格悄悄发生改变了，变得心事重重，不爱笑，不爱讲话。

　　等时安收拾完，顾千筠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心疼道：“长高了，也瘦了。”

　　时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不自然地晃动下身体，尽力语气轻松道：“我才没瘦呢。”

　　实际上，她很难吃下饭。

　　顾千筠叹口气，握住时安瘦弱的手腕，温柔地看着她，“以后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我会让苏老师盯着你，你不准不吃饭，听到了吗？”

　　时安乖乖答应，“听到了。”

　　顾千筠这才稍微放心。

　　顾姨说的话，时安都愿意听，她看着满脸担忧的顾千筠，决定日后一定好好吃饭，绝不让顾姨担心。

　　翌日中午，学校食堂。

　　时安打好饭，选了一个没人的位置，刚坐下，苏然端着餐盘，走到她面前，“我可以坐这里吗？”

　　学校教职工食堂和学生食堂是分开的，苏老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顾姨交代的……

　　顾姨真好，事事为我考虑。

　　时安点点头，“可以，老师。”

　　苏然笑着坐下，她从餐盘里夹了几块肉给时安，哄小孩语气说：“把这些都吃了，不吃完不许走。”

　　“啊？”时安看着那几块肉，一脸为难，“太多了，我吃不完。”

　　“吃不完也得吃。”苏然认真地看着时安，“你太瘦了，要多吃饭。”

　　“知道了，老师。”

　　“什么时候吃完就什么时候走，以后每天中午，我都来陪你吃饭。”

　　时安不喜欢麻烦别人，连忙说：“老师，我自己可以吃的，这样也太麻烦你了，真的不用。”

　　苏然笑道：“不麻烦，我很闲。”

　　“哦，好吧。”时安只好闷头吃饭了，快点吃，就不会耽误苏老师太多时间了。

　　说来也奇怪，前些天没胃口吃饭的时安，这会儿硬是把这些饭菜全都吃完了。

　　接下来苏然的举动，令时安目瞪口呆。

　　苏然竟然拿出手机，对着空空的餐盘拍了张照片，满意地点头，“ok。”

　　时安不解道：“老师，你这是在干嘛？”

　　苏然无奈地摊了摊手，笑着戳了下时安额头，“小傻子，给你顾姨交差啊。”

　　“哦。”时安低头，搓了搓手指，犹豫一阵才说：“老师，我知道你和顾姨是朋友，你能不能劝劝她，让她不要那么拼命工作了。”

　　苏然轻笑一声，“你都劝不动她，我怎么可能劝得了啊，时安，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你顾姨是个会让你骄傲的人。”

　　“为什么？”

　　“因为她是医生啊。”

　　时安抿抿唇，眼神坚定，“以后，我一定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好。”苏然欣慰地拍了拍时安肩膀，满脸堆笑，“我相信你。”

　　时安有点吃撑了，站了起来，“老师，我要回教室了。”

　　苏然也站起来，“顺路，一起回吧。”

　　“好。”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食堂，下了台阶，并排走在甬路。

　　一路上，有很多学生和苏然打招呼，她都回以和煦的微笑。

　　时安眉梢动了动，“顾姨也是这样。”

　　“嗯？怎样？”

　　时安边揉肚子边说：“顾姨对谁都很好，对谁都是笑，我很少见她不开心，除了那次……”

　　苏然知道时安说的是哪件事，她刻意岔开话题，“千筠性格很好，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

　　时安猛点头，“嗯！”

　　苏然眼中充满异样的情绪，小声说了一句：“我也是。”

　　时安顿时结舍，苏老师的眼神，竟然和那天一起吃饭的叔叔一模一样，她不会看错，但她没问。

　　小小的时安怎么都想不通，叔叔是男人，可以喜欢顾姨，那苏老师是女人，也可以喜欢顾姨吗？

　　这个问题，成为一个解不开谜，伴随时安度过一段漫长的时光。

　　下午自习课。

　　时安正在做数学题，前桌黎微突然回头，试探开口道：“时安，橡皮能借我用一下吗？”

　　前后桌这么久，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讲话，时安把手里的橡皮递过去，“给。”

　　“谢谢。”

　　黎微用完之后，转过身来，把橡皮还回来了。

　　时安推回去，从文具盒里又拿出来一块，“我还有一个，这个送你了。”

　　黎微笑了笑，“谢谢，时安，你人真好，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时安先惊讶，后点头，“好呀。”

　　这一幕，刚好被站在讲台的苏然看见，她走过来，指着黎微的同桌说：“栾杰，你和时安换下座位。”

　　等时安换完座位。

　　苏然急忙走出教室，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千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时安终于交朋友了！]

　　半小时后，顾千筠先发过来三个感叹号，过会儿，又发过来一条：[今晚六点，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苏然往教室里看了看：[好，放学以后，我带着时安去找你。]

　　发完消息，苏然走进教室，径直来到时安身边，弯腰扶着头发，小声在她耳边说：“晚上在停车场等我，我们一起去找千筠吃饭。”

　　顾姨终于不忙了！

　　时安眼睛发亮，“好。”

　　苏然轻轻摸了摸时安的头，走了。

　　黎微看着苏然离开，转头询问道：“时安，苏老师和你说什么了啊，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时安嘴角上扬，久违地露出笑容，“秘密。”

　　她望向窗外绿色的草地，看见一只金色的蝴蝶，翅膀扇动，挟着她说不出口的秘密，飞向远方。